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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辟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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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有云,有福六月生,无福六月死,六月是个恶月,伏日宜食汤饼,名为“辟恶”。
曹骧去掉身上的枷锁后,首先辟恶,将一大锅热乎乎的汤面一扫而光,肚子填饱后,这才下去沫浴更衣。等到全身上下收拾干净,他被人带到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中,一个看上去精明能干的青年男子端坐椅中,已经等候多时了。
尽管青年一身锦衣华服,十二个身怀武功的黑衣人对他毕恭毕敬,曹骧还是一眼就看出,此人只是主子跟前一条得宠的狗,而那个隐在屏风后,如同秃鹫看到死尸一般紧盯他不放的人才是此地真正的主人。
两人静静地对峙,自始至终,曹骧都一言不发,抱着一副鱼死网破的心态,眼中时不时闪过野兽一般的凶光。谢峥注意到了这一点,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曹骧,在他的眼里,曹骧命大福也大,绝对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起来曹骧的经历与顾非城有些相似,只不过顾非城投胎好,而曹骧则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母亲是前任京兆尹陈恺渝府中的婢女,曹父病死后,曹母守着薄产,含辛茹苦将一对儿女抚养长大。由于家境艰难,曹骧自小投军,练就一身好本事,然而性格乖僻,不善变通,数次得罪上司,在军中一直没有出头之日。
曹骧还有个叔叔,为人耿直,曾经官至御史,因为数次上书弹劾安阳公主和顾俭等人纵容顾非城为非作歹,得罪了一大帮人,被贬到边远之地。他的叔叔带着家眷赴任后,家中只剩下曹母和妹子,陈恺渝和他的夫人颇念旧情,平日对她们百般照拂。在顾非城的眼里,陈恺渝是个小小的京兆尹,但在曹骧心中,胜似亲人。
那年陈恺渝下令捉拿顾非城,结果反而被他一顿暴打,皇帝仅象征性赐了一些伤药,之后不闻不问,陈恺渝气怒交加,引发旧疾,不久撒手而去。陈夫人不愿再留在这个伤心之地,随后举家迁走,曹母的厄运再次来临,族长欺负她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夺其田产,占其老宅,曹母只能带着女儿流宿街头,结果有天早上醒来,睡在她怀中的女儿不见了踪影,曹母当场就晕倒在地,醒来神智不清,见到年轻的女孩子就冲上去叫滟儿。
而他曾经的岳父,根本不肯伸出援手。陈大人一死,那户人家眼见最后一点期盼都没有了,当天就登门要求退婚。
曹骧听闻消息后,私自逃离军中,将族长满门屠尽,甚至连刚出生的小孩子都没放过,手段之残,骇人听闻。这件案子在京都引起极大的轰动,有好事之人将他与顾非城合在一起,并称穷凶极恶。
只是两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人生有三洞,生对洞,娶对洞,钻对洞,曹骧先天不足,后天命运多舛,从此与顾非城更是天差地别。
没有任何悬念,曹骧落网后被判死刑,秋后处决,然而,谁也没想到,他命不该绝。嘉安帝大病一场后,传旨大赦天下,凡死罪者减为流放,流罪以下者一律赦免。曹骧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后,又缩了回来。
本来,他已踏上流放的路途,一则流言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本朝的爵位一向立嫡立长,据说长安侯这次有意打破常规,选择贤能者即位。他的四个儿子争得不可开交,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长安侯大伤脑筋,被迫作出承诺,谁能杀了顾非城,他就立谁做世子。
对于这则流言,长安侯并未站出来辟谣。二公子张肃堂就是在这种诱惑下,使用移花接木的计策将曹骧救出。
“你只须为我杀一个人,你欠我的就算还清了,只要这件事办成,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谢峥昂起下巴,以一副施恩者的口吻说道。
曹骧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瞥了一眼谢峥,眼里尽是鄙夷:“我不欠你,为什么要帮你杀人?”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谢峥的脸涨得血红,他平时狐假虎威惯了,几时被人这样顶撞过,脑袋一热,破口大骂:“你这个死囚犯,别忘了是谁将你救回来的,你敢忘恩负义,我就让你从哪来回哪去……”
话音未落,响起几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谢峥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瞬间发难的曹骧。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双手已残,双足已断,下颚碎裂,血流如泣,连惨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谢峥眼睁睁地看着十二名黑衣人如同死狗一般相继倒下,有几人甚至连兵器都来不及拔出来。直到这时,他才悔悟,做人应该留三分余地,有些人是惹不起的。
屏风轰然倒地,惊起一片灰尘,张肃堂惊得面无人色,接连倒退,直到后背贴上墙壁才停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再也没想到,会被自己找回来的恶犬反咬一口,以此人的身手,即便将院中的护卫全部喊来,也逃不过毒手。冷汗迅速爬满全身,张肃堂瑟瑟发抖,他也后悔了,世子之位虽然重要,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曹骧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茫,脸上再次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如果我没猜错,我欠的那个人是你。说吧,你想杀谁?我不习惯欠别人的帐,我想早点还清,从此天高地远,再无瓜葛。”
张肃堂总算回过魂来,很艰难吐出三字:“顾非城!”
