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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前番君:中 ...

  •   武德纪二一零七年秋,阡陌老城主于睡梦中寿终正寝,一代惊世枭雄就此陨落。

      九月秋风萧瑟,车辘碾尘,苍黄冥纸纠缠着丝丝哀乐飘零,一路延绵,顽劣扯破这天地和象。

      敬逢着一袭丧服,发间系半指宽丧带,同江晚兮一并走在送葬队伍前头。金丝横木棺材寸寸没入陵墓,他恭敬跪到墓碑前烧银钱。往生经朗朗而起,江小太医心生不忍,上前几步拍拍他的肩,安慰道:“都过去了。”

      “我不难过。”几张纸钱掉落在脚边,敬逢伸手将它们一一捡起,“这世间的人,有谁不是孤零零的来,又孤零零的去。不论生前如何辉煌显耀,总要受此一遭的。父亲孤寂了这么多年,离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斜阳温软,雀鸟归巢。他起身径直走到站在陵墓不远处的十二翼神龙跟前,两相对视,他抬手摸向它的龙角,“辰奇,你自由了。”

      神龙乖顺地任其摸着,乌溜大眼中泪光盈盈流转,而后哑哑一声吼,振翅越过万重青山,隐入天际。

      再见,曾与你东奔西战、饮马天边的旧时光。

      俗言:家不可一日无主,群龙不可一日无首,国不可一日无君。

      是以国丧三个月后的冬瑞吉日,新任城主一匹黑色龙袍加身,腰间系红锦玉带以修饰,手捧碧色国玺,由数名宫侍尊引着走出承凤阁。

      山月清朗,敬逢之于江晚兮最后的印象是百里云卷,映衬着重羽宫红墙琉璃瓦上点点浮光。少年信步迈上汉白玉铺就的天梯之顶,玉树芝兰,万千冬令鸟列阵飞过他行过的轨迹。

      如画江山,就在他回首垂眸之间。

      江晚兮连同一干大臣立在天梯脚下,不知是仰头太久抑或距离过远的缘故,他觉得冥冥之中似有什么悄然变质了。而这变故,显然并不受他所欢喜。

      扛下城主这担子后,敬逢日夜忙碌于朝政。身心劳累不说,三餐还时常不凑时,身子便越发地虚。江小太医劝阻不得,无奈之余也只好进宫进得勤些。偶尔夜入得深了,他也会留在宫里借宿。

      彼时天下又现大分之势,周边各群族藐视新帝君威,欺其斯文羸弱且无半点政治才干,纷纷举兵来犯,其中尤以荆棘族最为猖獗。与其隔淮水相望的横月城虽有名将把守,但仍是多次遭到袭击。

      战况加急传到京都,引发群臣震惊,反观帝位之上的人倒是冷静得多。执笔下令各关口增多精卫后,他拟旨秘密召回在荒州耕作的蓝翎。

      蓝翎此人,有勇有谋,坚毅隐忍,心有军事之智。又因亲友俱亡于战乱之故,他恨极了那些个挑拨事端的蛮子,生平最大报复就是让他们再无生非之力,还诸世一个清静。然而,虽怀有鸿鹄之志,他的运途却不怎么顺畅,早些年更是受到上级的牵连而被贬至荒凉州地农耕。

      事况看似复杂,其实说来也简单,不过是上位者御下的一种手段罢了。

      有道是创业容易,守业难,治国亦是如此道理。阡陌那只老狐狸前半生杀人,后半生斗人,样样做得精挑。独独担心的,就只有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了。不过尽管恨铁不成钢,但他并不失为一个好父亲,早早替犬子留了一手。

      以蓝翎的资质早晚能成大器,现在仅是缺个展露手脚的机会。他便故意压制,甚至借口驱其远离喧器静心历练。待时机成熟之际,再由敬逢提携。如此一来,忠诚与良将皆收,可谓是两全齐美。

      纵观这世间的生物,但凡有点野心的,无一不想做那人上之人。权利遮目,世事便被他们屈想得过于简单,全然忘了自己的斤两,忘了那人中龙凤又岂是寻常人可做。

      即便是侥幸做了,没那么点手段,也只剩消亡的份儿。

      一切如阡陌所料。再度蒙得君主承幸,蓝翔壮士心里边对敬逢感激不已,领旨当夜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横月城制敌。

