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九章君 ...

  •   这日春|色晴暖,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我揣了册戏本卧在躺椅上细读,阅完后不禁感叹。近些年的话文委实过于清淡含蓄了些,套路亦大多相似无甚新意,莫说满足观书者的知求欲,就连根本的新鲜劲儿都添不了,叫人好不伤情。

      倾流不大欢喜我看戏本,称其误民伤财。以往瞧见我看,总少不得要奚落一番。经我再三劝解,他现在倒也不再反对了,但仍是极痛恨的。

      遥想当年,我对此类书籍亦是恨之入骨得很。原因无他,全碍着凤拾对民间故事痴迷到了惊人的境界。

      他这么一痴迷,正事闲事都搁在了一旁,我自是免不了要替他收拾烂摊子以及天南地北的奔走找寻戏册以供他老人家随时需求。故事看得多了,他难免会萌生自创的念头。如此一来,受罪的仍旧是我,不仅得怂在跟前研磨伺候,凑着他疲了乏了,还得替他捏肩捶背聊表孝敬。

      然,以上皆称不得最令人发指,最最叫人剑指苍天的当属他顺完稿子后,软威硬胁逼着我照原文抄誊数十遍,继而拿到集上顶着炎炎烈日竭力贩卖。

      为此我几番中暑,可谓是苦不堪言矣!

      曾经也想过不如就这么算了,为那区区一百两而受此等折磨,怎么算亏得都是自己。可不晓得是打何时起,目的渐渐地变了质。两百多年的拜师生涯,我功力不见见长多少,却将那迷恋二字学了个透彻。

      是以舍不得,放不下。执面奈何,阻不断烟水寒长,便误了这一场镜花缘尘。

      初初同凤拾回清玄宗那会儿,同宗的一干师兄弟听闻从不收徒的凤长老竟破天荒地收了名弟子,而且还是个未及三泡牛屎高的女娃时,惊诧难当对我各种揣测嫉妒。到得后边,他们亲眼目睹了我过的非人生活,妒意先是演变为幸灾乐祸,最后又化作同情心酸。

      闲暇之余,也会有看不过眼的师兄过来帮个一下两下,令我着实受宠若惊。其中尤以诀风师兄最是好心肠,听得与其同宿的诀远师兄说,他将老祖宗的牌位供在了屋里,日日烧香祈祷某长老的良心回归,勿要再欺虐孩小。

      凤拾此人,不单痴迷话本,还极端地小肚鸡肠,十分厌恶旁人质疑他的人品。诀风师兄不偏不倚的踩中他的恨处,被那厮怀恨在心良心,后来寻得机会公报私仇将他支到了靖南山看守列代宗师的坟墓。

      怎么着他也是替我打抱不平才落得这般田地的,我心里边过意不去,遂时常做些好菜偷送上山给他。这一来二去的,自然就熟络了,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少女情怀总是诗,我一度以为他如此帮我,是对我有意,对他也就多了几分心思。故此尾期,得知他被诀远师兄拐到翠远山断袖后,我遭到了史无前例的打击。日日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几度憔悴。

      某一日,我实在难受,就跑到山下的酒楼里买醉。估摸是心里边堵得慌的缘故,待凤拾饿着肚子找来酒楼时,一向千杯不倒的我已是醉得不省人事。

      先前有小二嫌我影响店里生意,想将我带到别处休息,被我逮着领子透实揍了顿。我喝醉的时候喜欢闷着自娱自乐,不大爱招惹旁人,亦极其讨厌旁人招惹我。但凡有所察觉,皆以拳脚相待。

      凤拾不晓得这些,当日他亟亟冲进楼里,拽着胳膊就要我回去煮饭。

      新仇旧恨并在一块儿,我借着酒意捏紧拳头朝他面部揍去,不料拳头却在中途被他制住。死活使不上劲儿,我索性耍赖,将积了许久的怨恨尽数骂了出来,末了还在他手背处咬了口。用力之大,使得我牙关都在生疼。

