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霸从良记》卓轻尘

31、雪柳

　　衣衫符合她的喜好，清新素雅，柔软舒适，织云耐心地抚平裙子上的皱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出声唤道：“端进来吧。”

　　腹中饥肠辘辘，嗅觉越发灵敏，她早就闻到诱人的香味了。
　　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红珊领着八名绿衫侍女鱼贯而入。

　　美味佳肴一道道摆了上来，全都迎合她的喜好，器皿精美，菜色精致和清淡，惹得织云食欲更盛，不自觉的连咽口水。

　　侍女个个清秀可人，秀色可餐，有的为她盛饭，有的为她布菜，有的为她端汤，有的为她打扇，还有一个长得秀丽难言的侍女，走到琴案前，双膝着地，纤纤素手一抡，优美欢快的琴音如同春江流水脉脉流敞，让人听了心旷神怡。

　　织云微微皱眉，不去接筷子。她不是怀疑饭菜中有毒，墨公子想要她的命，有的是机会和办法，实在不用多此一举。

　　自从清醒过来，她已经设想过无数的可能，可是这样的礼遇实在大出意料，这世上还没有哪个俘虏被当作菩萨一般供起来。

　　不过是吃个饭，竟然如此排场，足以篦美一国的公主，难道墨公子是想要先礼后兵？他与端午那天在玄武湖上显灵的“龙王”脱不了干系，绝对有杀她的理由，对于这一点，织云毫不怀疑。然而，他却命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如果不是墨公子的脑袋被门夹坏了，就是她还有利用价值，需要留着她的性命威胁她爹就范。

　　因为她爹不是别人，正是那名满天下的大学士陆谦，而她是陆谦的小女儿陆蕴之。当年陆谦本是侯府公子，领大将军职收复河山，在军中的威望至今还在，如今官至大学士，位高权重，墨公子将她抓住，大有可能提出苛刻的要求，胁迫她爹答应。

　　可是这个理由有些说不通，墨公子神通广大，既然能够查明她真正的身份，就应当清楚一个事实，陆谦称得上一个好父亲，可惜心智异常坚定，一旦决定了的事情，绝对不会动摇，就算是亲生女儿都不行，她与顾非城的婚约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她对墨公子一无所知，虽然一向聪敏机智，却也猜不到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陆姑娘，可是饭菜不合你的口味，还是她们伺候不周？”红珊偷偷地打量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陆蕴之摇头，她想要知道的事情红珊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她。她问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的白玉箫在哪里？”

　　红珊道：“送去清洗养护了，船上随行的玉石师傅手艺精湛，陆姑娘不用担心，你是墨公子请来的贵客，你的东西他们一定会精心伺候，保证焕然一新。”

　　不担心才怪，这只白玉箫是万轻舟所赠，她一向爱逾性命，决不容有失，墨公子找借口扣留下来，明显是想要借此打消她不安分的心思，她如果胆敢半途逃走，那就休想要回玉箫。

　　话说得好听，还想要卖个人情给她，也太会做买卖了。

　　陆蕴之冷笑：“珍宝迷人眼，财帛动人心，那个玉石师傅既然手艺精湛，清洗一支玉箫哪用得上这么长时间，不会是扣留不还，想要借机要胁我吧？”

　　话已经挑明，红珊丝毫不见尴尬：“陆姑娘真会开玩笑。”她不肯多言，边上那个双手举着玉箸的绿衫侍女脸上却现出愤怒之色：“墨公子醉心于书法，心无旁骛，前年公子生辰，有人将凤吟焦尾琴作为贺礼送上，公子不好意思推辞，当天收下，当天就转手送人了。”

　　听她那不屑的口气，墨公子连琴中至尊的凤吟焦尾都没看在眼中，何况是区区白玉箫，陆蕴之就算想要倒贴给墨公子，他还不愿意。陆蕴之不由得心头暗恨，她一向视为眼珠子的东西竟然被人嫌弃了，她压住怒火，笑吟吟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名插嘴的侍女原本就不愿意弯下的脊梁一下子挺得笔直，她轻篾地看着陆蕴之，两人一坐一站，仿佛她才是尊贵的客人：“奴婢雪柳，一向侍候公子笔墨。”

　　别的绿衫侍女名字中都带有一个“绿”字，她叫雪柳，果然与众不同。如此貌美，如此脾性，除了墨公子，别人也指使不动她。让她过来伺候一个俘虏吃饭，的确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难怪会出言不善。

　　陆蕴之能够理解，但不代表她好欺负：“我说那人也太笨了，送礼就须投其所好，如果是送上象你这样子红袖添香的美人，墨公子绝对不舍得转送他人，对了，你是墨公子哪一年的生辰礼物？”

　　没人出言反驳，还真的被陆蕴之猜对了，雪柳真的是作为一件礼物来到墨公子身边的。这应该是她最不愿意提起的心头之恨，只见她羞恼得满得通红，美丽的眼睛射出凶光，贝齿紧咬着下唇，差点咬出血来，就算生气至极，仍然艳丽无双。

