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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君 ...

  •   马车缓缓行进,到达东戈城时已是近黄昏。

      暮云越渐低垂,书书领着小池到城内最好的客栈订客房。因着白日在车里睡得沉的缘故,现下我的精神特别地好,再加之车内无什玩物甚为无聊,遂掀开帘子围观周围的楼宇建筑。

      晚风拂过街市两旁的晋元树,撩动绯色落花漫天而舞。绰绰花影间,我突然想起初次见到倾流的情景。岁月太过久远,具体细节我已记不大清楚,只依稀晓得是在三哥苏晓的成人礼上。

      自小我就不是个能忌嘴的主儿,处于鸟形时因身子太虚各种忌讳,总不能肆无忌惮地饱餐一顿,怨念颇深。每逢我抱怨,娘亲给予的都是一脸幸灾乐祸。闲时为刺激我,甚至会做上一桌拿手好菜,以强硬手段迫使我蹲在一旁看着他们将其吃干抹净。

      此等天理难容之事,他们做起来竟是轻车熟路毫无愧色,真真让人痛心疾首!

      而今回想起来,若不是爹娘这般行事,我断然不可能在两百岁不到的年纪就修得人身。庆幸的是,三哥成人的前一天恰是我脱离鸟身之时。初初修得人形就可尝到畅食无阻的滋味,这令我好生欣慰。

      然而,贪吃过度导致的后果同样令人痛苦不堪,我一面打嗝一面摸着撑得浑圆的肚子,琢磨着再这样下去有些不妙,便打算去找个地方走走,聊以消化。

      临走前三哥千叮咛万嘱咐勿要走得太远,否则会赶不上晚饭。一番斟酌后,我踱步迈向后花园。绕着最大的那棵合欢树走了近十圈,胃部才稍稍舒服些。

      春末已逝,初夏漫步而来。晴空万里似卷,矜园内繁花如锦,碧树连绵成荫。这万物相衬辉映的堪堪画卷大大地取悦了我,心情豁然开朗之下决定放弃散步,依着合欢树听风而唱。

      我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好又是个爱较真的性子,凡事不求个知根究底水落石出绝不死心,甚是不讨人欢喜。偏生自己还无所觉悟,因而伤了很多人,到头来自己也没落得什么好。对情爱如此,对声乐亦是如此。

      少时娘亲就曾正色点明:五音不全不是你的错,但出来摧残广大同胞就十恶不赦了。

      我深不以为然,觉得千里马难寻伯乐。世间懂佳音者实在太少,而真正的高者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寂寞的。

      那日我在树下整整吼了一个半时辰,畅流无比,中间连一丁点颤音都没有。一直候在树上的倾流不堪折磨,指使一旁的黄蜂下来使坏。我兴致正盛,毫无防备,上唇冷不丁被蜇了口。这事太过意外,我足足愣了三妙,待反应过来唇部已是肿得老高,凶残到不忍直视。

      问世间哪个少女不怀春?

      虽说我的外形尚处糯米幼童状,但好歹也活了将近两个世纪。这岁数要搁人间,那都是祖宗三代以上的人物了。莫说怀春,就是盼嫁也不为过。

      想到待会儿要以这副肿态同娘亲一并招呼来客,指不定其中一些翩翩绝世佳公子还对我抱有思慕之情时,我终于出离了愤怒,一掌劈向黄蜂!

      万恶的黄蜂应急能力极快,侧身一躲避过攻击后迅速振翅回树。我寻着蜂影望去,便看到了坐在树端的幕后主使。

      倾流是族长的次子,略略比我年长些,彼时同样是只白白嫩嫩的糯米团子。身着一袭蟒袍,那亮丽的衣色衬得他肤色忒红润。我显出双翅飞至他身旁,食指指着他,张嘴半天却只喷出两个字:“孽障!”

      孽障随口还来:“畜生。”

      我顿时暴跳如雷,重重一掌朝他拍去。本意只是想教训他一下,岂料他竟不躲不避硬生生结下这掌,而后似轻云一般自树梢笔直坠落!

      我骇得小心肝直颤,腿脚都不利索了。落定后看到他昏倒在地上,额头被碎石子磕破,鲜血正涓涓往外冒。继担忧恐惧之后,我伸手探向他鼻翼下方,确定其并没有断气才呼口气放下心来。

      鼓足劲儿将倾流背回我的房间,翻箱倒柜找药为他包扎伤口,又借口身体不舒服含泪推掉晚宴。我大睁着眼睛守了他一整晚,直至翌日破晓这厮才悠悠转醒,我抽出早早准备好的小短刀逼上他的喉咙:“不许出声!”