      这般行径叫做撒泼,然后,很利索地被人一掌甩出窗外掉入了莲华池里。

      彼时正值初秋,池水略有凉意。我冷得一个激灵,酒意瞬间转醒,猛地睁开眼便看到一袭青衫的凤拾立在附近的一株粉黛芙蓉上,略略俯下身子,右手敞展,五指朝向这边,点点艳色鲜红自指尖滴落荷间,平添几分妖冶。他说:“过来。”

      鬼使神差的,我竟当真朝他游了过去,眶中止不住的漫出晶莹液体,不晓得是水还是泪。“师父。”

      他就着食指揩了揩我的脸,而后一把将我捞出水池甩到背上背着,一言不发地回洛池居。

      那时我们还未收得白白做坐骑,不论去往何处,俱以双腿代步。

      落日熔金,他背着我一步步走向清沅山,晚霞合璧,烧得天边一片火红。我伏在他背上,隔着细软棉帛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再一回想前几日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好笑得紧。

      到底是年纪小,错把交心认作了谈情。

      落池着了凉,之后我一连病了七日,凤拾便悉心照料了我七日。约莫是从未照顾过人,他的动作甚为笨拙,替我揉太阳穴时力度拿捏得不准确,痛得我只想咬人。难得受到这等待遇,偶尔我也会提些过分的要求借以报复。每每他都以厉声斥我,但次日醒来,总会看到桌上搁着我要的物什。

      凤拾的手原是沾不得丁点水的,可那几日他既要做饭又要熬药的,少不得会碰着,结果发脓化炎肿了很久。

      倾流说我矫情,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若当时我能理智成熟些,就不会发现凤拾的温柔。不知道他的好,就不会陷得那样深。不那般执着于过往,便不会误了自己,误了他,害了全樱。

      唉,往事随风起,空余一声唏。

      卧得久了,腰有些酸,这人一旦上了年纪,身子骨就不大中用了。我搁下戏本,打算到院里走动走动。将将迈出房门,书书就疾步走上来,无比严肃地道了声:“小主,惬玉来了。”

      我心肝处蓦地颤了几颤,嗖地缩回屋里关紧门嘱咐她,“就说我不在。”

      话音还未消,一抹红影已自窗外跃了进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小主!”

      我被她吼得有些发晕,怔了好半响才应了声,“啊?”

      结果换得对方越发大力地吼,“啊?你还好意思啊!”

      “怎…怎么了…”

      她大步走到我面前,冷眉倒竖道,“那日你亲口承诺过五千两保我不嫁给第南的,怎么城主还会命我去第氏府上住!”

      “哦…”我摸摸鼻子,故作轻松地摆摆手道,“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原是这桩。”

      “这桩?”惬玉拔高声音,“小主当此事不要紧?”

      “可不就是。”

      拿过一个早桃咬了口,正欲给她详细说来。怎料她性子太过浮躁,压根不等我开口说明,飞速自衣襟内扯了匹三尺白绫悬于房梁上就要把头往里套。

      咳!我一口桃肉梗在喉间,既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憋得一腔老泪直往上涌。惬玉站在凳子上,鼓红了一双眼瞅着这边。

      待得顺过了气儿,我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大吼:“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你听我说!”

      她使劲儿抖腿欲将我甩开,抖了好半会儿发现无济于事后索性静了下来。轻哼一声,“还有什么好说的,进了那座铁笼,我还出得来么。”

      “出得来出得来!”

      闻言,某玉眸中顷刻间迸出精光,“真的?”

      我松开手,招呼她下来。而后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予她。“我何时骗过你。”

      “那你倒是快些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我浅抿一口茶,下唇触到瓷杯的档想起前日。倾流以任务的名义将惬玉派到别处,给我排留了宽裕的时间。是故昨日早晨,我在书书的陪同下到了第南开设的私塾。

      当是时,天色晴好,檐上梁燕双飞,第南着素净白衣坐在株开得灿灿夺目的梨树下与自己对弈。朝阳蔼暖的光透过繁花洒在他身上,衬得他丰神俊秀。

      我啧了声,由衷的惋惜这般精致的男子,却要被惬玉染指,真乃天妒红颜也。

      书书阴测测地凑过来,“看呆了?难道比城主还好看?”

