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傅克心

4、第4章 兵戎相见

　　穿过前面掩映的灌木丛，那群人出现了。

　　人数不少。几个人骑着马，其余的徒步行进，有的一手牵马有的一手牵狗，还有几个举着火把。看到我，步行的人惊讶地停住了脚步，而马上的骑士却放马向前继续走了几步，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与我对视着。

　　骑在马上最当先的是两个少年，身上披着一样的黑色大麾，上面早已落满了白色的雪花，腰间都挂着佩剑。左边的看上去年纪较长，却恰是我很喜欢的那一型，眉目如画、端正秀美的清秀青年，盯着我瞧的眼睛显得无比柔和无比明澈。而旁边那个，此刻已经先行下得马来。他身材十分高挑，但和蓝遥一样，毕竟还是少年，肌体力量感不足，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个结，发尾直直地垂落在腰旁，肤色白皙与乌发形成鲜明对比，面无表情，相貌却惊人地俊美，有如雕塑一般深刻优美的轮廓，和深沉如暗夜的墨色瞳孔。他的出众外形，脸上的那种桀骜霸气使我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王其琳，脸上的表情不禁柔和了起来。我向来是个喜欢美丽的人，交往过的男生在相貌上自然也都出类拔萃。如今，要死在美男剑下，或许比起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直至油尽灯竭来说是个更适合我的结局呢。

　　没有活路，欺骗也并不可行。我举起刀摆出挑战的姿势，用眼里嘴角边的笑意发出挑衅的讯号。

　　高个少年只是表情冷静地望着我，但他眼神中却泄露出一丝惊讶与好奇，或许毕竟年岁较轻，这样的表情使他显露出几分稚气。是的，每个人眼中都有惊讶，他也不例外。我想象了一下自己眼下的样子，不由得赞同他们的表情确实正常。

　　“大哥，……那把刀。”高个少年的目光停留在我的右手，之后面无表情地开口，向他的同伴寻求确认的样子。

　　后者点了点头，声音柔和。“嗯。是沈劲的佩刀‘蝶舞’。”

　　我笑了，原来这刀有着这么纤细动人的名字，不枉它如此轻巧又如此美丽，不愧它轻快地划破空中时那如蝴蝶飞舞的优雅美感。也许这是该女子使用的武器，然而在沈劲身上却不让人觉得有半分不妥。

　　“沈劲是你什么人？他在哪里？”少年的声线清澈优雅，听起来美丽悦耳，但不带感情色彩的那种冷然又傲慢凌人的气质却令人不敢恭维。

　　我漫不经心地看看手中的刀，已经举了很久了但是胳膊还是不觉得酸，也许我举刀的日子已经很长。虽然他们一直没有正面应对我的挑战，但难得那些表情显然是对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也如此看重，我还是认真一点应付最后一幕吧。

　　“要找我爹爹，先杀了我。”我挡住了唯一的入口，火光掩映下我的脸感觉热腾腾的，我感受到了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强健和英气。知道可能很快就要死去，我认为自己可以骄傲地说，我在这一世待的这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并没有虚度。我很快乐。

　　少年沉默片刻，表情却越发轻松起来，像是明白了什么。看着我挑眉道：“若不是早知沈劲已病入膏肓，大元帅又怎会纵虎归山。小姑娘，如果你还顾念沈劲的身体，就不要阻拦我们带他回去。”

　　“不劳阁下费心。……怎么，你们竟都无一人愿意应战。因为怕与一个女孩动手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就在这里枯耗下去么？既然迟早得出手，就别等到我误会你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我童音朗朗，但心知自己在他们眼里完全是一副模仿成人腔调的小儿女情态。

　　那少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没有答话，眼里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饶有兴趣的笑意。仅仅只是这一丝笑，便让他的脸顿时生动起来。好看得惊人。

　　他转过头对着同伴歪歪头，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们果然都不屑和我动手。我虽然心里明白得很也理解得很，但是还是掠过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感。

　　较年长的秀美少年略一思索，微微露出个了然的笑容，轻轻点头，接着便轻巧地落下马来。他快步走了过来，经过高个男孩身边的时候，听到了轻轻的一声：“缴了那把‘蝶舞’。”

　　男孩不动声色地接着向我走近。但是此刻我无暇为他的美少年风范而动容，因为，我听到了那声嘱咐。我的怒气全部在眼神里泄露了出来。要缴我爹爹的刀？你可以办到，但是那是在我死后。

　　美青年在我面前三步左右的距离，盯着我看了半晌，也许在考虑如何和我交涉会最为顺当吧。他微微地笑着，带着嘴边精致的酒窝，清新甜美的气息能让以前的我，当然也让现在的我，目不转睛。

　　“嗯……小姑娘，你受伤了，应该包扎一下。是不是先不要再举着刀了。”

　　没想到他还有心情说这种话，这个男孩的温柔之心很有意思。我凝视着他，轻轻地扯开嘴角，以只能他听到的音量缓缓道：“杀了我，刀归你。”

