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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墨鱼 ...

  •   很有名的一首词,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陆蕴之动容。

      那一年,她的大哥陆亦静刚满十五岁,陆家有子初长成,翩翩少年绝凡尘,陆谦刚开始感叹陆氏后继有人,一拨又一拨的媒人就上了门。

      那些名门贵妇,人前装得端庄娴静,其实最会来事,看到如此清逸俊雅的美少年,当然要乘机调戏一番。陆亦静少年脸皮薄,每每被吓得落荒而逃,实在躲不过,就将陆蕴之带在身边,一见情形不对,由她装乖扮巧,推开那一双双为老不尊的玉酥手。

      在对待大儿子的终身大事上陆谦夫妇足够谨慎,充分尊重陆亦静的意见。消息不知怎的传了开来,各方反应不一,有人愤怒恼火,认为婚姻大事,就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孩子懂得什么,其中以她的祖父昭平侯反应最激烈,怒冲冲地将陆谦叫至书房,关起门来狠狠教训了大半天;有人交口称赞,认为陆谦夫妇开明达理,疼爱子女,堪称楷模;有人认为陆谦惯会沽名钓誉,为了名声,无所不用其极,连儿子的终身大事都能拿出来利用;也有人不以为然,认为那是陆氏的家事,旁人何必多管闲事……众说纷纭,京都很是热闹了一阵,总的来说,还是赞美多于毁誉。

      陆亦静感动无比,左手拉着弟弟,右手拉着妹妹,跪倒在父母面前,双目含泪,说他一定会好好孝顺父母,照顾弟妹。她那时还被蒙在鼓里,一起跟着感动,不过现在回想特别讽刺,实际情况应该是她的父亲吸取了教训,已经误了可怜的小女儿一生,怎能再误了将来要传承家业的大儿子一世。

      陆蕴之不得不承认,陆谦的确“开明又慈爱”。如果没有那桩要命的婚约,她想她很可能会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个普通的闺阁小姐。

      莺莺燕燕,环肥燕瘦,陆亦静挑了整整三年,硬是一个都没挑中,陆夫人着急,陆蕴之也着急,她在私下里问大哥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陆亦静微微红着脸,只笑不语,被她逼急了,一口喝干茶水,挥毫写下了那首《青玉案》,然后放下笔,不敢看她的眼睛,明明一张俊脸红得宛如朝霞,还拼命故作大方:“蕴之,过来看看我刚写的这幅字怎么样……”

      于是,她知道了陆亦静的秘密。上元灯节那一夜,天上皓月高悬,京都火树银花,轻易不抛头露脸的年轻女孩子们盛装打扮,由仆人们簇拥着上街观看璀璨的焰火、精致的花灯、精彩的百戏。

      街上随处可见喜气洋洋的笑脸,一个装扮雅致、长相清丽的少女带着年幼的弟弟正在猜灯谜,如果那天没有发生意外,陆亦静就会与孙明姿擦肩而过……

      “蕴之,你怎么啦?快过来!”墨公子的声音清朗温和,脸容清逸俊雅,明明是初次见面,陆蕴之却觉得他仿佛早在八百年前就认识自己了,而她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让她想起了大哥陆亦静。

      木门不知何时已经掩上,鎏金兽形香炉里轻烟袅袅,墨香味越发浓郁,陆蕴之拼命地掐自己的手心,在心里一遍遍地提醒自己,这不是她大哥,这个男子相当危险,她应该保持清醒,与他保持距离,可是却如同中了盅一般,双脚不由自主地迈向前去。

      同一首《青玉案》,用了迥然不同的字体,端的是龙飞凤舞。一目望去,但见中间一个“龙”字力透纸背,犹如一条蛟龙,欲要破纸而出,四周围的字初看风骨秀丽,细看一笔一划就象是一条条灵动的小蛇,让人不由自主冷到心里。

      墨公子的笑容和煦温暖,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很难相信如此诡异阴森的字出自此人之手。良久,陆蕴之方才说道:“墨公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墨公子毫不迟疑地接口:“素闻蕴之家学渊博,少而敏慧,往往有惊人之语,惜墨早就想与上门讨教,只是苦于男女有别,惜墨又是一介布衣,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有缘相见,自然是要你畅所欲言,再说那些假话又有什么意思。”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人家态度和善,满嘴赞美之词,陆蕴之却没打算盛情回报,当下便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向来直话直说,不给人留情面,你当真要听?”

