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缚》昨日黄花夜雨台

28、第 28 章

　　自由行星联合共和国现任总统——茜茜公主站在自己独享的舱室中。她没有开灯，只是安静地透过几乎占据了一半舱壁的舷窗向外望去。窗外，亿万颗星辰闪耀着亿万道光芒，镶嵌着无数光点的宇宙深渊，以无比巨大的量感笼罩了她的身心，整个人似乎漂浮在无垠的黑暗里。

　　“就像是无边无际的虚无……”
　　连续几个星期马拉松似的议和谈判根本不会对公主的体力或精神造成丝毫不良影响。之所以发出这种有些颓废的感慨，乃是因了那虽极力想将其漠视却始终蛰伏于心的担忧、无力与不舍。

　　“茜茜？可以进来吗？”
　　舱门外传来的清朗男声让陷于遐想中的公主回过神来，她站在原地一扬手，门开时舱内的照明系统随之启动，一道颀长匀称的身影映入眼帘。
　　“墨……”
　　门外的人迈着随意的步子，走进这间专为公主布置的舱室。在几乎与自然光一般无二的灯光下，可看出来人的五官眉眼与菲利普王子陛下颇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双眼中偶尔却会射出极犀利寒人的目光。

　　“而陛下他，永远都是那般温和撩人地望着你笑，从眼里开始的暖暖地笑……”
　　赶紧摇摇头，把脑中这不合时宜的念头抛掉：面对着自己倾心相待的人，居然又想到只见过一面的王子陛下，真不知自己在贪恋着些什么！
　　“怎么了，茜茜？不愿见我？”自由行星联合共和国第一舰队年青的司令官杨墨停下脚步，朝着两步距离外的女总统打量了两眼，脸色平静，琥珀色的眸子中却染上极深的颜色。

　　“当然不是！为何这么问？”茜茜矢口否认，抬起眼来，不甘示弱地用那双碧绿的眸子瞪着他——身着共和国将官制服的杨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她心里难免有些发虚。
　　杨墨扬眉，勾起嘴角：“与帝国签定和平协议，结束两国数百年来的战事，这不正是茜茜你一直念念不忘的么？怎么今日达成心愿，你反而没了喜色，不去接受我旗舰上将兵的欢呼，却独自躲到这屋里来？”

　　“我是……”，声音戛然而止，碧眼中浮上一层乌云，茜茜低下头走到舷窗边，斜斜依上窗沿，重又望向窗外空茫的宇宙空间。杨墨见此情景，心没由来地狂跳，奇异地有些空惶惶。
　　良久，杨墨绷着脸，沉声问道：“茜茜，你要离开这里回去你的世界了么？”

　　“……”公主沉默不语，忽然转过了头，静静地看着杨，眼中没有悲伤或绝望。
　　杨墨的心终于沉了下去：“你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完了是么？”急急地喘了口气，似乎有什么哽上喉咙，他冲上来，紧紧抱住那具看起来无比娇弱的身躯，两人颤抖的身子就密密地贴在了一起。
　　是的，他早便已知晓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可爱与情是理智无法克制的，他们两人挣扎过，可最终还是彼此深深地陷了进去。当他已经觉得生命中不能没有她的存在时，她却要选择离开……

　　“茜茜……”杨心中绞痛，思绪也纷乱不已，一时间根本不知能说些什么，只低低地在她叹息般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似乎这样便已能将她永远留在他身边了。
　　两串晶莹的泪珠从湖水一般澄碧的眼中滴落，茜茜慢慢抬起双臂，从他背后揽上他的双肩，竭力压制着几乎要沸腾的情感，缓缓道：“今日登上墨的旗舰时，原本只想着和平也许至少可以维持几十年。我已经触犯了许多的界规，本想干脆就留在人界与墨一起生活，就这样与墨相守，等着墨老去,然后我……”

