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曳尾于涂

22、小剧场（上）

　　院子里的紫藤花开了又谢，弹指间春秋过了几载。
　　豆蔻跌跌撞撞长大，上完了小学。此时林家的经济状况已经有了好转。林矜泽回国几年开拓了运输的产业，将原本负债累累的的地产盘活，两边都逐渐有了起色，慢慢开始扭亏为盈了。
　　所以在豆蔻小升初的那年，韩家慧特意回到墨桥的韩宅，又一次询问她：“豆豆，要不要来海城和姆妈一起生活呀？”原本是觉得养大儿子容易，才生的小儿子，没想到翻车了。林矜喻的性子谁也不像，实在是太皮，现在也就听一听林矜泽的话。她准备高中就让他住校去，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金鱼到时候也不会在家里烦人，你大哥哥还准备给你买一条小狗，你来陪姆妈好不好？”
　　美妞在豆蔻上五年级的时候意外去世了，她偷偷伤心了一段时间，此后再也没有养小动物。对于韩家慧的提议，豆蔻却没有心动，她诚恳地回答：“姆妈，我打算在镇上读初中，晚上还可以回家和阿婆一起吃饭，我不想离开阿婆。”她说完又怕韩家慧误会，特意补充：“谢谢姆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韩家慧和颜香兰对了一下眼色，私下悄悄问：“姆妈，好像豆芫青回来过以后，豆豆就不怎么亲近我了，是不是这样？”
　　颜香兰细细回想，心里也觉得有些异样，但她不愿女儿和豆豆生分，毕竟两个都是她养大的，这情分慢慢地都变得一样深了，“没有，没有，你别这么想。我们俩感情好呢，她就是喜欢粘着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韩家慧其实也一点就透，故意道：“姆妈，看来你也偏心了，我可是要吃醋了啊。”
　　颜香兰笑呵呵，“多大的人了，还吃这种醋呀。”
　　两个人接着打趣了几句，韩家慧又道：“镇上的初中，我当年也是在那里读的。不能说不好，光学习的话，师资是够用了，豆豆性情乖巧，脑子灵光，我不担心她的学习成绩。就是这其他方面的培养，姆妈，你有没有考虑？”
　　颜香兰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活到这把年纪，算是有了一点浅薄的人生经验。古有孟母三迁，足以说明环境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豆豆选择不去你那里，未必是坏事，她妈妈就是菟丝花一样的性格，她要摆脱她带来的影响，就更需要磨砺，沉淀心性，自尊自强。至于你说的其他，在如今的我看来反而不是太重要。我对她的期盼，从来不是跑得快，而是要走得稳，走得远……”
　　一家人都尊重豆蔻自己的意愿，小升初的考试她稳定发挥，以第一名的成绩去了镇上的初中，学校不仅拉了横幅贴了喜报，还奖励了一笔钱。
　　豆蔻作为新生代表致辞，参加完开学典礼，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回家，眉眼间神采奕奕，“阿婆，这个奖励是给你的，谢谢。”
　　颜香兰看她高兴就开心，“阿婆用不着，要不先替你存着吧，以后你想用了，就问我要怎么样？”
　　豆蔻看阿婆如何都不肯收，只能闷闷地点点头。
　　林矜泽抽空过来，送了豆蔻一辆自行车作为开学礼物，还带着她去银行办理了一个储蓄卡，直接将钱存了进去。
　　“豆豆，大哥也有一笔奖金要给你，都在这张卡里，以后任由你支配，要是还需要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记住了吗？”他带着她去ATM机前教会她如何操作，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豆豆一直是一个好孩子，大哥为你感到自豪和骄傲。”
　　“谢谢大哥。”
　　林矜泽看着她秀气的笑容，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类似心境，总想着为她再做些什么，只是一年四季的衣裳，姆妈都给买好了，他也不懂这些，就约定好之后空闲的时间带着豆蔻到各地去玩一玩。
　　林矜喻托她的福，也搭上了和大哥一起四处旅游的顺风车。
　　于是三年后，林矜喻觉得，自己和豆蔻感情都这么好了，那她应该会来海城读高中了吧？
　　没想到这个小囡仍旧很倔，坚持在去县上的一中就读，而他因为学习成绩始终不太理想，就选择申请了国外的大学。