      为期三个月的淮水之战,蓝翔先是隐藏实力,故意连连战败撤退。引敌军大意入城后再以空城一计反扑,打得对方落花流水。令阡军扬眉吐气,士气大增。其余州府的纷乱也相继平定。

      然而,要想一个国郡强盛不落,单单靠武力牵制这点是绝不能够的。

      故此,在朝堂之上,胡子花白的老国师就纠结了大帮朝臣进言,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作理劝敬逢娶妻充实后宫延绵子嗣。

      消息传到太医苑时,江晚兮正将熬好的药自火炉上端下来,得知敬逢点头允了国师的谏言后,手肘一抖,啪嗒一声,药碗翻倒在地。滚烫的药汁泼出溅在他手腕上,顷刻间肿红一片。此番动静引来平素交好的两个同僚,他们拿药凑过来表示要替他治伤,但都被他温言谢绝。只随便扯了尺纱布草草包扎即了事,之后又继续专注熬药。

      傍晚时分,暮色合璧,小江壮士端药到顷琅七阁,却被侍女告知敬逢仍在御书房,尚未归阁。这厮突然没来由地一阵窝火,转了身便跺跺朝御书房赶去。

      腾腾怒火一直烧到看见国师方歇。

      当是时,敬逢端坐在案桌前翻着手里边的画像,老国师则立在旁侧替他细细讲解画中人的习性身世等。江小太医觉得有些胸闷,伺候敬逢喝药后也留了下来,借口称献点建议。

      翻完所有画像,敬逢琢磨再三,终是从中择选了一副。

      画上女子相貌甚为讨人欢喜,眉宇间有俏皮之色,可知是极青春活泼的妙人。

      老国师抚一把白须,含笑道:“此女名唤焉姬,年方七百,是魔界嫉之魔君的血亲妹妹。活泼勤学,前些年一直女扮男装在清源山学法。善舞剑,她的剑法在六界都是颇负美名的。要论缺点么,就是年纪小,任性了些。拜师一事,魔君原是不同意的,但奈何拗不过,只得由着她去了。上月之所以会回族,也是因著魔君执意要求。”

      敬逢卷了画轴,淡声道:“先搁着吧,待我再想一想。今日就到此吧,这时季天黑得早,国师路上当心些。”

      老国师离开后,江晚兮彻底爆发了,将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扣。“就为着这事,你耽搁到现在。若我没有及时赶过来,你今晚少不得又要难受。即便是成亲,你也务需这般心急!”

      敬逢突然牛马不相及的问一句:“怎么弄的?”

      江小太医一愣,“什么怎么弄的?”

      少年垂眸,拉过他被烫伤的手,再抬眼时复又问道“怎么弄的?”

      顷琅七阁到御书房,三百九十二步的距离,江晚兮整整积存了三个时辰的愤懑,也只在这一问里头。

      瞬间便是笑颜重展,某只有些涩然地挠了挠头回答:“哦,熬药的时候不小心烫着了。”

      “你!”敬逢显得颇为愤怒,转身自书柜里拿出个药瓶,口中不停数落道:“你好歹也有两千岁了,还担着大夫的职,伤口处理不当会带来哪些后果,你又不是不知。真是叫人不省心!”

      话说得刻薄,手头却是很轻柔的替他解了纱布,抹上消肿止痛的药粉,末了又将纱布缠回。

      江晚兮不禁笑得弯了眼,心里边跟灌了蜜似的,甜得骇人。

      只可惜,这样静谧美好的气氛没能维持多久。江小太医这人有个不上道的毛病,但凡一兴奋就会变得语无伦次,头脑混淆。如此好时刻,他竟愣生生地问出一句:“你真打算要成亲?”

      对面少年一愣,抬头时眼中带了笑意,不答反问道,“你不想我成亲?”