　　然后颇为开心地看到了对方眼里满满的惊讶和不解。

　　“我是沈劲之女沈海天。出招吧。”我正色，朗声说道。一翻腕，把一直竖举的刀横了过来，这是起手式，代表我准备进攻，请他拔剑出鞘。

　　他惊讶过后恢复了平静从容，点点头：“慕容楷。请指教！”随后拔出他腰间的佩剑。

　　我点点头，不再多说，劈刀向这个慕容楷攻去。

　　他挥剑一挡，眼神里再度露出惊讶，他身后的人们之中也有不少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咦”的惊讶之声。也许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一个小孩而且是小女孩，即便是举着把刀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我却不再给他喘息的机会，凝神屏息展开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疾攻。他不紧不慢，一连串流水般的当当当当声便轻易封住了我所有刀路。我倒不曾妄想轻易赢他，只是想至少压制他一段时间，不致堕了我父威名。稳下心来静心进攻，他却只是防御，一点凌厉的剑意也不曾显露。就这样我们过了几十招，我慢慢没了耐心，再不乐意让他继续在猫耍耗子的游戏里寻开心，刀法一变，开始大开大阖地展开刀刀凶狠指往他要害之处的攻击。其实我的体力已经不支，与其让力气耗费在与他的纠缠之中，赢也罢输也罢，不如以漂亮的姿态早些结束。

　　我的伤口开始撕裂，滴滴答答地掉着血滴，不仅滴在地上，流在自己身上，也在与他身形交接之中甩在了他的身上。他甩掉毛皮大麾之后的一身白衣之上已是斑斑点点。他的眼神里越来越明显地露出忧虑，动作也缓和了下来，闪躲明显多过了招架。

　　“沈小姐，先停手如何？”他用力挡了一下，借力跃后数步拉开距离，柔声说道。“你的伤势不能再拖了。”

　　我喘口气，伸手在肩膀上抹了一把。果然满手是血。我偏偏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寂寥，静静看着他：“血流光了，人就死了，当然算你赢。”

　　他愣住了。半晌之后，眼睛里突然闪亮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点点头。继续出手时，他的招式已是我连十招都无法抵挡得了的了。我在心里默默数到了十，在最后的时候放松刀把将刀背往身后。如果没有猜错，他的刀势会将我连胸带腹一刀劈开吧。就这样，死在他们面前好了。如果他们还有良心，就让这一幕不断在他们恶梦中重复出现，也挺好。

　　“啊！”后面传来了不止一人的惊叫声，而我的对手也受到了巨大惊吓般地猛力将刀转向回收，但攻势过沉，终于在他旋转回扯的时候斜侧过我的身体，然后猛力脱出了他的手掌，飞向空中。

　　最后那“哐啷”一声清脆的长剑着地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他仿佛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又仿佛是被惊醒，猛然抬头，愣愣地瞅着我，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微笑，举刀向下摆在眼前，动作干净利落地低低头：“承让。”

　　他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唉，你明明长了张这么迷死人不偿命的秀丽系面孔，可就是不适合这种表情的呢。我很无奈，也很遗憾。

　　几乎每个人都在暗暗摇头。

　　一直在后面冷静地看着事态发展的气势强悍的少年带着几分压迫性的清亮声音响了起来：“哥，这样你不会伤着她了，直接劈手夺！”

　　真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容楷乌黑剔透的眼珠灵活地转了两下，突然露出了很梦幻的笑容，对着我重重点了点头，三下两下把我打翻在地，然后一手压着我的身体一手以迅雷不及之势夺过了我的蝶舞。动作利落优雅地一转身，把它向他长身玉立肃立当地的同伴扔了过去。

　　心头遭受重重一击，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还给我！！！！！！！！！！！”便扑了上去，而慕容楷没有给我任何机会，让我一头撞进他怀中，我被他用怀抱紧紧地束缚住了。虽然与他的弟弟相比他的身材并不高大，然而要应付我这么个小姑娘还不是轻而易举？但是不要，我丢了蝶舞，我只想着那把爹爹的刀……它不能丢于我手中，除非我死——！！

　　……对了，除非我死。我静了一下不再挣扎，慕容楷发现我的安静，可能是顾虑着我身上的伤口，连忙松开手，我则抓住这个机会猛扑到不远处的地上他的那把剑旁，一把把它抓了起来——

　　我的手腕猛然一痛，武器掉在了地上。是什么打中了我？是谁？！我的怒气无法抑制，他们是想抓住我之后加以羞辱吗？连死都不给？凭什么，他们是什么人……

　　缓缓向暗器飞来的方向瞪去。而那边，一直冷静漠然的少年脸上也显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怒气，紧皱着眉头看我。我暗想此时如果与我对阵的是他，他是不是会一拳揍到我脸上。这样求死，对你来说很不可思议吗？然而如果你处在我的立场……高傲如你，可愿意自己连求死的权利都被剥夺？！

　　跪在地上，把手深深地往自己的伤口上插进去，疼痛猛地刺穿全身神经。在疼痛中皱眉，用对自己的惩罚减轻对父亲的歉疚。让我见你，爹爹，见你……我不想对不起你……

　　温柔的慕容楷大惊失色，只恨距离过远、来不及出手制止：“别这样！” 他扑到我身边，把我再度纳入他手臂的控制范围。

　　“别让她再乱动了。”几乎毫无感情的声音接着传来。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这个他冰感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了一分那因为看到了一场闹剧而产生的烦躁与无奈。

　　“嗯。”慕容楷点点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对我轻轻说了句：“抱歉啊，小妹妹。”便拿出一个碧绿的貌似是竹制的环状机关，“卡”的一声把一端拷在我的一边腕中，连同五指一起禁锢起来；另外那边手刚被暗器打中，他毫不避讳地伸出自己的手牵起我，轻轻地把我的手合在他的手掌之中。“听话待着，我看看你的伤。”

　　……我翻了个白眼，十分干脆地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