　　想到一年里要分别许久，不能常常见面，林矜喻觉得作为哥哥，在临行前好一顿叮嘱她：“要好好学习知道嘛？！重要的是不要早恋！”
　　豆蔻正帮他整理行李，闻言抬头疑惑地看向他：“小哥，这应该是我的台词吧？”到底是谁不好好学习，整天只想着耍帅呢。
　　林矜喻不服气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初二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在学校给你送花？还当众表白，吓得你直接请假回家和阿婆呆着？还有初三的时候，有好几次在回老宅的公交车上被人搭讪要联系方式——”
　　豆蔻不敢反驳，因为林矜喻说的全是事实。初二时文艺汇演，她表演完节目回到在观众席中，前面不相识的几个男生一直在打闹还阻挡她的视线，她忍无可忍，开口让他们小点声，他们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停止了。原以为这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插曲，怎知第二天，其中一人就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守在班级门口表白，引来众人围观。
　　一时间拍照留念者，起哄欢呼者，窃窃私语者不一而足。
　　等班主任闻声赶来，闹剧才落幕。而她为了避风头，请了假回家。至于后来在路上遇到的几次搭讪，她也明确拒绝了。
　　如今听到林矜喻特意说出来，豆蔻内心的烦躁再次升腾，对于异性的爱慕，或许有人会觉得欣喜，有人会觉得寻常，但她由于豆芫青的前车之鉴，只觉得厌烦。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没说错，不至于对我发脾气吧？”林矜喻看她瓷白的小脸皱成一团，似是很苦恼，不敢再拿乔训她。
　　豆蔻最终叹了一口气，“没有，我不是生你的气。算了，不聊这个。小哥，你要好好保重，我会想你的。”
　　林矜喻震惊地定在原地，“你好端端为什么突然讲煽情的话，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我好不习惯。”
　　豆蔻翻了个白眼儿，觉得小哥还是去留学的好。
　　靖安县第一中学以严厉出名，属于半封闭教学，只在月末的时候放两天假让学生回一趟家，其余则是每周日有半天时间可自由进出校门。豆蔻在此就读了一个多月，体验感良好。
　　到了月末回家的那天，和同校准高三生韩卫东碰上，豆蔻颇为开心，“卫东哥，你也回家吗？我们一起？”
　　韩卫东从小话少，点点头，伸手想接过她的一袋行李，豆蔻侧了一下身：“卫东哥，这个不重的，我可以自己拿。”
　　他这才开口：“等会儿要转车的，你会吃力。”
　　豆蔻嘿嘿一笑，没有再谢绝他的好意，“那好吧。其实这是要清洗的床单被罩，学校的洗衣机太多人排队用了，我就拿回家里洗。”
　　韩卫东倒是没有在意她的过多解释，接过了袋子。两人从校门口步行至公交车站需要几分钟，他这人平时就闷，现在更不可能一下子转性没话找话说。
　　豆蔻比他矮了不少，看他长腿迈的步子又大，想要跟上，就只能埋头一路小跑，没两分钟脸都憋红了。快要到一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韩卫东停下来，低头看她才觉察自己的疏忽，再迈步时特意就放缓了速度。
　　觉得自己不喘了的豆蔻，开始搭话，“卫东哥，你想考哪里的学校？学什么专业？”
　　韩卫东的成绩不好也不坏，对于她这种天资聪慧，总是名列前茅的人的问话很有些无奈。心想，会不会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明确目标呢？毕竟有了也不一定能实现吧？！
　　“还没想好。”他只能如此回答她。
　　豆蔻一下子笑了起来，莹白的小脸在阳光下像朵娇艳欲滴的花，说出的话却带着傻里傻气的，“嘿嘿，我也没有想好。”
　　韩卫东一愣，其实他之前和豆蔻接触得不多，虽然同在一个墨桥镇长大，但他们家以前住在老房子里，离豆蔻家挺远，两人小时候并没有见过几次。也就是在他读县一中之后，一家人才搬到现在居住的地方，也就是韩宅隔壁的隔壁。
　　他和豆蔻开始熟识之后，才发觉她和传言中不太一样。像如今这般，直率真诚的聊天，毫无顾忌的开怀笑容，完全想象不出来他人口中冷淡疏离的做派。
　　到了公交车站等了没多久，两人的车就到了。这个时间点 ，一车子人基本都是县上几所高中的学生，有几个男生韩卫东认识，就打了招呼。
