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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飘零已久 ...


  •   雪,漫天的雪。
      在十二月份里的隆冬里,世界已经变成了一座白色的城堡,雪却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管是谁在这样的大雪之中远走几步,都会被埋没了身影。
      在郊外的一片树林中,就有这样一个在大雪中行走的人,可茫茫的雪花并没有掩盖住他的身影,只因他的身后系着一条红色的披风。
      他走的不快,却很坚定,披风就随着那有力的步伐飘荡在身后,仿佛是这片天地中唯一的色彩。
      雪依旧下得纷纷扬扬,好像永远不会停下,眼前的路也逐渐消失了方向,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这时,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酒香。
      在这荒村雪地的郊外,有谁会在这里煮酒?煮的还是能够飘香十里的好酒?
      对于一个在冰雪地中走了几个时辰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诱惑,更何况,他还是这样一个嗜酒如命的人。
      他不能不寻着酒香的方向走了过去,直到远处出现一座略显破旧的庭院,和一间同样破旧的茅草屋。
      伴着越来越浓烈的酒香,他甚至听见还有人在唱着歌,歌声悠扬,在大雪之中显得婉转动听。
      他不禁又想,唱歌的人一定是位年纪不大的姑娘。
      他猜得果然不错,走进院中时,那个唱歌的姑娘就坐在屋檐下的小凳上,用扇子扇着面前的一盆炉火。
      火上驾着一个大大的瓦罐,罐中正冒着热气。
      他本已迫不及待的要去讨杯酒喝,却突然被她唱的歌吸引住了。

      “春光过后会再回头
      知心伴侣世间最难求
      你莫要等花落心酸透
      要趁春花开锦绣
      莫要等,莫要等
      莫要等飘雪时候”

