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曳尾于涂

21、立秋

　　秋，揫也，物于此而揫敛也。初候，凉风至。二候，白露降。三候，寒蝉鸣。
　　那天吵架的动静有点大，豆芫青眼红红出来时遇到了凤春，后者什么都没说，只是长长叹了一声气，前者倒是第二日就辞别了。
　　颜香兰问她：“那你打算去哪？”
　　豆芫青有些迷茫地摇摇头，沉默许久才轻轻说了一句，“天大地大，总会有一处是我能落脚的地方。”
　　“其实豆豆她……”颜香兰未尽的话语没能说完，就看到门外转弯处露出一双秀气的布鞋鞋尖，决定还是缓一缓。
　　人走了，韩家老宅又安静了下来。过了几日，颜香兰就劝豆蔻也去海城散散心，“年轻人整天陪一个老婆子呆在这有什么盼头？”
　　“嘿嘿，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就喜欢跟阿婆呆一块。”
　　“不去瞧一瞧你姆妈？”
　　豆蔻趁机道：“要不阿婆跟我一块去吧，姆妈和阿爸肯定很高兴见到您，我们去吓他们一跳。”
　　颜香兰开怀一笑：“多大了？还想着吓他们一跳，白疼你了。”
　　“阿婆，去吧？去吧？去嘛？！”豆蔻撒娇又耍赖：“你不答应，我就每天都问你十遍。”
　　颜香兰被她闹得闭上眼假装听戏，手指头敲在摇椅的扶手上打着节拍。
　　凤春在一旁摘菜呢，乐得不行了。自从豆蔻回来，老太太的胃口可好了，情绪也活泛，每天都容光焕发的。她在一旁犹豫许久，提出一个个人请求：“带上我行不行，我也想去海城看看，上一次还是十几年前了，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第二天一大早，墨桥小镇还没醒来，三个人就收拾好东西，踏着清晨雾水向车站出发了。
　　刚好在家的韩家慧，见到三人的惊喜可想而知，特别是母亲颜香兰，本来她还打算过几日就回小镇去看看，现在能在此团圆，心里明白这其中少不得又是豆蔻劝说的。
　　她扶着颜香兰坐下后，立即就转过身抱住豆蔻，“让姆妈好好看看，豆豆胖了还是瘦了，哎，头发长长了些，真的像大姑娘了。”
　　其实几天前还视频通话见过呢，只是隔着屏幕，比这样亲身真切感受总觉得差了许多。
　　晚上等林明远，林矜泽和霜晓到家，也是十分高兴，几人热热闹闹叙过了话，有说有笑围着吃饭。豆蔻吃到一半，存心逗弄远在北城的林矜喻，就拿手机发送视频邀请过去。
　　林矜喻那边几乎是秒接，等一看清楚对面一大家子人，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金鱼，注意素质。”林矜泽斜着看了他一眼，警告说道。
　　林矜喻气不打一处来，“素质，我还能保持什么素质啊？你催我回公司去，然后一大家子团圆，开开心心吃饭唯独没有我，什么人啊，气死我了。”他越看越气，越气还越要盯着屏幕看。看豆蔻自从打通了电话就一直在旁边偷笑，明知自己上当还是忍不住说：“大哥，我现在就买机票飞回海城去吧？”
　　“你敢！”韩家慧看他委屈，忍住笑吓唬他一声，“还有没有规矩。”
　　他不敢吭声了，只是对着豆蔻狂发信息，说她才是无耻卑鄙小人，以后他也不跟她好了，有什么事情再也不第一时间告诉她云云。
　　豆蔻觉得一口恶气总算出了，把电话递给阿婆，“阿婆，金鱼说我呢。”
　　林矜喻立马切换回一本正经的嘴脸，讨乖，“阿婆，你想不想金鱼，他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漂泊在外……”
　　“我记得我们前几天刚见过面啊，哪能这么快就想了——”
　　阿婆的话还没说完，众人都笑了。颜香兰轻声细语地和他聊着天，林矜喻很快就心平气和的玩笑了，说着说着，他突然问了一句：“阿婆，怎么没见到豆阿姨，她没跟你们一起到海城吗？”
　　颜香兰立即眼神示意他别问，余光观察左侧女儿的反应，看她脸色没什么变化，还以为是她没听到，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和林矜喻聊了其他的话题。
　　她哪知道韩家慧也心里记挂这事儿，饭后寻了个时间就找凤春去了解情况。
　　凤春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给她发工资的一直就是林家，林家当然还是韩家慧说了算。不过她也没多说，只道：“金鱼陪着豆豆回的老宅，豆芫青看他们相处了几天，觉得金鱼很不错，就问豆豆有没有考虑过换一种身份，留在林家。”至于换什么身份，大家心知肚明。
　　韩家慧一时间也是五味杂陈，看凤春脸色为难不愿多说，她也没有强求，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出门前还说了句：“不要让我妈和豆豆知道，我找你打听这件事。”
　　“好的。”
　　随着一声关门声，房间里静了静，韩家慧想了又想，忍不住对林明远说道：“这当女儿养我是一直愿意的，就是豆豆和金鱼如果谈恋爱，以后结了婚，我还得和豆芫青打交道，一想起这个，我就笑不出来！”
　　林明远看她苦恼这么久，说出来这样的话，笑了笑，调侃道：“我看你还是偏心吧。”
　　韩家慧嗤了一声，吐槽他：“这人心本来就是偏的。你自己不就是偏心小泽。”
　　“小泽是当大家长的，他这么累，我偏心他怎么了？要你，你偏心谁？”