      面对喜欢的人,即使直爽如小江壮士也变得同女子一般口是心非,“才…才不是,我不过是觉得你年纪尚小,多缓几年也不迟。”

      “我倒不急。”敬逢收起药瓶起身走到窗前,双手负于身后道:“可这是国婚,若我娶了那焉姬公主,国郡的形势会好转得多。”

      江晚兮觉得胸腔又开始发堵,胡乱收了药碗,嘱咐对方早些回阁顺带以伤口为由批了几天假期后便亟亟出了宫。

      两日后,江小太医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自虐了。敬逢身为一国之主,早晚是要成家的,而今只是,比他预想的早了些。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自己有什么好想不开的?还跑到宜春院买醉,结果喝过头掉入荷花池里,感染风寒病到如今,真真自作自受也。

      正叹气之际,忽听到屋外老管家在同人低声说话。那声音,仔细一听,竟是敬逢的。

      理智告诉他应当立即起身迎接,可即便是想开了,他心里边仍是惆得紧,丁点不想见着他。如此一番纠结,他终是决定顺应自己的心意,双眼一闭,裹被装睡。

      ‘嘎吱’一声,门被人朝外推开。随后,有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药香满袖,药香满裳。

      江晚兮不知怎地,忽就有了睁眼的打算。可一想到自己多日未洗漱,又觉得不大好意思,便又继续挺尸。敬逢也不吵他,自行走到桌边落定举杯喝茶。一盏茶足足喝到金乌西沉方尽,云蒸霞蔚,桌上置的垂兰落下半枝枯叶,他搁下茶杯,不再多做停留,转身出屋。

      自始至终,都不曾道只字片语。

      某江心里边又开始犯扭,索性不再计较脸面问题,一骨碌爬起来想追出去问个追究。不想却眼花得厉害,一足失榻掉下床即摔得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他的病情基已痊愈。只是睡得太久,他脑中有些晕乎,不记得自己躺多久了。喝粥的档,他随口问了下,不想管家的回答着实叫他吃了一惊:“五天?我睡了这么久?”

      “恩,不多不少,将将五天。对了,前日宫里下旨要全城百姓家家挂彩结点红灯笼,你睡得深沉,我就擅自装点了下。你瞧瞧,可还满意?”

      “宫里的意思?为什么?”

      “哦,瞧老奴这记性,都忘记跟你说了。咱们城主啊,三天前带着大批价值连城的聘礼到魔界接亲去了,估摸再消两日,就会带着新娘子一起回宫。”

      听罢,江晚兮将下唇咬得死紧。大声吩咐管家备好千里马后,利落换了身衣物便驾起马驹急急奔向魔都。一路风雨兼程,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可仍是迟了。

      魔都风华宫里张灯结彩,炮竹声声,入眼俱是喜庆一片。

      小江壮士坐在宫墙外围颓废了许久,嘴唇干裂渗出了血,他撸起袖子胡乱擦拭,可越擦越红。

      这副德行引来一名巡逻的侍卫,觉得他有碍市容,挥手想将他赶远些。江晚兮一时脑子发热,运掌将其劈晕扒了衣物换上,随后大明张胆地登堂入室。

      一番苦寻摸索,皇天终是不负有心人,让他寻到了敬逢的客居。

      悄悄地摸上屋外的一株全子树,他梗直了脖子朝院里望,最后在花坛角落处瞄见了举杯聊得欢快的一对新人。两身龙凤呈祥的喜服在日光下耀耀慑目,刺得江晚兮眶中一阵酸涩。

      不晓得两人说了些什么,那焉姬公主笑着提起裙边跑开了,脚步很是轻快。江晚兮这才慢腾腾地翻过墙,再慢腾腾地挪到那人身旁,瓮声瓮气地唤了声:“城主。”

      敬逢吃惊地回过身,待看清他的模样后皱起了眉,“怎地弄得这般狼狈?”

      江小太医咬咬唇,右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脚下的石子,“恩…那个…城主,可喜欢焉姬公主?”

      穿喜服的少年笑着点点头,“确实可爱。”

      不过是简单的几字,却叫江晚兮唇色青白,喉间阵阵发苦。视线渐而模糊,他连忙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见。垂眸的片刻,意外地看到石桌上搁了封信,封上誊着‘退婚’二字,俨然是敬逢的字迹。

      他不可置信地拿起,觉得嘴唇有些发干。“为、为什么?”

      敬逢摇头,“不为什么。不过是觉得自己是阡陌的儿子,饶是再不成器,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即便不联姻,我也有自信将国郡治理好。再者,我也晓得自己病得不成样,就不害人家好姑娘了。”

      “那…那焉姬公主答应了?”

      “她?”少年挑眉,“她自是愿意的,心里边有人呢。”声音蓦地拔高,“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他挣得越厉害,江晚兮就抱得越发紧,松松呼一口气,笑得一脸小人得志样儿:“别动,我就抱一会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前番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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