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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一纸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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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鬼地方,自然是紫禁城。
紫禁城当然不会像华山的深渊那般晦暗幽冷,但在陆小凤看来,却已比任何深渊都更加可怕。
殷羡知晓他的心意后,大吃了一惊,面色更重,沉声道:“你要在承天门外见皇上?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陆小凤点了点头:“目无王法、藐视君上,我当然知道这罪名不小。”
殷羡看着他,却也佩服他。
他知道这个人曾在南书房与天子把过盏,也在太和殿前唱过歌。他与魏子云兄弟几人虽在皇城半生,却没有一天做过这等快意潇洒之事。
这种浩浩然坦荡的意气,实在不能不让他动容。
殷羡道:“若陛下不肯前来呢?”
陆小凤却摇了摇头,肯定道:“不,他一定会来的。”
皇帝当然会来。
他早已发现那枚在华山缴获的兵符居然也是假的,虽然看起来比第一次交出的那枚更真。
只是…赝品能有第一个,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
西北的眼线也来回报,太平郡主并没有危险,她身上的毒已被人解去,那位鬼郎中早就偷偷逃离了王府,他的毒固然可以毒倒天下人,却难不住自己那位号称神医止水的师兄。
更何况,最重要的那件工具南王世子突然失踪了。
但与另外一件事相比,这些都已不算太糟糕,那位一向安守本分的平西王,居然将驻守玉门的三十万大军星夜调往了西安。
大军压境,在哪朝哪代,都是一个极不好的兆头。
哪怕陆小凤说要在太和殿的屋顶上见他,他也只能前去,更何况,陆小凤只不过把地点选在了承天门外。
因为承天门外,已不是皇城。
这里没有星河一般的玉带桥,也看不见光可照人的琉璃瓦,只有一条九重戒备的天街、一捧似水银般清冽的月色。
陆小凤就在月光下,对这位当朝天子笑了笑,悠然道:“我已发了重誓,此生绝不再入宫门半步,不知道你肯不肯如我的意?”
皇帝正在冷冷地注凝视着他,面上没有丝毫事败的怯怒,只是盯着他看,那森寒的目光从那副依旧挺拔的轮廓,慢慢移到了有些风霜的鬓边。
他正色道:“何必如此?作完这场戏,你我各取所需!”
陆小凤道:“需要抛弃信仰和道义换来的性命,不要也罢。”
他当然可以接受中毒,接受被冤枉,却不可以摧眉折腰,更不可以随波逐流。
皇帝严肃道:“你有你的道义,朕有朕的原则,三十万西北士卒,未必就能敌过中原之军。”
陆小凤笑了笑,像是自嘲。
“陛下是位谨慎之君,血溅五步之危,定是天子所不取。”
他又摇了摇头:“这一切原本就不该发生,一件不该发生的事,您何必付出代价?”
说罢,他向皇帝的身后望去。
承天门后即是午门,那座高耸的城门之下,不知已流过多少人的鲜血,贩夫走卒、贪官佞臣、列强豪客,他们的生死在皇权之下,都如蝼蚁一般没有分别。
皇帝没有再说话,偌大的天街中空无一人,就连御驾前的暗卫们也都撤得干干净净。
年轻的天子垂眸半晌,终于低声道:“你的条件?”
陆小凤道:“我要一份您亲手写下的承诺:不得再加害武林!”
皇帝突然笑了,他惊叹道:“你不恨他们?”
陆小凤摇了摇头:“不,我也不恨您。”
皇帝嗤笑道:“你觉得,有人会感激你?”
陆小凤道:“不,这也不重要。”
皇帝却道:“即便你死了,过一段时间,所有人就会忘记你,你若不死,这些事终将会不断重演,而你…什么也阻止不了。”
陆小凤却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也没想阻止什么。”
他的确没有。
他的心中只有一份不曾更改的信仰,和一腔披肝沥血的衷肠。
紫禁城的夜色更浓了,承天门后的屋檐也一层深似一层。
他们的话已说完。
话已说尽。
陆小凤笑了笑,最后道:“自古以来,文人多以笔乱法,陆小凤不过是个江湖粗人,只懂得以武犯禁,因此才数度冲撞陛下,犯了天条。”
皇帝正将最后一个字缓缓收笔,明黄色的贡布在桌上向他推来。
陆小凤却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收进怀中,见皇帝又欲倒酒,更站起了身。
皇帝叹了一声,神色黯然:“难道,你已连最后这杯酒也不愿再喝?”
陆小凤点了点头:“是的,因为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皇帝道:“比确认这份诏书还重要?”
陆小凤突然笑了,由衷地感慨道:“是的,比您、比整个江湖、比这纸诏书都重要。”
他要去找一个人。
他已转过了身,迈开了步子。
皇帝却忽然在他身后冷冷道:“若朕今天不肯呢?你会不会将这件事公之于天下?”
陆小凤听了,只脚步稍缓,却没有回答。
皇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饮下,慢慢地抬头,望向中天那轮无情的圆月。
这夜的承天门没有守卫,连飞鸟也没有掠过,只有一句冰凉的话语回荡在偌大的空寂之中。
“朕知道,你不会的。”
但陆小凤没有听到,他已大步踏出了这条长街,向城外的月光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