　　“我？我偏心你呗，要不是向着你，会容许你这么多年放养金鱼吗？”
　　林明远只觉得老脸一红，“唉，老夫老妻了，不说这些。”他转而说道：“也就是你想得长远，金鱼哪段恋爱时间长得了？他心里压根就没有成家的概念，你就想到和亲家打交道了。”
　　“这能一样吗？！他要是真和豆豆谈了，敢始乱终弃，让豆豆伤心，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我——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林明远哼笑，“行行行，西太后垂帘听政，说打断他的左腿，就绝不打断他的右腿。”
　　“那你是什么意思？别打太极，和我说说你的想法，我现在心里乱的很。”
　　“我觉得吧，随孩子们的意思。他们要是喜欢，愿意谈恋爱就谈恋爱，愿意结婚就结婚，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是多难得的事。真要后面成了亲家，为了豆豆，咱们两能忍就忍，不能忍了，你就和豆芫青吵一架，当年你不就赢了嘛。哈哈哈。”林明远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得意地看着韩家慧。
　　“算了，和你说这个真的白费功夫，你们男人压根不懂，这是吵架能解决的事儿吗？我和豆芫青吵架，受伤的是豆豆，我一看她那样，心里肯定难受，赢了也算输……”
　　豆蔻本来有事要找韩家慧，碰巧在门外听了几句他们的对话，难过得心揪成一团，没有再停留，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林矜喻觉得豆豆回到海城以后就不理自己了，开始还以为，是那天晚上发的聊天对话过分了些，但谁让她先捉弄他呢，不给她一个教训，以后还怎么立威当她小哥，让她分清大小王？所以看豆蔻没有回复，他也就劝自己忍住几天没有去联系她。
　　只是韩家慧这几日，每天都发朋友圈晒家人出行的动态，他想屏蔽或者假装视而不见也不行，毕竟韩家慧还会专门发消息来通知他记得点赞。
　　他找了个自认为林矜泽休息的时间打电话过去：“大哥，豆豆最近很忙吗？”
　　林矜泽被他问得一愣，反问他：“忙什么？”
　　“那——”林矜喻心道这不是自己想问的吗？他被这么一打岔，就有点不好意思和大哥说自己打电话来的目的，毕竟充当中间人讲和，林矜泽在他和豆豆之间也做了不少回，而这次可能纯属是他最近太闲了，以前豆豆一忙起来也没有太多时间和他瞎聊，他那时候也没有这种七上八下的心思，还不是和一帮朋友该玩就玩，该泡妞泡妞。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这也快开学了吧？”
　　也许是因为和王凌凌分手之后，他清净太久了，也许他该开始另外一段恋情了。
　　“这样吧，看在你这么关心她的份上，到豆豆快开学的时候，准许你飞回来大家团聚一下。”
　　豆蔻并不是存心不联系林矜喻，而是还没想好以后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才能将豆芫青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恰在此时，隐身许久的陆承渊又刚好出现了。
　　当他得知她回了海城过暑假，就问方不方便出来见一面，因为他此时此刻也正在海城。
　　她思考良久，怀着忐忑不安与些许期许答应了。
　　两人先约好去羽毛球馆打两个小时的球。这是当初林矜泽给豆蔻培养的锻炼身体项目，原本是要练网球，但是她的手臂力量不足，就换成了羽毛球。从高中开始，断断续续练了许久，并不是要她有多专业，纯粹培养运动兴趣。
　　陆承渊不是熟手，在球技上比不上豆蔻，但胜在体力佳，且他长手长脚有优势，所以也算接得住球，玩得尽兴。
　　只是他又一次见识到豆蔻的另一面，“没想到你的每次扣杀都挺猛的，怎么心里有气要朝我发啊？”原以为她是恬淡的性格，球场却展现出上快狠准搏杀的风格。
　　从球场内的澡房洗完澡出来，豆蔻被热水蒸气熏得有些迷糊，脸上红润润的，怔怔地回答他，“可是，球场比赛，不都是想赢的吗？”所以她全力以赴的扣杀有什么问题？
　　陆承渊心道原来如此，笑着摇摇头，“没错。竞技场上，确实要使尽浑身解数达到胜利的目的。”
　　他们从两点出来，现在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他又不想这么快放她走，于是提议去外面的步行街走走。豆蔻怀揣着心事，虽然疑惑于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提出逛街这个选项，但还是点点头跟着他出了球馆。
　　这个时间点，步行街的人流不算太多，两人走走停停，人行道两旁的法国梧桐似乎是最早感受到秋天来临的气息，它们开始褪去夏日的浓绿，叶子的裙边染上微黄，零星的落叶在空中轻轻飘落，像是秋天的旋律在空气中弥漫。稀稀拉拉的行人，悠闲而自在，每个人都沉浸在这份秋意中，享受着这个时刻的宁静和舒适。