　　几个人和他说着话，余光都忍不住瞥向一旁的豆蔻，看韩卫东帮忙拿着她的行李，都想着他会介绍认识。
　　韩卫东只和他们其中一人比较熟悉，其他的不过是初中时见过一两次面，泛泛之交。更何况当他越了解豆蔻，越明白流言蜚语对她的伤害，虽然她总是表现得毫不在意，但是真的不放在心上？还是只深深藏在了心底不为人知呢？
　　所以韩卫东一看他们的神色，简单打过招呼后，就带着豆蔻远离了，走到了车尾一处稍微宽松的地方扶稳站好。
　　“卫东哥，谢谢你。”
　　“没事儿，你不用为这种事儿道谢。”
　　两人都知道对方所指何事，韩卫东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想，豆蔻作为女孩子，肯定是在意别人的眼光的，只是不想表现出来罢了。
　　“以后你在一中遇到什么麻烦，自己解决不了，记得来找我。”
　　豆蔻看他用身形挡住了刚才几个男生一直投过来的窥探目光，又听他如此说，感激一笑：“好，谢谢你。”
　　谁也没有想到，此次校外与那几个男生的偶遇，就像是一只细小的蝴蝶扇动了翅膀，结果却引发了一场成长路上的风暴。
　　两星期后，当豆蔻因为颜香兰的生日，拿着假条刚出校门，还没走到公交车站，就发觉身后有人在尾随自己。
　　她假装不经意间回头查看，觉得他们其中一人有些眼熟，想起是和韩卫东一起回家时碰到的男生，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等一行人和她一同上了公交，围站她周围时，那种汗毛竖起的惊悚感让她心底瞬间拉响警报。
　　那几个男生捅咕了一会儿，终于眼熟的男生对豆蔻开口：“同学，你还记得我吗？我和韩卫东是同学——”
　　豆蔻环视一周，心道，量他们也不敢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只是他们此刻人多势众，保险起见还是不要以强硬的态度起争执，于是她没有出声，只是看着那个男生点点头。
　　男生喜出望外，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好，我叫徐峰。”他说完看豆蔻没反应，为缓解尴尬，转而看向旁边的几个男生，“你们看，我就说我们认识的吧。”
　　站在圈外的一个小个子男生不屑地哼了一声，“还认识呢，人家都不搭理你。还有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徐峰想反驳：“刁程一，你——”
　　只是没等他讲出个所以然来，周围几个人顿时哄笑，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徐峰，你吹什么牛，之前还跟我们吹得天花乱坠的。”
　　“就是，你认识人家大美女，那人家大美女认识你么？还带着我们一起来丢脸。”
　　“就是！”
　　徐峰的脸爆红，变得支支吾吾，刁程一又开口 ，“喂，美女。你叫什么名字？交个朋友嘛？”
　　豆蔻此时心里已经大概清楚他们是什么人，继续保持着沉默不作声，由着他们小声议论。
　　“喂，美女，给个面子行不行，是不是你们一中的好学生眼睛就长在头顶上，看不起我们这些实验中学的差生啊？其实以后出社会，谁比谁混得好还不一定呢，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此时恰好到站声音响起，人潮涌动。就在车门快要关上之际，豆蔻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车外冲了出去，几人不妨她来这招，车门瞬间关上，公交车再次启动才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瞧着豆蔻转身离去的背影直惊呼：
　　“卧槽，她好像真的挺聪明的——”
　　“而且，刚才她跳下去的时候，给人一种又美又飒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靠真的！”
　　豆蔻不管身后事，直接换了一趟车，绕了路回家。
　　阿婆看到她由于赶路回来而泛起绯红的小脸，又是欢喜又是嗔怪道：“说了不用特地请假回来给我过生日，又不是什么大寿，你就不听阿婆的话呀？！”
　　林明远夫妇中午就到家，吃了中午饭，他还有事儿就先回了海城，留下妻子陪岳母住一晚上。此时韩家慧在厨房准备晚饭，听到声音走出来，笑着搭话：“豆豆饿不饿？快洗手好吃饭了。别听你阿婆的，从下午知道你要回来就一直在念叨，我想去接，又怕在路上错过了。”
　　“不用麻烦姆妈，我是大人了，可以自己搭车回来，很方便的。”
