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霸从良记》卓轻尘

20、离间

　　一众文武百官和宫女太监仿佛都被施了定身法，看得目瞪口呆。

　　云雀是草原上的名贵品种，就算是地道的北方人，一生之中也见不到几次，在场的文臣从来没有离开过南方，哪会认识。少数武将倒是知道此鸟的来历，只是大司马邹铣都不发话，他们自然也三缄其口。

　　陆谦偷偷一使眼色，太皇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周公公一甩拂尘，率先跪倒：“吾皇万岁，西王母娘娘遣青鸟送灵芝仙草来了！”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就算是最镇定的人也变了脸色。李商隐的《无题》诗中有两句传诵千古的名句，“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典出《山海经》，说的就是三危之山上有三只青鸟，专职为西王母取食传信，难道他们刚才所见的就是传说中的神鸟？

　　陆谦第二个跪下，朝中唯他马首是瞻的文臣跟着跪倒；邹铣第三个跪下，武将也跪倒一大半；别的派系和一些中间派也醒悟过来，以为那两人想趁机邀功，都不甘落后，纷纷下跪；而那些宫中护卫以及宫女宦官，早就齐刷刷跪倒在地。

　　他们之中的不少人本来就对神仙鬼怪之说深信不疑，其他人即使心有怀疑，此时已由不得他们多想，各按官职大小跪在地上，数百人齐声高呼，声振屋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经过有心人的渲染，西王母遣青鸟送灵芝的事情传遍四方，之前的流言被迅速湮没。嘉安帝的病情大有起色，太医诊断，只须调养数日即可痊愈。

　　太皇太后终于松了口气，心中感慨万千，她当年之所以帮陆谦，只不过是不想让柳皇后淫/乱宫讳，却没想到，自己点滴之恩，人家涌泉相报。最难得的是，受了这么多年的冤枉，从不分辩半句，如此文武全长，又胸怀天下的臣子，当真可遇不可求。

　　当年顾征战死在边关，死后尸骨不愿归乡，别人不清楚原因，她却是明白的。为了这事，朝中那些大臣没有少闹腾，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打仗时一个个缩脖子，一问三不知，太平时一个个伸出头，慷慨陈辞，说驸马死因蹊跷，必须深究，说他手握重兵，迟早必反。

　　京都也到处都是谣言，说顾征其实是死在陆谦手上，陆谦怕露出破绽，不敢将他的尸骨运送回京，这才捏造了个死后遗言。至于陆谦为何要动手除去顾征，那些想象力丰富的人也想好了理由，说陆谦是狼子野心，想要拥兵造反，驸马不同意，这才杀了他，并夺走了他手上的兵权。他们两人在边关击掌盟誓，订下儿女亲家，也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是欲盖弥彰之举。

　　如此种种，终于逼得陆谦自行上书辞去了大将军一职，转而做了一名文臣。如今虽然身居要职，表面光鲜，于他而言，不谛于从翱翔天际的雄鹰变成收起爪子的笼中之鸟，他的心中只怕也是愤恨不平吧……

　　太皇太后回忆往事，有些内疚，不知不觉问出了口：“你可曾恨过哀家？”

　　周公公正低眉顺眼地伺立边上，闻言吓出一声冷汗，慌忙跪到地上，平时尖锐的声音带了哭腔：“太皇太后对奴才青眼相加，奴才欢喜都来不及，哪会有恨。”

　　“青眼有加？”太皇太后一怔，挥手示意高公公起身，似笑非笑道：“还真被你说对了，皇后之位哀家原本中意陆家的女孩儿，一直等着他们两家解除婚约，可是无论非城如何为非作歹，蕴之如何哭闹绝食，陆大人就是不肯松口。哀家左等右等，等得好不心焦，就是等不来消息。果然，等到哀家选好皇后，他就登门要求退婚了。”

　　周公公对这件事也有耳闻，试探着道：“听说顾大人不同意，两家还僵持着，太皇太后如果当真中意陆小姐，不如出面干预，皇后做不成，能够做贵妃，也是她前世几辈子修来的福份。”

　　“这话再也休提！”太皇太后摇了摇头：“陆大人委屈了多年，这件事情不能让他再受委屈了，他就这么一个爱女，随他心意吧。”

　　这件事陆谦当真是委屈了，还有苦无处诉，外面的人都说他“眼光独到”，这么多的世家公子都看不上，偏偏挑中了顾非城做女婿。回到家里也不安生，陆蕴之一病多年，身体一直不见好转，陆夫人心疼女儿，没有少跟他生气。陆谦也是自责不已，怪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上了顾征的大当。

　　周公公本是太皇太后的心腹，深宫中打滚多年，察颜观色的一套功夫练得炉火纯青，见她眉间仍有郁色，连忙说起好话：“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太皇太后您放宽心，陆小姐是个有福的。”