      伤者茫然地眨了眨眼,伸手摸向刀口。我急忙收手,恶狠狠地瞪他:“你要作甚?”

      他依旧茫然,“我…只是好奇那个凉凉的东西是什么。”

      我以刀背在他额上敲了记,疼得他皱起细细的眉,眼中泛起水帘,软生软气地问我,“作甚打我?疼。”

      欺负弱小的成就感在胸腔内升腾,我心情大好,越发恶气道:“昨日的事还有你的伤口来历,不准跟任何人提。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你自个儿跌倒弄的。听到没有?”

      糯米饽饽眼中水帘更浓,吧嗒吧嗒夺眶而出,大珠小珠落玉盘。一面抹泪,一面怯怯地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哦。”

      “男子汉大丈夫,承诺的事就必须得做到。不然会遭到天谴和正义之士的讨伐,恶名千古,万世唾弃。懂否?”

      “懂、懂了。”

      谁曾想到,当年那个柔柔弱弱软绵绵好欺负好哄骗总受感十足的爱哭鬼会长成今时这个事事与我作对,以剥削压迫我为乐趣的大骚包。这日下的世风,太令人心寒了。

      叹口气,我掀开坐垫,自隔间里边翻出杆由汉白玉精雕而成的烟杆,装上烟叶。以火折子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

      烟云袅袅娜娜,妙曼世间。

      在那之后,我让糯米版倾流趁着天未亮,街上没什么行人赶紧离开。

      他默默泪流着蹒跚站起来,选了数个方向开路最终都以撞在墙上告终。我渐渐发觉有些不大对劲,一把拉住他,瞧清他的眼中没有半点焦距后彻底慌了阵脚,“你、你的眼睛…”

      他垂眸低下头,泪水流得越发汹涌澎湃。

      “对、对不起…我不晓得后遗症会这么严重…苍天可鉴…我真不是故意弄瞎你的啊!”

      小破孩蓦地止住眼泪,不多会儿,又无比委屈地偏过头继续无声泪流。鼻子哭得通红,小模样可怜至极。

      不堪忍受如此强烈的负罪感,我一步一步将他背回了家,并软硬皆施请求族长准许我留下小住。面对族长的疑惑,我垂头不敢说话,倾流也禁声不语。僵持了半响,族长虽是不解,倒也没再反对。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给倾流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无微不至地照理着他的饮食起居,希望能以实际行动和真切歉意让他放下对我的怨恨。而他则逆来顺受,态度不温不火,无旁人的时候总喜欢弹些悲婉凄厉的曲子。

      那曲调,哀得我心肝脾胃都在颤抖。

      ***
      入住云上客栈后,我依窗而立,目光飘忽。

      小池出门前对我竖起拇指,由衷称赞:“不愧是君小主,连欣赏个夜景都如此高深莫测,神秘端庄。”

      呃,其实我只是想让夜风将我身上的烟味吹淡些,以免待会儿被书书闻出来。

      然,我太低估了书书的嗅觉。一踏进门,她的表情就变得很微妙,搁好换洗衣物后朝我这边挪了挪,“奇怪,屋里怎么会有股烟草味?”

      “哦?”我佯装嗅了嗅,摇头道:“我没闻到啊。”

      她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小主,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得说。你身子骨不好,那些个东西还是勿再碰了。”

      我拍拍她的肩,“我晓得。但你确实多想了,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比你们还重视万倍。”

      话音将将落地,房门再度被人推开,小池领着一干小厮走了进来。嘱咐小厮将饭菜放到桌上,她回头笑道:“君小主,这些都是你点的菜,做得可香了,快过来吃吧。”

      书书拿出银针在每道菜里都试了试,确定银针并未变质,方准许我动筷。我招呼她们一并坐下吃,反正菜多着,我一个人也吃不下,浪费着实可耻。起先她二人强烈推辞,最后实在被拗得无法,才如了我的要求。

      饭过七分饱,我放下碗筷,看著书书和小池陆续倒在桌旁。而后自袖中掏出烟杆,闲闲抽上几口过足了烟瘾,才将书书顺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放下帷帐遮掩。小池则趴在窗旁的圆桌处,面朝床,背对着房门。