　　“陆姑娘，这些饭菜再不吃就要凉了。”红珊接过玉箸，雪柳掩面奔了出去，剩下七位绿衫侍女沉默不语。

　　陆蕴之心中不住地冷笑，刚才冷眼看雪柳出言嘲讽，现在又来做好人了：“我晕迷过去多久了？”

　　“三天，陆姑娘已有三天粒米未进了，这些饭菜都是江南一带的名菜，墨公子吩咐精心准备的，陆姑娘先尝尝看，如果不合口味，我再让她们重新做过。” 红珊软语轻言走近身侧，一边劝说，一边接过绿衫侍女手中的玉箸，亲自为她布菜。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这样一个温婉美丽的俏佳人，陆蕴之很配合，轻轻“喔”了一声，接过筷子开始专心致志地进食。

　　以这条船的航行速度，估计这时候京都连影子都望不到了。她现在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填饱肚子再说。

　　如果海棠肯安安静静呆在一边，陆蕴之相信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可它明显精力旺盛，不停地在她脚边游来游去。这顿饭菜最如何美味，注定索然无味，如同嚼蜡。

　　蛇就是蛇，它最如何漂亮温顺，永远不会变成可爱的狮子狗，陆蕴之一向讨厌蛇。她坐直身子，尽量不去多想，只是闷头吃饭，动作迅速却不失优雅。

　　海棠忽然人立而起，死死盯着桌子上的一道荷叶蒸鸡，不时伸出腥红的舌头。原来它同她一样，虽然睡够却没有吃饱。
　　陆蕴之停下筷子，一口鲜美的鸡肉含在口中，再也咽不下去。

　　几名绿衫侍女各司其职，仪态优雅，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看样子，海棠经常露出这样的馋样，她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红珊真是一个可心的佳人，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将海棠驱逐出门。

　　海棠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着那道荷叶蒸鸡，游到门外后仍然徘徊不去，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泛着绿油油的发芒，死死盯着陆蕴之。

　　陆蕴之被它盯得毛骨悚然，夹起那只几乎还是完整的荷叶蒸鸡扔向海棠。

　　海棠张口接住，脖子一伸，一口吞下，然后象只小狗一样，一边摇尾，一边吐舌，明显还竟犹未尽。

　　陆蕴之费了老大的劲才咽下口中的鸡肉，她再无食欲，放下筷子，抚上额头。可能是风浪过大，船有些颠簸，她感觉头晕脑胀，胸闷欲呕。

　　红珊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只玉碗：“绿豆有清暑止渴、清热解毒的功效，伏日吃最好，陆姑娘喝一碗尝尝看。”

　　青白色的小碗，浅碧色的汤水，上面飘浮着晶莹的薄冰，还有一片碧绿的薄荷叶子。京都的高门大户一般都会在冬天储藏冰块，等到炎炎夏日取出来降温解暑，可是行舟途中如此讲究，一般的大户还做不到。

　　如果海棠从来没有出现，那么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吃完热饭热菜，再喝一碗冰镇过的桂花绿豆汤，的确是一大享受。

　　最难消受美人恩，陆蕴之尽管倒尽胃口，也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硬撑着吃饱喝足，琴声正好落下最后一个音符，陆蕴之扫了一眼抚琴的侍女，拿起一方丝帕擦了下嘴，豁然起身：“我要去见墨公子，带路吧！”

　　淡淡的语气不容拒绝，清丽的玉脸平静无波，自从端午那天“龙王显灵”，万轻舟就再三告诫她，万一她哪天遇到危险，而他又不在她身边，千万不要害怕，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冷静下来，好好保护自己，他一定会来救她。

　　她没有忘记，也绝不会让他失望。只是，越是身处险境，越要从容不迫，绝不能被人看轻，也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

　　从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都是陆家的女子可以有傲气，但绝不可以有娇气，她骨子里就不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

　　什么都不做，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消极地等待别人来救援，这样的人，最让她看不起。

　　横竖躲不过去，还不如大大方方迎头而上。

　　一般的女子落到这样的处境，要么毫无淑女形象，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许下一大堆承诺，不管将来是否能兑现；要么自恃身份高贵，眼睛长头顶，满口恐吓威胁，实际色厉内荏。红珊脸上那一成不变的笑容终于有了变动：“陆娘娘，请随我来。”

　　“多谢！”陆蕴之起身跟在后面，容色清淡，神情坚定，一身素淡的衣裙更衬得她冰肌玉骨，飘逸出尘。

　　绿衫侍女留下来收拾房间，海棠就象是甩不掉的尾巴紧紧跟在她身后。

　　红珊推开一扇门，陆蕴之走进去，只见一个英姿潇洒的男子正在泼墨挥毫，一袭浅淡的紫衣略显宽松，缎带束发，洒脱难言，衣衫上用淡雅的墨线绣着一首《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字迹遒健飘逸，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陆蕴之有一瞬间无法呼吸。

　　墨公子蓦然回首，只见陆蕴之站在明媚的阳光中，有如春晓之花绽放。他放下毛笔，脸上露出了一个喜悦的笑容：“蕴之，过来看看我刚写的这幅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