      陆小凤并没有听过这首歌,可他听到这里,心突然间沉重下去。
      他想起了一个朋友。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与这个朋友坐在江南温暖的小楼之中畅饮,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孤零零得站在陕北的荒郊野外。
      也许,他今天根本不必站在这里,可这又不是他朋友的错。
      那么,是他自己的错吗?
      “嘿,那个呆子!”
      他猛然一怔,如大梦初醒,半晌才反映过来姑娘好像是在叫自己。
      他只好走了过去,问道:“你在叫我?”
      那姑娘瞪着他:“这大雪天的,又没有别的呆鸟跑到我家门口发呆,不是叫你,那是叫谁。”
      她的模样不大,一张嘴却煞是犀利。
      “更何况,你系着这么一条显眼的披风,站在白茫茫的一片天儿里,还以为是哪个没有投胎的饿鬼呢!”
      经过这么一段铿锵有力的控诉,听的人也只好笑道:“我不是鬼。”
      姑娘转过身去,头也不抬的扇着扇子:“说得对,像你这种长相的男人,即使做了鬼也一定是个风流的花心鬼,而不是个傻乎乎的呆鸟。”
      他只好苦笑道:“我从前的确是的。”
      姑娘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他道:“我是来讨酒喝的。”
      “你喜欢喝酒?”
      “我不仅喜欢喝酒,更喜欢喝好酒。”
      姑娘仿佛有了一点兴趣,停下来看着他道:“什么样的酒算好酒?”
      他笑道:“能够飘香十里,又是一位美人煮的酒就是好酒。”
      姑娘听了,拍手欢笑道:“你这个人很会说话,我很喜欢,我可以给你酒喝,只是还没有煮好,你不妨坐下来等一等。”
      他又淡淡笑了笑,表示感谢,随即坐在了火炉旁的空地上,便不再说话了。
      檐外的雪正落得洋洋洒洒,却因为无风而显得有些虚张声势。
      四下里极静,只有炭火在滋滋作响,水声也咕咚咕咚。
      按理说,就是冻成冰块的酒也早该融化了,可那个姑娘却只是不停的往罐里添水。
      添了一次,又添一次。
      第三次后,姑娘终于忍不住偷偷的去撇坐在旁边的人。
      她一直在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看起来有些沉默,也一直在沉默,就像一个石头做的雕像。
      但无论是谁都可以感觉到,他本身并不是一个沉默的人。
      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绝不会有那样的两撇胡子和那样张扬的披风。
      微微让他有了点反应的,是越来越淡的酒香。
      明明是坐在了炉火旁,怎么酒香反而越来越淡了?
      他终于从下落的雪花中收回目光,却发现姑娘也在看着他。
      “你在煮酒?”
      姑娘的目光从思索转变成了鄙夷:“你若是不瞎,就不会问这样蠢的问题。”
      他愣了愣,又道:“还没有煮好?”
      姑娘索性白了他一眼:“你若是不聋,应该记得我跟你说过,要等一等的。”
      他看起来更加迷茫了:“可是酒好像快被你煮的不像酒了。”
      姑娘冷然道:“这是我的酒,房子也是我的房子,你既然坐在我的房子前,等着要喝我的酒,就最好把嘴闭上。”
      他只好把嘴闭上,却忍不住又问了句:“那什么时候能好呢?”
      姑娘瞥了他一眼:“已经好了。”
      他又忍不住惊讶:“这么快?”
      姑娘并不理他,站起身用钳子从里面夹出一个细口大肚的玉瓶来: “这是我的酒,我说它什么时候好,它就什么时候好。”
      足足一个小西瓜那么大的玉瓶中,却只倒满了两个鸡蛋大小的杯子。
      他看着递过来的酒杯,忍不住又问了句蠢话:“你煮了这么半天,就只有这么一点?”
      姑娘的白眼已经快要翻到天上了:“你若是不傻,便应该想到煮了这么半天,当然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他很识相的闭上了嘴,接过了杯子,打算好好的品尝一下这杯已经无色无味的液体。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杯酒确实真的没有任何味道。
      他混迹江湖数十载,喝过农家小院里新开封的米酒,也喝过江南花家窖藏三十年的佳酿,但从来都没有喝过如此寡淡的酒。
      但他很识相,依旧老老实实得闭着嘴。
      姑娘突然开口道:“现在你还觉得这是好酒?”
      他立刻答道:“当然。”
      姑娘再次拍了拍手,道:“我看你有些品位,不妨告诉你这酒的名字。”
      显然,这一次他是真的感了兴趣,不仅身子前倾,眼睛也睁大了。
      “此酒名曰飘零。”
      半晌,他好像才缓过了神一样,淡淡道,“好名字。”
      姑娘得意道:“好酒当然要有一个好名字了!”
      他又问道:“难道这名字是你取的?”
      姑娘看起来更加得意了:“酒是我的酒,酒的名字自然也是我取的。”
      她又顿了顿:“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叫飘零?”
      他的确想,虽然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你知道,我是个女孩子,但我当年却像许多江湖中的男人一样满腔热血,一心要做个名扬天下除暴安良的女侠。那时候我就好比刚才的酒一样香气四溢,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能闻到它的味道,瞻仰它的美好。可是后来我发现,江湖实在太大了,每走出一步都要偏离自己的意愿,而最初那些想法和信念,就如同你刚刚喝下去的这杯酒,最终变得寡然无味。”

      他一直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听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又不懂了,因为这个姑娘看起来不过区区十三四岁的年纪。
      可他又明白,有些事情本就与年龄和地位无关。
      他喝完了最后的那一点酒,却觉得寡然无味中凭空多了些什么。
      他看着屋檐外的茫茫大雪,突然间心绪万千,想起一首词来。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他本是猛然间想起,念完之后,却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尖已经开始发酸。
      只可惜,此时的他,再也没有了往日豪气干云的气概,只剩下一股如霜雪般清冷的薄凉。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一旁的姑娘听了也道:“想不到,你居然是个又酸腐又喜欢念诗的人。”
      他笑了一声:“我不喜欢念诗,也很少念诗,整个江湖听过的人也不超过三个。”
      “也包括我?”
      “包括你。”
      姑娘纳闷道:“那你今日为何又念了?”
      他没有说话,稍稍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才抬起来:“因为我可能再也见不到我的朋友了。”
      说完这句,他忽然又陷入了沉默。
      他本来是那种很好接触,接触了也会觉得很舒服的人。
      可是说完这句话后,他的神情突然就变了,不对了,好像一瞬间就变得不可琢磨了。
      姑娘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
      他忽然低下头,悠悠道:“因为是我把他丢下的。”
      姑娘不解道:“你既然这么想他,当初又为什么丢下他?”
      他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因为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不想再连累他。”
      姑娘好奇道:“你犯了什么错?”
      他却不肯再说了。
      “那么,不妨让我猜一猜。”
      说完,姑娘站起了身,在破旧的房檐下踱了几步,突然转身道:“你是不是杀了七个名门大派的高手,又害死了许多无辜的人,还有一个朝廷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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