　　韩家慧不疑有他，把菜都端出来招呼吃饭。三人热热闹闹吃罢晚饭，又聊了好些话才睡去。
　　第二日韩家慧要回海城，原本颜香兰想女儿的车捎上小囡，绕点路送到一中去，怎知豆蔻还想腻歪她，直说着周日晚上再回校也不迟。
　　颜香兰看她实在不想走，哪舍得再勉强，只好对女儿说道：“那你先回海城吧，这个小囡囡耍赖呢，不管她了。”
　　韩家慧笑得不行，临出门前搂着豆蔻说悄悄话，“你不愿意去海城，姆妈照顾不到你，你自己要开开心心生活好不好？姆妈一直往你卡里打钱，你怎么不用？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花的钱是一定要花的呀。”其实韩家慧还想说，这不该花的钱她想花也可以开口，现在林家的经济转好许多，只要豆蔻不是穷奢极欲，那还是有能力供得起的。
　　豆蔻将头亲热地靠在她的肩膀上，羞赧说道：“姆妈，我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保证。”
　　韩家慧虽然和她相处的时间少些，但也越来越真心将豆蔻当女儿疼，加上自己养了两个儿子，从来没有过这样香香软软相互依偎的时刻，此时更是心软得一塌糊涂，紧紧地抱了抱她：“囡囡，你是乖囡囡，姆妈和阿婆对你也没有太大的要求，只是希望你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就好。”
　　可是人哪有永远开心快乐，事事如意的呢？
　　豆蔻返校那晚就又遇到了徐峰一伙人，这次是刁程一站在前面，徐峰站在了人群的后面，他们远远看到她就热情招手。
　　豆蔻只当没看见，低头往前赶路，想着只要自己进了校门，那就安全了。
　　刁程一快跑几步拦住了她，“豆蔻？美女你是叫豆蔻对吧？上次你不愿意跟我们认识，这次我带我们大哥介绍给你，县中心恒昌百货的少东家，蒯云枭，我们枭哥，怎么样，够资格了吧？”
　　避无可避，豆蔻这才抬头正视已站在身前的蒯云枭，她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了一眼，给对面的人一种估价货品的错觉，再淡淡开口：“你好，我不认识你，同样对你不感兴趣。麻烦让开，我晚自习要迟到了。”
　　本来信心满满的蒯云枭瞬间遭受打击，他自小嚣张跋扈惯了，从未遇到过这等怠慢，顿时怒从心生，直接一把抓住了豆蔻的右手，拉着就要往反方向去。
　　“你要干什么？放开！”豆蔻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他能嚣张至此，出于本能奋力一挣，同时将肩上的厚重书包拿在手里，直接砸了他的手臂。
　　蒯云枭吃痛，撒了手。
　　得了自由的豆蔻，立即飞快向校门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抢劫，有人抢劫，快拦住他们！”
　　几个人回过神来，在周围人奇怪的眼神注视下，只能作鸟兽散状。
　　这段意外插曲不仅没让蒯云枭萌生退意，反倒勾起了他对豆蔻的兴趣。此后他开始大张旗鼓地 “追求”豆蔻，使用的方式包括且不限于，托人送各种名人名言集上抄来的情书，送能讨好芳心的各式各样礼物，更甚者每周末蹲守在一中校门口，就为了上前搭讪几句。
　　次数一多，渐渐有了谣言。可对于子虚乌有的事，豆蔻也不能凭空辟谣，只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终于有一回韩卫东再次和她同路回家碰上了，才将事情闹开。
　　两路人中途下车，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推搡着要打架，豆蔻看着焦灼的场面，不想因为自己拖累韩卫东，直接大声问为首的蒯云枭：“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善罢甘休？”
　　蒯云枭哼笑了起来：“豆蔻同学，你早这么识相不就没事了吗？不过现在回头也来得及，只要你答应做我三个月女朋友——”他历来换女朋友换得勤，三个月是极限了，心想如今是得不到的新鲜，得到之后三个月也该腻了，届时直接分手更好。
　　韩卫东没等他说完就打断：“就凭你这猪头样？怎么？你出门不照镜子吗？”
　　蒯云枭怒不可遏，扑打上来，韩卫东闪躲后刚要还手，小巷口出现一个要倒垃圾的大叔，看到这情形大喊一声：“你们干什么，小混蛋不学好，学□□打架是不是？！还不快散开，不然我立刻报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