　　杨听到这里，只感到一阵轻微的幸福的眩晕。茜茜的声音却忽然带上了几许的惶恐与无奈。
　　“可是，我想，公主陛下已经派人来拿我了。”
　　先是一阵死寂，又是粗粗的喘息，却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不变。过了好一会儿，杨墨才闷闷地哼了一声，也听不出是在表示蔑视还是受了惊吓。只是又停了片刻，他问道：“天界的警察在我的旗舰上？”语气中似乎更多的是在肯定一个事实。

　　“天界的警察……”茜茜虽是早便习惯了杨墨这种随时随地调侃戏谑的恶习，此时也不由得笑了一笑，将他稍稍推开些，依旧抱着他，埋首于其胸口处，应道：“警察便没见到，侍卫长倒极有可能。”

　　原来，和谈使团乘坐着帝国的交通艇回到滞留在外太空的护送使团往返的第一舰队，踏上旗舰俄底修斯号时，公主眼光便已敏锐地在列队迎接使团的将士们中发现了一个人，其身形容貌极象明宫的侍卫长奥森。当时她还有些不信，可稍加留心便发觉他周身竟还带着淡淡的能量流！

　　公主惊慌之余，在参加向全国传送的庆祝仪式上都险些出了岔子。勉强控制情绪把身为共和国总统必尽的义务完成后，对仪式后在俄底修斯号上举行的晚会已完全没了心情。甚至没有告诉杨墨，她就静悄悄地躲进了自己的卧舱。

　　“茜茜，我难道不能做些什么吗？我们只能袖手待毙不成！”共和国最年青的舰队司令俯首看向共和国的女总统，他眼中明明白白流露出厌恶、焦虑和心痛来。

　　茜茜抬头正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厉色，心禁不住微微一颤：“我在人界已经逗留了许久，明宫现才派人来，我反觉得颇为奇怪。墨，反抗是不可能的。”
　　“那他还等什么？”杨烦躁地反问了一句。
　　“……”茜茜正视着杨墨，却不开口。

　　虽一直彼此心照不宣地对此避而不谈，今日这般结果他二人其实也是早有准备。只是，事到了临头，终还是无法按捺下那股强烈的不甘和对莫测前途的无名恐惧。

　　杨身子有些发抖，却浑然不觉。咬咬牙，他将视线牢牢地钉在茜茜脸上：“茜茜，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么？”
　　茜茜一愣，旋即便想明白，他也许希望籍此将已经身为人类妻子的她留在人界、留在他身边吧。
　　“墨……也许我不会被公主陛下谅解……”
　　“这我不知道。但是，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丈夫保护妻子。理直气壮吧？”有点调侃的味道，却分明是如此的坦诚率直，怎能不让茜茜感怀在心？

　　可这是在用血肉之躯向宇宙的主宰神宣战啊。

　　茜茜心内一动，低下头寻思着：自己私自进入人界一事已然无可挽回，依界规，被流放该是必然的惩罚。只是，如果有这个理由，不知公主陛下是否能怜悯她二人，让他们继续在人界的夫妻情分。

　　毕竟，公主陛下深爱着的菲利普王子不也曾是人类么？

　　“王子陛下？！”茜茜手捂着口惊呼一声：怎么没早些想到！明宫侍卫长奥森几乎寸步不离菲利普王子，那么，王子十有七八便也在这艘艇上了……

　　杨墨却对茜茜将希望寄托在这位王子身上十分的不以为然。
　　自二人倾情相爱之后，茜茜便已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于他。在人界逗留了近三年，茜茜也曾零零星星告诉他一些明界这对最为闻名的情侣的逸闻。虽则茜茜总是说得神飞色舞，杨对菲利普王子的印象却始终不佳，甚至暗暗存有些鄙夷或不屑的心思。

　　毕竟，探索开发了几乎整个银河系的人类早便抛弃了所谓的神仙概念，尤其对成长于自由民主气氛中的杨而言，对这样等级森严的神界更是避之不及。他虽亲眼目睹了茜茜能量崩溃时的宏大奇丽场面，心底里却还是对所谓明世界主宰神一事将信将疑的。