      诸事处理好,我拧开烟嘴,从烟杆内壁取出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展开贴于脸上。再回首时,镜中人已换了新容颜,黛眉细长,清丽脱俗。暗赞一声书书好皮相,我夺门下楼。在大厅进食的便装侍卫见到我,连忙凑过来,“书书姑娘。”

      “恩。君小主要吃冽云坊的云片糕,我这就去给她买。你们仔细候着,莫要让人惊着了她。”

      得到肯定答复后,我摸黑溜进马房,跨上匹精壮鬃马。调转方向一路疾驰而去,目标直指倾流所在的阡陌城。

      在清沅山修炼的时候,托师父爱看民间小段子的福,我得以自由出入藏书阁。偶尔闲来无事,又不想被他老人家奴役,就会蹲到那里去瞧书。几年下来,阁里的书基本都被我翻得发糟。记得其中有则寓言里详细讲解过菡苓草和果骨,这两者分开来使不但有利于身体泰安,对集力凝神也大有作用,是极好的药草。可,一旦它们结合,就衍成了高级迷药,轻则迷人神智,重则纳人性命。

      我早早就在烟叶里放入了菡苓草,经燃烧吸食后伴着烟味飘散。书书和小池跟在我身旁,影响必然有些。而我点的每道菜里,恰恰都放有果骨做香料。两者相溶,药性自然就发挥了。

      不过我下手还算有分寸,至多明日辰时她们便会醒来。但那时,谁都奈何不了我了。

      十番城的繁王覆宁,我略有印象,是个沉迷酒色衷于武力的极端主义者。百年以前,老繁王还在世,阡陌城和十番城的关系也还未劣化。老繁王妃去世的时候,我还同倾流一并去悼念过。

      后人皆说两城关系变质是因我而起,其实我觉得自己很无辜。严格论起来,我才是实打实的受害者。在老繁王妃的丧宴上,那覆宁对我起了龌|龊异心。当夜就潜进我屋里,欲逼我做那苟且之事。幸得倾流及时赶来拧断了他一只胳膊,才免我受此于难。

      有此前车之鉴,以倾流那小肚鸡肠的性子,即便是覆宁死了,他断然也不会去看一眼,更何况只是成亲。

      费那么多心思将我支走,定然是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而我不相信,有什么大事,是我们不能一起解决的。

      ***
      途中又换了几张人皮面具,终于在正午时分回到了阡陌城。

      多年不曾骑马,此次又骑了这么久,我觉得自己离散架不远矣。牵着马走过青福客栈,有阵阵菜香迎面飘来,停步静默许久,我决定不再违背自己的意愿,毅然迈脚踏进去。

      选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我举起烟杆吸了口,烟雾入眼迷离。隔壁桌的大娘突然凑过来问道:“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

      我愣了下,猛然想起现在的脸并不是我的,继而点头道:“恩,大娘是如何知晓的?”

      大娘一笑,“我们城主的名讳,姑娘该是有所耳闻。他不仅容貌倾城,那痴情也是一等一的。大概是五百年前吧,有天他突然急匆匆的出城,再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位满身是血的姑娘,名唤君长。这么多年来,城主对她可谓是宠溺关怀备至,甚至还为了她下令全城禁烟。在城中,老身已有好多年不曾见过有人吸烟了,今儿个看姑娘吞云吐雾的样子,甚是怀念呀。”

      我垂眸把玩着手中通体莹白的烟杆,质地坚硬,触手微凉。未被倾流强制禁烟前,我有无数杆这样的玩意。养伤那段期间,我过得很是颓废低靡,烟杆整日整日地不离手,结果伤着肺吐了很多血。被倾流强行灌了整整七年的药,情况才略略好转些。

      此后,为了掐断我半夜起来偷烟抽的念想,他不仅下令全城禁烟,还毁了我所有的烟杆。幸好我听到风声,偷偷将这根藏在马车垫下才得以保全。

      现下,虽然偶尔会忍不住,但也觉得可有可无。更多时候拿着,是用来装深沉的。

      “大娘。”敲落烟蒂,复装上新的烟叶,我问道:“我看城里很是热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恩,大事!天君的小姨子红鸾星动,跟着我们城里的齐秀才跑了,今儿个天后派人下来要人呢。听说来的都是些品阶厉害的,连名动六界的凤拾上神都来了。”

      凤拾上神!

      我猛吸口咽,不想时隔五百年,竟会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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