《虞美人》曳尾于涂

4、小剧场

　　小豆豆还没长大，世界依旧只是一个果实饱满的乐园。
　　她在这个乐园中探索，发现新的奇妙事物与快乐地玩耍。她喜欢在宅子前院的花丛中追逐蝴蝶，站在树下观察小鸟如何筑巢，模仿小猫喵喵叫小狗汪汪叫。
　　阿婆看她实在是精力充沛，开辟了一小块地给她种花种草，于是她学会了种植各种花草，笨拙地学着照顾它们，只是初期由于太溺爱，往往不是一天三趟浇水，把花都浇死，就是将它们盖起来不被太阳晒，可惜最后也蔫黄枯萎了。
　　阿婆还会教她各种歌谣，有一线天，二凉亭，三廊庙，四眼井，五云山，六和塔，七星缸，八卦田，九里松，石屋洞；还有小妞妞，围兜兜，兜兜里头装豆豆，吃了豆豆翻跟头。左边翻个六，漏了九颗豆；右边翻个九，漏了六颗豆。问你翻了几个大跟头，再问漏了几颗小豆豆？
　　小豆豆回答不上来，急得要哭。
　　阿婆为了哄她，于是用自己种出来的凤仙花给小豆豆染红指甲。得先把凤仙花捣碎，然后连同汁液和花瓣，用小刷子站上，涂在小豆豆十个手指甲上，等干透以后，再用纱布给包好固定上色。她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不时地用小手去摸一摸，瞧瞧颜色是否已经染上。
　　不过阿婆那双慈祥的眼睛和温暖的笑容就是豆蔻的定心丸，第二天摘了纱布，她的十个手指甲果然红艳艳的，十分好看。她得意洋洋跑到阿公面前炫耀，阿公叹息摇摇头，说小豆豆只顾着爱美，却不跟着他背诗，这就不是好孩子。
　　阿公的八股文章还是那么多，他似乎想通过教学，将小豆豆培养成一个小八股。
　　豆蔻耳濡目染之下似乎已经有了些兴头，摇头晃脑地背完之后会很有求知欲地追问。她会问：为什么说“春雨贵如油”？那样岂不是每次下雨的时候都能接一大缸子去卖钱？
　　阿公此时被她的好学近乎知的精神感动，又违规地偷偷拿了糖喂她，“小豆豆，这只是一个比喻，春天里的雨水对于万物的生长十分重要，所以为了强调它的重要性，诗人才说它比油贵嘛。”豆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事实证明有时候老师的解说不明，是会误人子弟的。
　　豆蔻在第二天接着下雨的时候，原本正和阿婆一道，在吭哧吭哧的拨算盘呢，突然间就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撒着脚丫子跑了。
　　阿婆也不管她，继续拿起旁边的词本接着看。这两天，豆豆的行为颇为怪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总会在做事做到一半，就突然跑掉，她一个老婆子，也搭理不了这小娃娃的心思，只管让她闹闹，最后总会有坦白的时候。
　　不过一会儿，就看见她拿了大大的搪瓷碗，小心翼翼地放到房檐底下，自己就蹲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雨滴坠落。
　　雨丝细如牛毛，豆豆蹲得脚都麻了，搪瓷碗的底还没有填满。她不服气，咚咚咚跑回去搬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准备持久战。
　　阿公曾经和阿婆说过，豆豆有时候是一个痴儿，这个痴，既是她的运也是她的劫。
　　阿婆当然不会全然相信阿公，毕竟这老头子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痴儿，她有自己的理解，不过这会儿豆豆明显又在犯痴病了，像上次观察小蝌蚪的事件，就让她仍心有余悸。
　　阿婆不去打扰她，想让小孩子独自去面对那些未知的谜底，他们年纪已经大了，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以后……已经想不到以后了。
　　豆蔻看着雨水接得差不多，眉开眼笑地端着大瓷碗又走了。这是她的一个小秘密，暂时不愿与人分享，藏在心间，偷偷尝着那绵绵腻腻的甜。
　　下午的时候，毛锦川再一次帮豆豆理完头发，收拾收拾工具就要往下家走，他年轻时膝盖处受过伤，一到下雨天，越发不好受，但是南方连绵的阴雨天气这么长，他和老伴也不禁动了搬到北方小儿子家里生活念头。
