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身后》原初

6、六

　　魏然
　　收到她最近的信，信中提到另一个人，他
　　她说我今天给他编了一个天花乱坠的前世，她说这是我想了几天才想出来的，绝妙无双。
　　他，前世？错愕当场
　　还真是有意思的孩子啊，我妈以一贯的关注，充满宠溺地赞许
　　但是那个他是谁啊

　　我笑笑，我说我不知道

　　他是谁 我不知道
　　是那个学校里，和她朝夕相对形影不离的人？
　　他们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
　　或者，她在那个学校，原来竟是有另外一个他么，若如此
　　那，我算什么

　　我突然有些累了，我骤然惊觉，她只要小小一转身，对我就可能是平地惊雷
　　我们隔得太远，太不了解
　　而这样的事情也许从此成千上万
　　我该怎么做

　　我好像什么都不能做
　　我不能跟她说喜欢她，我不能跟她说你不要跟别人好
　　我甚至都不能，站在她面前，叫她的名字

　　我掩藏下莫名疯长的喜欢，换来长长久久的联系
　　用冰冷的电话线搭起的联系
　　然后，在其中说着并非我本意的话

　　我想起最后一次送林晓回家
　　那个美丽率真的女生，在我的身后冷澈透骨的声音
　　她说你不就是爱上了一个莫须有的女人的声音吗

　　心一震，微微刺痛

　　你会爱上一个声音吗？我转身反问她，没来由地动怒
　　站在我身后的女生，并不退缩，只睁大眼睛，勇敢坦率地直看进我的眼底
　　我不会。她语气干脆，斩钉截铁，眼神冰冷。
　　我也不会
　　我扭头走开，不再看林晓
　　心堵得慌

　　早春的风吹在脸上
　　刀刮一般疼

　　我不是爱上了一个声音
　　我是因为喜欢她
　　所以才爱上她的声音
　　一个人在黑黑的夜里走
　　我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
　　感觉有空气压缩成巨大的气团顶住整个胸腔，就要爆开

　　我知道我也许将和林晓从此陌路，为了一场连我自己也感到惊惶的爱情
　　可是我不能再继续欺骗下去
　　我说过我会喜欢你，林晓，可是现在，连这样本就进退自如的借口我都不能坚持。
　　我无意伤害你，可是，现在我的一举一动对你而言都是伤害
　　林晓，我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一边是无能为力的伤害，一边是无能为力的爱情
　　那种无助
　　压得我喘不过气

　　终有一天，时间会磨平所有过往的尖锐
　　就把我当作疯子一样在记忆中慢慢恍惚掉吧
　　正像你所说的，只有疯子才会喜欢上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莫须有的女人

　　爱情无关对错，也许我和她，恰好就是错的
　　可是，林晓，我们现在已经错了
　　对不起，在我们中间
　　美好的一直都只是爱情，而不是爱情中的我和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林晓
　　我一直想上帝为什么要赐给女人第六感，而且这个第六感通常准确到像1+1=2这么神勇。
　　后来，和他分手后，我想明白了：
　　上帝是从亚当那厮的肋骨中抽出一根造了女人的祖先，不是把亚当的心劈成两半，给了女人一半，所以，大部分女人一辈子做到最好，也不过是男人的肋骨。
　　我也是这大部分女人中的一个，当然，我还是年轻的女人。
　　以前上课的时候，有一个男老师说只要你满了3岁就不应该再称自己为女生，而应该是女人，我当时在课堂上惊得下巴颏都快掉下来了。
　　在那一刻，我才发现，男人对一个女生变成女人的渴望是多么强烈。
　　3岁，刚好可以自理生活脱离尿布的年月，便迫不及待地首先正名，然后再一步步等着那些小小的女人们长大，最后慢慢熬成他们的肋骨。