曹骧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真心地笑了,他本来就没打算放过顾非城,一直苦无机会,没想到,张肃堂助了他一臂之力。
如同一个情绪多变的顽童,曹骧转过身子,走到谢峥身边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我不是死囚犯,皇上大赦天下,凡死罪者减为流放,你说错了。我娘自小告诫我,一个人千万不能说错话,说错了就要付出代价!”说完一脚踏出,“喀嚓”数声,谢峥脊梁骨尽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张肃堂再次惊得魂飞天外,曹骧健步如飞,一晃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句杀气沉沉的话在他耳边久久回荡:“任何人欠了我的帐,就算是天皇老子,我也一定会收回来……”
夜色深沉,顾俭心神不宁,了无睡意。自从嘉安帝病愈,朝中气氛诡秘,京都也到处流传着长安侯要立新世子的消息,顾俭很为顾非城担心,然而那个臭小子丝毫不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故。
看样子,再不将他送走,迟早要为他收尸。顾俭下定决心,便去找王维缰,两人商量了半宿,料想他绝不肯离开京都,便决定由王维缰强行押去北方,交给三弟顾俨管束一段时间。
两人计议妥当,第二天一大清早便去堵门,不料,顾非城和王嶦半夜就溜出府去,不知干什么坏事去了。顾俭气急败坏,大发雷霆,将两个守门人分别抽打十鞭子后,王维缰正要亲自带家丁出去寻找,顾非均听得动静后叫了起来:“我知道他去了哪里,快放我出去,我带王叔叔去找他。”
顾非均带着王维缰赶到尚书府时,已到辰时,门房进去通报,等了老半天,林涵雪才磨磨蹭蹭走了出来,见他带了一大帮人上门,诧异万分,问他来意,顾非均哪里说得出口,只说有急事找织云。林涵雪并不知道顾非城要对织云动手,懒洋洋地说道:“真是不巧了,你来晚一步,我表妹一早就出门了,并不在府中。”
顾非均心中暗叫糟糕,脸上却半点不显,接着问道:“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林涵雪没有觉出异样,笑着反问:“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顾非均顿时醒悟,又问清织云并不是孤身出门,稍稍放下心来,连忙起身告辞。万轻舟的府邸与尚书府隔了三条大街,顾非均打马飞奔,心中焦急万分,只盼他哥哥昨晚听进他的警告,不会真对织云痛下杀手。
好不容易赶到万府,门房却说今天陆小姐没有来,万公子早已等得心急如焚了。顾非均心头一沉,吩咐各家丁分散开来,沿路打听有谁见过尚书府的马车。到了此刻,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顾非均将他哥哥与织云的恩怨三言两语告诉王维缰,只是她的真实身份略过不提。
王维缰也没起疑,京都想要顾非城命的大有人在,织云只是其中之一。他现在只盼能尽快找到顾非城,阻止他行凶。顾府已经与长安侯势不两立,在这时刻,再去得罪权倾朝野的陆谦,门楣上那块“振威将军府”的匾额只怕要摘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