　　“毛爷爷，你等等我哦，有东西要给你。”豆蔻飞快地跑到厨房里，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捧出她的搪瓷缸，又咚咚地跑了回去。献宝似的把东西给了毛锦川，道：“毛爷爷，这是昨天接的春雨，贵如油呢！都给你，谢谢你每次都给我理发。”
　　毛锦川放下手里的工具箱，赶紧接过她的茶缸，不明所以地看看阿公，又看看阿婆，前者对他摇摇头，后者对他点点头，他一时间左右为难，于是决定先问问这个小囡作的哪般。
　　“豆豆，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抚着她黑亮的头发，看进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
　　“阿婆说，毛爷爷每次帮我理发都很费心思，还特意去学了怎么剪女娃娃的发型，阿公说我是小姑娘，爱漂亮，所以很烦人的。阿公之前还教过我春雨贵如油嘛，我前天晚上到你家里吃饭的时候，听到毛婆婆说家里的花生油快用完了，所以我就想……就想……”她回头看看阿婆，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毛爷爷我这样做对吗？”
　　毛锦川眼眶有些湿润，点点头，又笑着说：“豆豆很厉害，是个乖宝。春雨是贵如油，我可以拿回去给你毛婆婆煮茶吃，这是你的一份孝心，她会很高兴的。要不今晚也和我回家吃饭吧，我让她给你做肉丸子，好不好？”
　　豆蔻一听，馋得口水都要往下滴，对于一个小吃货来讲，能吃遍百家饭无疑是另外一种享受，但……她担心地看看阿公，又生怕他“针尖一般大的心眼”，不让她对别人家的东西流口水。不过阿公这次大手一挥，竟是批准了。
　　三个老人被这鬼灵精逗得直发笑，毛锦川索性一手提了工具箱，一手抱起她软软的小身子，就当挟持着她往家里走了。一边走，还不忘一边逗她：“怎么，怕你阿公伤心啊？”
　　她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往后看，还是挺担心的样子：“是有点哦，阿婆说阿公的年纪其实跟我一样大，有时候又比我还小呢。毛爷爷，人的岁数是会变来变去的么？”
　　“当然是会变的，我说啊，豆豆明天就会缩成小小一团，然后变成六个月大，成了一个还要喝奶的娃娃。你信不信？”
　　这个问题难倒她了，害她颇为苦恼地思考了一阵，然后回问：“那六个月的小娃娃能吃肉丸子吗？”好纠结啊，要她怎么办嘛，为什么会突然变来变去的？
　　回答她的是老人一阵爽朗的大笑，“乖囡囡，以后去我家吧，我家里天天有肉丸子吃。”
　　豆蔻这次立即反驳他，表明自己的立场：“不可以，要是我不在家，就没有人陪变小的阿公玩了，那样他很寂寞的。”
　　毛锦川继续劝她：“我不也是一个人，没人陪吗？”
　　“那……那……”小豆豆很认真地为难起来：“要不一三五我陪阿公玩，二四六陪你，行么？”
　　毛锦川疑惑道：“那周日呢？”
　　豆豆挥了挥小胖手，又摸上了毛爷爷的耳垂，手感软软的，她很喜欢，“哎呀，周日人家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嘛，我有很多问题要思考，不能老想着玩啊玩的，这样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毛锦川心下又惊又喜，惊诧她过人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敏感心思，喜在她自己居然还能在她认真思考之后，排在和她阿公平等的地位上，不枉费他的疼爱，“哼，这句也是你阿公教你的吧？”
　　豆豆嘿嘿一笑，“你也知道啦，我阿婆说我是阿公培养出来的小八股哦，厉不厉害？”
　　“好啦，小八股，那你现在背诗给我听听吧。”
　　豆蔻一边拍掌给自己打节奏，一边说道：“也好哦。今天背了《望天门山》，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