      “洗耳恭听。”君惜墨很是淡定地颔首微笑,显然对自己极有信心。

      看着他自信爽朗的笑容,陆蕴之尽管很想打击他一番,也不好意思睁眼说瞎话:“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看过有谁写的字能够如此好看,如此撼动人心,我无法说出那种感觉。你的功力已经登峰造极,远远超过我大哥,我相信无人能出其右,说一声旷古绝今都不为过,但是,我想这些赞美之词你早已听得耳朵出茧了,我就来班门弄斧说说布局吧。”

      君惜墨道:“在我面前,蕴之不用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用见外,我姓君名惜墨,你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其他称号,就是不要象其他人那样叫我公子,那会让我觉得难过,我是真心把你当妹妹一样看待,不想如此疏远。”

      既然如此,那就不客气了,陆蕴之立刻从善如流:“那行,以后我就叫你木鱼,你记住了,我是不跟你见外,才帮你起别号,你一定早已打听清楚,我讨厌的人就算跪到我面前苦苦哀求,也休想让我开口说一个字。”

      口气真大,说得就象是皇帝轻易不开金口一样。

      君惜墨再也装不了淡定,面皮直抽。他再也没想到,陆蕴之会帮他起个木鱼的别号。木鱼,没有双眼,唯有一张大嘴,大肚中空,唯有一肚子气,每天被人敲着脑袋,直到敲破为止。看似祈福,实则不详。

      凡夫俗子心有所求,就算敲破木鱼,神佛哪里会有求必应,君惜墨当然听得出,陆蕴之这是在暗讽他模仿陆亦静,刻意装出和善,实则改变不了强掳她到此的事实。

      陆蕴之的视线看向中央那个“龙”字,继续说道:“这种布局,既可以理解为四面楚歌,十面埋伏,没有任何逃生之路,也可以理解为众星捧月,四海臣服,只要中流砥柱不倒,纵然群魔乱舞,又有何可惧?”

      君惜墨不在意地一笑:“无论怎样看,都是死路一条,那条困龙不过是在苦苦支撑而已,迟早要升天。同样的道理,朽木不可雕也,这根巨柱已经生满蛀虫,柱子上千疮百孔,就算没有人去推它,它迟早也会自己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你如何还能指望它象过去那样撑起一片天?不知蕴之哪来的自信,不妨教教我。”

      龙是帝王的象征,中原历代皇帝都自称为真龙天子,君惜墨有何居心,不言而喻。

      陆蕴之心内发愁,不知君惜墨是何方神圣,听他的口气,似乎颠覆瀚国的江山易如反掌,只是她从来不知道示弱两个字怎样写,就这样甘拜下风,不将君惜墨辩得哑口无言,除非她不是陆谦的女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个人要守本份,一条蛇也要晓得自己有几斤几量,数量多又能如何,蛇就是蛇,永远变不了龙,妄想取而代之,必将灰飞烟灭。一根巨柱倒下,又会有新的柱子长成参天巨柱,推陈才能出新,谁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想要捡个现成便宜,必将有来无回。不知木鱼可有兴趣,我们不妨打个赌,看看谁输谁赢?”

      无论他答不答应,陆蕴之都不会吃亏。如果他说不赌,她就讥笑他怕输,空口说大话;如果他答应赌了,那就等于是做了她的保护人,从此可以放心大胆地行事,不用担心性命不保,接下来一路上必将热闹得很。

      明明知道她话里话外都是机锋,君惜墨还不得不应战,当下露出一个苦笑:“如果你肯重新为我起一个别号,那我就赌了。”

      她最拿手的就是起别号,陆蕴之嘻嘻一笑:“把你叫作木鱼的确是委屈你了,我叫你墨鱼如何。我听说深海里有一种鱼,擅长随机应变,为了迷惑对手,能够改变身体的颜色和大小,在遇到敌害时,能够迅速喷出烟幕,搅黑海水,然后顺利逃生。这门功夫如此厉害,我久仰已久,惜墨见多识广,指点我几招如何?”

      她是否早就知道他的来历,一直在装傻?君惜墨收起了眼里的戏谑之色,眸光幽深如海,目光冷冽如剑:“蕴之才是见多识广,这样的功夫我闻所未闻,何来的指点?这样的别号我也消受不起,你以后还是叫我惜墨吧。”

      很明显,她得罪他了,陆蕴之正待要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大船忽然减速,晃得她几欲立足不定,她踉跄着扑到窗边,什么都未看到,窗子已被君惜墨关上。

      门被人用力推开,红珊匆匆进来,屈膝一礼,道:“公子,前面水闸口被封锁了,官兵正在一一检搜出行的船只,搜查有无夹带违禁之物,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搜到这条船上。”

      外面传来嘈杂之声,还有众人奔走的脚步声,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到陆蕴之身上。

      君惜墨已经恢复了人前的洒脱,轻轻一扬手,海棠悄无声息地游走,显然,是躲起来了,在搜查结束前,是不会再露面了。

      呆会儿就是逃走的良机,陆蕴之心中刚升起一线希望,又黯淡下去。一阵天旋地转,她并没有看到君惜墨出手,已经中了招。

      她眼睁睁地看着红珊从怀里掏出一个芳香扑鼻的小盒子,朝她走来,她感觉到红珊在她脸上抹抹画画,毫无反抗能力,她拼命地将指甲刺入掌心,直刺得鲜血淋漓,仍旧无济于事。她感到君惜墨拉着她的手,听到他在叹息,叹她的顽固不化:“你的性子实在是太倔强了,这样对你不好,作为女子,有的时候就应该顺从男子一些,别人好心好意为你安排的一切,你就算不领情,也不必将自己弄的遍体鳞伤……”

      陆蕴之凝起最后一分神智,竭力想要说得清楚,声音却越来越低:“我的路要怎样走,我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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