　　以人体来说，肋骨和心的距离是多长呢，八个字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所以，上帝下赐给女人第六感，来弥补这距离，第六感是用来感知男人的心的。这么说势必要遭到很多人骂，我周围的人也骂我，说什么肋骨亚当夏娃上帝，不就是一个男人吗，活得怎么这么没有出息。
　　是啊，就是一个男人。
　　可是，就是这个男人，曾经和我朝朝相对的男人，在某一天，突然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女人，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我想起以前看tvb的电视剧，分手的时候总说你不是我的那一杯茶，有时候用普通话，有时候用广东话，有时候还用英语。现在想起来，用在我身上就要变成我不是你的那一根肋骨了。
　　我不是你的那一根肋骨。
　　TMD，还真是矫情。
　　我又大大地滴了一颗眼泪珠儿。

　　我知道，这个结局是迟早的事情。
　　从他拒绝我看他和她的信时开始，我就知道完了，可是我除了静静等待，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就和那种知道自己将死的人差不多，这些人虽然知道自己快死了，但也不可能自己去给自己刻墓碑，挖坟墓，所以，只好静静等死，偶尔还抱着侥幸心理。
　　知道自己要死的人因为贪恋活着的好，所以舍不得自己了断自己。
　　我也是，贪恋他的好，所以舍不得自己来了断这份感情。
　　毕竟，这个男人，是那么魅力十足。

　　我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是在一场混战中。
　　那个男人，在混战的中心，浑身散发出如野兽一般危险的气息，眼神精亮，狂野不羁。
　　悍然如骄阳。
　　待到第二次相见，却是在学校的新年晚会上，看见那个男人怀抱吉他，在台上闭目吟唱，掩了所有嚣张，像水中细沙流动的声音，迷倒了大小众生。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我是真的动了心。

　　我那时是年级有名的美女，这样的光环给了我莫名的勇气和便利，于是，我和这个男人在之后顺风顺水的认识，顺风顺水的喜欢，顺风顺水的变成了周围人眼中不一样的关系。
　　我那时候只顾着欣喜，从没有想到世界上的事情原本不会像日升日落这么简单。
　　现在这样的结局，算是印证了这句话。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没有开始的开始
　　我的第六感随时都在暗示我：尽管我从一开始就当他是男朋友，但他只不过当我是一个特殊的女生朋友而已，可以一起通宵玩，可以一起喝酒，可以说心事，偶尔在风起的时候披件衣服给我的女生朋友，我甚至觉得，他在跟别人，比如那个莫须有的女人说起我的时候，绝对不会说：我有一个女朋友。

　　完全清醒的时候，我给他我全部的温柔，我用所有娘胎里带来的和后天学来的小心思去营造我的爱情，可是，我从不敢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所以那时候我爱上喝酒，可是我又很害怕喝醉，我想喝醉了就会不记得他说了什么，我受言情电视剧毒害太深，那些在女主喝醉后才吐露真心话的场景总是让我后怕，所以，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把握酒瓶的尺度，趁着微微醉传递来的清醒和冲动，大声地问他：魏然，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似乎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回头，眼神一片空明，那么冷静的额头，没有一丝褶皱，他说：林晓，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于是，我扭头，再喝酒，大口大口。
　　TMD，真苦，这年头啤酒造得跟中药一样。

　　对，我和魏然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爱情。
　　科学一点说，就是我们之间有一个天平，左边是我，3个砝码，右边是他，2个砝码
　　这样的结局是：他总是高高在上，好像随时都要飞走。
　　而我总是小心翼翼。

　　我的酒量就在一次次的喝酒表白中突飞猛进
　　原本，我以为我会一辈子表白下去，然后变成一个大酒缸，魔术一般消失在空中，作为对他的惩罚，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终于有一次我还是喝醉了。
　　我们去参加一对小夫妻的生日酒宴，看着那些细细密密的甜蜜满屋乱窜，悲从中来。
　　于是狠狠地喝酒，在一片黑乎乎的喜悦中，每点燃一根蜡烛，我就喝一杯，最后终于酩酊大醉。
　　只觉得世界一片晕晕乎乎，神神玄玄，无理由地，眼泪就那么滑下来，一波一波，竟然连绵不绝，魏然从烛光中小心地探头过来，问怎么了。我摇摇头，说不出来的委屈和心酸，好像连脚背都涨得满满的，我就在一片狼藉中，直面着那个男人的眼睛，我说：魏然，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无声无息。
　　我想我快失去知觉了，让我一直存有幻想并后怕的电视剧场景就要发生了，于是我努力睁开眼，想再看看那个男人的脸，一片光影模糊中，那个男人的脸，放大了无数倍的脸，竟是那么认真的深刻。

