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陆花]天下有雪纷纷过》步悔

81、华山之约

　　小镇上的雪终于停了。
　　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中，老板娘却突然发起了愁。
　　大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客栈的生意也足足好了三天三夜。
　　可是大雪一停，在此歇脚的人却要上路了。
　　现在，她的客栈里已人去楼空。
　　在她快要叹出第三口气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摘下斗篷和帽子，露出一张年轻又秀气的脸庞，轻步走到最近的一张桌子坐下了。
　　他显然从极远的地方而来，身上却只有很少的零星雪花，想必是在进门前抖过了。他的衣着也并不华丽，却十分整洁，也许是因为赶路赶得太匆忙，倒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老板娘急忙转身去了后堂，端出客栈里剩下的最后一坛酒，快步走到桌前，殷勤道：“这位公子，你先喝杯酒暖暖胃，菜马上就来。”
　　他微微笑了笑，推辞道：“我不喝酒，如果有热茶的话，麻烦来一碗。”
　　老板娘开始想不通了。
　　在这里歇脚的，很少会有人不要酒，尤其是像他这样看起来又健康又正常的年轻人。
　　更别提前面刚走不久的一位客人，看起来与他相差无几的年纪，却几乎要把整座客栈喝光了。
　　“茶？有的，您稍等。”
　　他却突然又伸手示意道：“茶也不急，我倒是想向您打听一件事，请您一定要说实话。”
　　老板娘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因为他不仅看起来让人觉得舒服，更重要的是，他随即递过来的银票，足可以让她好好的歇上几年，甚至一辈子。
　　他显然很懂人情世故，但却又让人觉得，他极少这样世故。
　　“您有没有见过一个跟我身材年龄相仿，嘴上留着两撇胡子的人？”
　　老板娘的眼睛忽然也亮了：“你要找的这个人，是不是还很喜欢喝酒？”
　　他立刻道：“你见过这个人？”
　　老板娘手中的酒坛啪的一声放在桌上，道：“见过，不止见过，他只在我这里住了一天，却几乎喝光了我所有的好酒。”
　　他看起来忽然有些着急了：“他现在在哪？”
　　老板娘摆了摆手道：“已经走了。”
　　“去了哪里？”
　　“不知道”
　　“何时走的？”
　　“昨天夜里。”
　　他听了，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昨天夜里的时候，雪还没有停，他实在太了解他的朋友，在那么糟糕的天气里，只要能躺着，就绝对不会上路的。
　　他又问老板娘道：“昨天夜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老板娘张了张嘴，刚想说话，门外突然又走进一个黑衣人来。
　　这人走到老板娘身后，只低声说了一句“来碗面”便竟自穿过大堂，坐到了离他们最远的一处位置。
　　老板娘立刻闭上了嘴，离开了年轻人的身边，向后堂走去。
　　年轻人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说话。
　　很快，老板娘就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到了黑衣人的面前，然后开始走到柜台前沏茶。
　　柜台很高，老板娘沏茶的速度也很慢。
　　过了很久，她终于端出一碗茶来，走到桌子旁，却不肯放下，就这么半悬着，道：“这位公子，你的茶。”
　　他不禁有些困惑，也只好伸出手去接。
　　接过茶杯的同时，手里也被了塞进一个小小的纸条，他当即明白过来，却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的做法看起来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手中的茶杯已来不及放下，只好单手抓着茶碗，整个人飞身出去拉住了老板娘的左肩。
　　同时，三枚快如飞星的暗器已至，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老板娘显然是被吓住了，已呆若木鸡。
　　他这才将手中的茶碗放到桌上，又轻轻一拂衣袖。
　　茶水并未洒出一滴，而那三枚消失不见的暗器也都整齐的排列在了桌上。
　　黑衣人忽然站起身，走过来拍手大笑道：“都说江南花家富可敌国，所以人们也差不多忘了，花家几十年前本就是暗器世家，想来，是我班门弄斧了。”
　　年轻人的脸上却并未因为夸奖而露出喜色，花满楼本就不是会为一句夸奖而动容的人。
　　“你既然已经认出了我，何必还要对她下这样的杀手？你应该知道，我是个瞎子，无论她写了什么，我都看不见的。”
　　黑衣人淡淡道：“现在看不见，不代表你不会找人帮你看。”
　　花满楼的脸上还是没有笑意，半晌才道：“南海神镖已绝迹江湖二十余年，为何突然千里迢迢来到西安的一家客栈之中？”
　　黑衣人再一次拍掌笑了起来。
　　花满楼不解道：“我绝不会认错的。”
　　黑衣人道：“你猜的没错，我只是在笑，你们果然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就连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
　　花满楼道：“你见过他？”
　　黑衣人点了点头，道：“就在昨天。”
　　花满楼已然明了：“是不是就在这客栈之中？”
　　黑衣人再次点了点头，好像已经忘了花满楼是个瞎子这件事情。
　　在江湖中，不仅仅他们会犯这个错误，就连花满楼最好的朋友也时常犯这个错误。
　　花满楼沉默了片刻，又道：“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黑衣人答非所问道：“你不该找他的，他的事情与你、与花家都已经再没有关联。”
　　花满楼却道：“花家不是我一人之家，也许我无法左右，但花满楼个人的事情，也不是花家可以左右的。”