　　两人有时停下来驻足欣赏街头艺术家的表演，间或交谈几句，有时走进两旁的门店，随意看看。走累了，停下来，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周围没有嘈杂的声音，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声。他们静静地享受这个时刻的平静和美好，仿佛整个世界都属于他们。
　　暮色渐浓，街头的灯光开始亮起，为步行街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辉。小吃摊的香味、咖啡店的诱人气息、店铺里五颜六色的商品，都让人感到生活的美好和丰富。
　　陆承渊怕豆蔻运动后饿的快，早早预定了吃饭的包厢，询问过她后，已经用手机点好了菜，等入座就能吃上了。
　　吃完饭，转到一旁的小茶室喝茶，豆蔻心里的感觉越发清晰与坚定，突然抬头望向陆承渊，两人眼神对撞，他的目光淡然，如同山间清晨的薄雾，清澈而朦胧。
　　她小声而蛊惑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陆承渊，你喜欢我，对吗？”
　　陆承渊专注地和她对视片刻，笑了，点了点头，坦荡承认自己的心意，“嗯。”看她蹙着眉，故作轻松道：“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看出来？”
　　豆蔻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为什么啊？”
　　“我承认一开始是见色起意——”
　　豆蔻没等他说完，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摊开放在桌子上，快速写上：动机可疑，减一分。
　　坐对面的陆承渊眯着眼睛看完，没和她争辩，只是挑了下眉，继续说：“后来嘛，就是觉得你哪哪都合我意。一直钟意，就成意中人了。”他不慌不忙的姿态，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为了掩饰紧张，豆蔻看不穿他，看他连这种事情表现得满不在乎的样子，小小的哼了一声。
　　这点豆蔻没计分，停顿了片刻接着问他：“喜欢我是你自己的事，我就非得回应你吗？”
　　陆承渊笑了笑，有些玩味她质问自己的语气，“你说得对，这确实是我自己的事，你也可以不用回应。结婚还有利益交换，谈恋爱嘛主要还是讲究你情我愿。你同意吗？”
　　豆蔻不置可否，反问他：“你不想结婚？你是不婚主义吗？”
　　“你是吗？”他不是没想那么长远，是怕将她吓跑了。
　　豆蔻摇头，陆承渊顺势回答：“那我也不是，我视你情况而定。”
　　她快速在本子上又添一行：坦荡小人，加一分
　　陆承渊这次也是大大方方看完，闷笑一声。
　　“你现在单身吗？之前谈过恋爱吗？谈过的话，分手原因是什么？”
　　她能问到这，陆承渊内心燃起了希望的火苗，觉得自己得好好回答，但实在搞不懂她的评判标准，斟酌许久最后只能如实相告：“现在单身。之前谈过一段，为期差不多两年，和平分手的。至于分手原因，就是谈着谈着发现谈不下去了，这其中有对方的问题，也有我自己的问题。”
　　秀气的手在本子上又挥洒恣意加了一行：不回避问题，能沟通，有经验，加三分。
　　“我还以为女孩子都喜欢对方是第一次呢。没想到在你这里是加分项。”
　　“我爱怎么评分就怎么评分。”豆蔻的态度在不知不觉转变，连她也没有察觉，“在我看来谈恋爱和做探索性的研究实验差不多，每个人开始的时候都不知道结果会如何，这时候我肯定更倾向于有个经验丰富的师兄师姐带带我啊。”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冷下脸来吓唬她：“你拿我和师兄师姐们比？”
　　短短时间之内豆蔻好像知道他在意什么，故作严肃点头，逗他：“这倒也是，你比不上。”
　　陆承渊被她这得意的小模样气笑了，看她笑颜如花，手痒痒想抱她亲一口，只是身份未明，发作不得。他压抑住冲动，却直接问她：“这是代表你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
　　“答应做我女朋友。”
　　豆蔻的脸瞬间发烫，低下头不敢再直视他，实在是他突然表现出来的侵略气息太强烈，让第一次面对此情此景的她承受不住。而在低头的瞬间，她又想起了姆妈和阿爸的谈话，想起了豆芫青，想起了自己答应出来的初衷，随即缓缓地点了点头。
　　陆承渊内心放烟花，只是没高兴多久，看她脸色有些不虞，心又落回到原地，她本就是小心又谨慎的人，自己不能逼的太紧，今天能进展到这一步，已经是意外之喜。
　　又待了一会儿，陆承渊提议送她回去。走出门口时，豆蔻跟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自己这是在利用他躲避林家吗？如果真是这样，她会不会太无耻，曾经当她得知，豆芫青是因为年少无知陷入他人的感情陷阱，未婚先孕生下了她，她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能重蹈覆辙，而如今她又在做什么呢，是否也在玩弄别人的感情？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应该还没那么喜欢陆承渊，至少还没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