　　“林晓，我会喜欢你。”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有声音轻轻响起，我闻到那个男人身上熟悉的气味。
　　我想我大概是醉死了，因为我到了天堂，周围到处都是软绵绵的白云，可是醉死的人也可以上天堂么，上帝大概今天也喝醉了。
　　可是，我清晰地听见了那句话。
　　我听见那个男人对我说：“林晓，我会喜欢你。”
　　嘿嘿，大概是灵魂出窍的时候听见的，我想着，在天堂傻傻地笑了
　　这时候，我才想起刚刚最后好像喝了一杯白酒。
　　TMD，白酒还真不是好东西。
　　喝一杯就醉死了。

　　结果我当然没有醉死
　　而且自此我能感觉魏然些微的改变，比如，比以前温柔许多的眼神。
　　我想也许天平的砝码变了，我还是3个砝码，但魏然变成了2.5个砝码
　　只差0.5个了，虽然还是有些摇摇欲坠，但是我渐渐有了信心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
　　那个莫须有的女人出现了
　　就像一阵风一样吹过，无影无踪，无痕无迹
　　却吹垮了我和魏然的天平

　　一开始，我只是从他的朋友中听到些些风声，说魏然最近交了一个成绩好的女网友，经常用很漂亮的字给魏然写大大小小的信，偶尔出去玩的时候，也有人开玩笑说起，魏然只是静默，并不反驳。
　　成绩好的女生，我心下暗笑，并不在意，我知道魏然是不会喜欢那样的女生的。
　　传言却日盛。
　　终至于有传言说魏然在班上打听高度155的女生，然后和她们站在一起对比身高。
　　155，那是那个女生的高度。
　　什么玩意儿。

　　开始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魏然本就是这个学校的骄阳人物，所有站在他身边的人都被印照得丝毫毕现
　　此刻，那些原本百倍的嫉妒化作千倍的鄙夷扑面而来
　　我被熏得哑口无言

　　接下来的事情
　　就像开始一样顺理成章
　　我们顺风顺水地争吵，顺风顺水的分开，像日升月落一样简单
　　呵呵，多讽刺啊，该简单的时候不简单
　　不该简单的时候偏偏简单到一塌糊涂

　　最后一次
　　这个男人送我回家，默然不语
　　那么安安静静，平淡无波的离别中，那个男人听不见我心碎的声音
　　在他一如既往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离开的时候
　　我终于忍不住，我对着他的背影，那么挺直的背影，用尽所有的力气保持冷静
　　我说你不就是爱上了一个莫须有的女人的声音吗
　　是的，是声音
　　那个男人曾经对我说，那个女人的声音是多么特别，多么纯粹而又多么温暖，被电话那种机器折合过的声音，在他听来是天籁之音
　　转身过去的男人倏地转过身来
　　眼睛微微眯起，说：你会爱上一个声音吗
　　我当然不会，我吼了出来，我才不会爱上一个只知道名字从来没有见过的莫须有的人的声音
　　我也不会，简短有力，他回吼出声，转身离去，不再看我
　　眼泪滑落下来，一手冰凉
　　那个男人自始至终 不曾看见

　　我们的爱情就这样寿终正寝
　　我看着那个男人大步大步走进黑夜的深处
　　仿佛就要走进永远，曾经过往的时间，在他身后竖起高高的围墙
　　他在墙外终于消失不见

　　这个男人决绝的身影
　　就这样在黑夜中张扬起漫天的冰凌
　　刺痛了我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