      呃……

      摸摸鼻子,我提起裙边迈进门槛,唤了声:“第公子。”

      第南抬眼,看清来人后起身福了一福,举手抬足儒雅十足,“君姑娘,书书姑娘,请坐。”

      我依言坐下,有小厮端来上好的龙井。茶水有些烫,我搭着杯子边沿,饱含歉意地道,“擅作主张将婚期延了后,城主觉得很是对不住公子,今儿个特特让我来向公子陪个不是。”

      “哪里的话。”第南摇摇头,续道,“此事若要论错,得归咎于晚生。是晚生太操之过急了,未给惬玉姑娘丁点准备就上聘要娶她,莫说她不愿意,即便换做了晚生,也是不允的。城主的决定极妙,既让我们有了彼此了解的时间,又不妨碍婚礼。是再好不过了。”

      “那我在此,就先替城主谢过了。”茶凉了些,我举杯饮一口,又道,“实不相瞒,今日我来,尚有一事相求。听闻第公子不但是城中第一的教书先生,连测字算命也是一等一的准。我心存忧,还望公子相解。”

      “能替君姑娘排忧解难,是晚生的荣幸,请君姑娘赐字。”

      我提笔在纸上写了个‘惬’,一边搁笔一边道,“问姻缘。”

      第南执笔在惬字左边勾了个圈,“惬,左偏旁为竖心,表真心实意;右是匚中带夹,匚,为房、家。却并未包严,则与牢笼无关,代指海阔天空心安之处;夹,拆开来看是两水带一夫。夫意,不肖我多说,君姑娘也是懂的。且来看两水,右边之水通寻常水物,清澈洁净,不为外界所玷染,自顾自在,乃真性情也。左边之水,立于夫心头,示心尖上的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君姑娘所求,是为上上也。”

      “如此,我便安心了。”

      恰时私塾里的课钟响了起来,我便起身同书书一并辞别。回宫的路上,书书揣摩许久仍是不得解,问我道:“小主,将才那些匚啊水啊的都把我给绕晕了,到底说个什么意思?”

      呃……

      这个…咳…其实我也听得糊涂,全意仅晓了个大概。但为了掩饰自身的无知,我以扇面遮住眼部以下,高深地答,“天机不可泄露,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

      “哦。”

      白日里诸事闹心无暇细究,夜里我略一琢磨,竟是瞬间悟了。

      书香世家,深墙大院,框框条例自是很多。第南长于那般环境,难免会为家族声誉所累。不论做个什么,全身的弦都得绷着,不敢有半分松懈。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免不得会生出些生无可恋的绝望来。而惬玉的出现,或许就似粒饱满的种,在他死潭般的生命里开出艳丽的花来。机缘得遇,即便前方重重荆刺,他也要放手搏个全力。

      有人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我深觉自己乃良性之人,是绝不会做那等缺德事的。故而喝过茶,我对惬玉如是说道:“认识了那么多年,你是晓得我最注重诚信二字的。一旦应了什么,就不会有不尽心之说。不过你也晓得,此事决定权并不在我,没那么容易办成。我好说歹说,才讨到这三个月。名义上虽说是过去培养情感,但情爱这一茬,全心培养最后却毁了的也不在少数,你说是也不是?”

      惬玉先是愣了愣,随后激动地跳起来,“小主,好计谋!”

      “过奖过奖。”我拱拱手,接道,“这事儿成功与否,还得看你呢。”

      “唔,请小主赐教。”

      两丝乱发散到眼前,我抬手将它们拢到耳后,道,“门第之家,向来看中女子的端庄涵养。那第南饱读圣贤书,对妻子的择选基准也远不到哪去。你若能一直这么随性活泼,再偶尔干些离谱事,铁定能击摇他的底线以及那份非娶你不可的坚持。”

      “高,实在是高!”某玉不禁拍手,望向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钦佩。

      我以扇面遮口,笑而不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君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