　　太皇太后深觉有理，心中对陆谦更高看了一眼，这世上热衷权势的大有人在，陆谦却是个淡泊名利的，他如果真的有不臣之心，当年早就好造反了，而且，他明知顾非城是个浑蛋，仍然打落牙齿和血吞，就这样不死不活地僵持着，就是怕女儿被选为宫妃。只可惜他的这一番苦心，做女儿的未必知晓，指不定还在责怪呢。

　　只是顾非城好好的将门虎子不做，偏生去做京都恶霸，难道他知道了什么？太皇太后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不久，嘉安帝病愈，传旨大赦天下，但是官吏贪赃枉法者不在赦免之列。圣意传开时，万轻舟还躺在病榻上，他受的箭伤很严重，太医吩咐，至少要静卧半个月。织云每天都会来看他，每次她来，他姐姐都没好脸色，等她一走，就会在他面前嘀咕，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我的傻弟弟，你真是太傻了，你舍命救她，她却拿你当外人，你瞧，那个青鸟送灵芝的计策，她半点口风都没透，我就不相信，她会不告诉陆氏兄弟。这样的女子不值得你爱，轻舟，听姐姐的话，忘了她吧。”

　　这一天，织云又是红着眼睛离去，她前脚刚走，万楚楚又在他面前大声嘀咕，万轻舟忍无可忍，终于发怒，不顾伤势，猛地坐起身子，吼道：“从我开始认得她起，这么些年，你天天念叨，让我忘了她。她到底哪里不好，你就这么看她不顺眼？”

　　万楚楚不由得也来了气，他弟弟以前不是这样儿女情长的人，他有才华，有抱负，以天下大任为己志，从来不跟她顶撞，可是织云一出现，生生把他给改变了：“她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她是陆家的女子，而你恰恰姓万。姐姐再次提醒你，莫要忘了你的身份，莫要忘了爹爹对你的期望，更加莫要忘了娘是怎么死的！”

　　万轻舟满腔怒火顿时化为悲哀，重新躺倒，再不说话。万楚楚见他有些听进去了，念他身上有伤，不敢逼得太紧，只是心中对织云越发不喜。

　　且说那天顾非均被抓回家，顾非城下令将他关在屋子里，不让他与织云见面。这小子真够阴的，白天睡大觉，晚上放开噪子，哥哥姐姐的乱叫，吵得一大院子的人没一个安宁。此刻月上中天，别人要睡觉，他却精神十足，又在那里叫嚷。若是换了别人，顾非城早就一剑杀了，偏生这个小子是他弟弟，下不了狠手。

　　顾俭对顾非城管教甚严，动辄打骂，对顾非均正好相反，完全放任不管，就算闯出祸来，他也没怎么生气。反倒是安阳公主极为上心，生怕他疏于管教，步顾非城后尘，向太皇太后讨了个大内高手贴身跟着。此君也是个极品，不爱见人，只肯在暗中保护顾非均，白天从不露面，几乎让人忘记他的存在，但只要顾非均遇险，他一定会现身。更难得的是，他还不爱讲话，这么多年下来，全部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顾非城被他吵得心烦意乱，披衣而起，威胁道：“你给我闭嘴，以后再让我听到你叫她姐姐，休怪我不客气。”

　　顾非均默了片刻，惊喜万分：“那我叫她嫂嫂行不行？你那天说，要么是蕴之姐，要么是织云姐，两人之中，你必娶一个，是不是真的？”

　　这小子对他一向爱理不理，什么时候这样热心过，顾非城不由得起了疑心，斥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这次顾非均沉默的时间更长，良久才冷冷说道：“如果我说是，你是否要关我一辈子？”

　　果然被他猜中了，顾非城扭头就走，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顾非均在屋子里大叫，叫得声嘶力竭：“你要是敢杀她，我就死给你看，我说得出，做得到……”

　　回到屋中，生了半天的闷气，三更时分，王嶦回来了，给他带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织云就是那个躲在暗处看了三年热闹的女孩子。

　　他们之前想岔了，将目光盯在武将身上，以及一些南来北往做生意的商贾之家，自然白费功夫。这次可以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青鸟送灵芝的故事一传开，顾非城连忙去向顾俭打听青鸟的模样，听说头顶有羽冠，猜测必是云雀。联想到之前织云等人在玄武湖上装神弄鬼，王嶦亲自潜入尚书府查探，果然就是她。

　　顾非城一听，顿时气得半死。那小子当真吃里扒外，他前些天一直住在尚书府，以他的机伶，必定早就发现了织云的秘密，可他明知自己正在苦苦寻找，却口风超紧，半个字也不透露，不知安的什么心。

　　生气过后，又有些迷惘，织云对自己下手，是想嫁给顾非均，生怕自己阻挠吗？那她和万轻舟又是怎么一回事？想起那两次暗算，心头火起，恶向胆边生，从来只有他欺负人，哪曾被人欺负过，陆织云，你这只千年狐狸精，这次看你还往哪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