　　黑衣人突然道：“我是来杀你那位朋友的！”
　　花满楼听了，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并无惊忧之色。
　　黑衣人笑道：“看你的神色，好像对你朋友的身手很有信心。”
　　花满楼没有否认，他没有理由对自己朋友没有信心。
　　黑衣人又突然道：“我虽已退隐江湖二十年，但在这二十年里，也听闻了不少传闻，有你的，也有别人的，当然，更多的还是你那位喜欢招惹麻烦的朋友的。”
　　花满楼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淡淡笑意，这使得他整个人恢复了以往的温和：“他的确很喜欢招惹麻烦，想必你昨天已经见过。”
　　黑衣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见到他时，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喜欢惹麻烦，但那两根手指的一夹确是前无古人的绝技。”
　　“的确。”
　　“而花公子你刚刚的那一招流云飞袖也足可以独步江湖，本来我还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去会一会那个叫西门吹雪的，可是现在我已经明白，这个江湖早已换了时代，我又何必去自取其辱呢！”
　　花满楼道：“你既已退隐江湖这么久，又为何突然要做一个杀手？”
　　黑衣人啧啧了几声，才道：“江湖上已经好久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件，无辜枉死了那么多江湖子弟和门派高人，只要是一个有热血有同情心的人，都不会坐视不管的，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花满楼无法反驳。
　　黑衣人悠悠道：“我没能杀了他，是我技不如人，可是在这条前往华山的路上，还会继续有人去找他的。”
　　他又道：“据我所知，我只不过是第八个来杀他的。”
　　花满楼皱眉：“一共有几个？”
　　黑衣人笑了笑：“我也不知，不过你要清楚，你朋友做下的那些事，足以让整个武林群起而攻之，那么自然就会有第九个、第十个、第十一个。”
　　花满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黑衣人听见他的叹息，又忍不住问道：“我听说过，你们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可是我也听说，他不仅将你捅成了重伤，还洗劫了花家很多银票，虽然你父亲出面说银票之事乃子虚乌有，可你重伤这件事确是有人亲眼所见。”
　　“若我说这些事全是子虚乌有，你会信吗？”
　　“不信，天外飞仙如同灵犀一指，是这个江湖中已无人再能伪造的证据。”黑衣人又道，“更何况，上个月，平西王也亲自出面，证实了陆小凤确实偷了兵符。”
　　平西王本就德高望重，更大权在握，他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动机去冤枉陆小凤？
　　可是，谁又知道这位王爷爱如生命的太平郡主已经失踪了很久？
　　花满楼轻声道：“这听起来确实像一个已经闭合的、无法解开的圈套。”
　　黑衣人挑了挑眉，并不再问，只道：“花公子，现在已经是腊月，过了腊月便是正月。”
　　花满楼只有静静的听着。
　　“那么，想必你也已经听说了，华山派联合西安莫家一同给你那位朋友下了一封战书，要他在明年正月十五这一天，前往华山派清算前账。”
　　花满楼当然已经听说，他正是为了这件事从金陵一路赶来西安的。
　　黑衣人又道：“恐怕，到时候要找你那位朋友清算前账的，也不止这些门派和世家。”
　　花满楼当然也很清楚。
　　黑衣人看见他的表情，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我承认，你和你那位朋友的确很厉害，即便是二十年前的江湖，也找不出几个这样优秀的年轻人。”
　　花满楼静静的听着。
　　“可是年轻人，江湖实在太大了，比二十年前我想象的，和二十年后今天见到的都要大。”
　　花满楼已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你若是执意走下去，难免会步上那位朋友的后尘。
　　他忽然站起了身，他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很久，不能再停留。
　　黑衣人明白他是要走了，突然道：“昨天见过他之后，我开始有些怀疑了，今天见到你之后，这种怀疑更加严重了！”
　　花满楼已拿起了斗篷：“怀疑什么？”
　　黑衣人道：“怀疑你们之间的友情，这样的两个人，如此看来，那个叫陆小凤的年轻人的确不应该会做出那些事的。”
　　说完，他突然哈哈大笑着，抢先一步出了客栈。
　　老板娘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花满楼，犹豫着问道：“公子，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见？”
　　花满楼点了点头，冲她微笑道：“是真的，我从七岁开始就已经瞎了。”
　　老板娘笑了笑，却又觉得太不礼貌：“可是，您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还真没有注意到。”
　　花满楼安慰她：“没关系，谢谢你写的纸条，可惜我看不见。”
　　老板娘忙摆手道：“不不，应该是我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才对。”
　　花满楼道：“是我连累了你，你大可不必写这张纸条的。”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这种连累他人的痛苦，这的确比自己受苦还要难受很多倍。
　　如果刚刚这个老板娘真的因为他而被杀，他一定会追悔莫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