　　而且，杨只觉得所谓私下人界这类故事不过是人类早期幼稚的童话罢了。相之与茜茜对公主陛下雷霆惩戒的忧虑，他更为担心的是，茜茜要永远离开他返回那个他无法到达的世界。
　　所以，当茜茜急匆匆拉着他在电脑上查找旗舰成员中是否真有菲利普王子时，他却微微蹙起了眉。

　　因为侍卫长当时身着卫生兵军服，茜茜决定先从俄底修斯号的军医及后勤部门人员查起。没曾想，王子不但容貌不改，便是姓名也公然使用了菲利普·特里克特的本名，茜茜轻易便找到了他。

　　看着屏幕上那人脸上荡着的和煦微笑，茜茜越发糊涂起来。从资料上看，王子到俄底修斯号上任中校医官也已有月余了，却为何一直秘而不宣？难道竟不是为了她的事而来？可他选了这艘旗舰做落脚地便没其他的原因了么？

　　茜茜向杨道出了自己的困惑，杨收回审视那副照片的视线，敛抿了唇：“兴许他正在等我们去找他呢，又或者是在玩弄我们。他那人总是……”说到这里话音倏忽而没，心里茫茫然，似乎有一道闪电击穿了他混沌记忆中的某一点，虽然快得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却留下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

　　突如其来的扣门声让茜茜忽略了杨奇怪的停顿，她定定地看着舱门，声音中有了些惊惶：“门外的……是陛下……”

　　两人都没有动，而门外的敲门声轻缓而固执地继续着。

　　受到茜茜情绪的感染，杨也有些不安起来。他迅速地瞥了茜茜一眼，见她有些六神无主地求助似地望着自己：“墨……”杨撇撇嘴，把黑色贝雷帽戴好，挺直腰背起手，努力镇定了下，清了清嗓子：“进来。”

　　声控门应声而开。

　　门栏外的人行了个军礼：“菲利普·特里克特中校医官报告。”稍后，来人迈进了舱门。紧随其后，又出现了一道较为魁梧的身形，沉默着，仿佛是他的影子，几乎寸步不落地跟着走了进来。舱门在二人身后徐徐闭合。

　　虽然身上穿的是共和国舰队统一的象牙色长裤黑色夹克上装军服，原先顺滑及肩的黑发如今短得几乎完全为贝雷帽所遮掩，可那在明界女神心目中无可媲美的俊美容颜，以及隐隐感觉到的那独特的能量流，都只能属于那个人。

　　“菲利普……王子陛下！”即使王子报的是在人界的职衔，雅各非利亚族命定的主神还是深深地低下头，屈起右膝跪了下去。而杨则冷冷地注视着面前两个应该是神仙的人物，面上神色即不象往常对待麾下将士般平和，也不打算对他们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

　　菲利普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神情却也不见得如何平静。他缓步走上前，正想扶起跪着的人，杨墨抢先一步站到两人之间，毫不客气地将他挤开，把一脸惊愕的茜茜拉入怀中，挑衅似地瞪了菲利普一眼。

　　王子先是一怔，心中泛起微微的苦涩，面上却尽力保持着和颜悦色，说道：“雅各非利亚的茜茜，请相信我，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虽然王子的语气与神情都极为诚恳，杨眼中敌意却丝毫未减，质问的声音也充满了讥讽的味道：“哦？王子是来人间体验疾苦的？那么请便！如果您到我的旗舰上只是为了带走茜茜，很抱歉，除非您……”

　　雅各非利亚的茜茜挣出杨的环抱，一面轻声制止了他过于不逊的尖锐言语，一面却也深为他那傲然的斗士气概所感动，心中的惶恐不安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而菲利普听了杨的那番话，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苦笑来。他心中虽也明白，所以会受到杨的无礼对待，是因为杨怀疑自己是为了带走茜茜而来的。可一想到说这话的人的另一个身份，心中还是极不自在。

　　茜茜定下心神，偷眼细瞅了王子几眼，斗然一凛：只见那双似乎有点点繁星闪烁的黑色眸子里竟压着浓浓的伤感，原先熟悉的暖暖笑意已然淡去许多。

　　以陛下的心胸，应不会因杨的冲撞而觉得其是在冒犯，可陛下又确实说并非来拿她的，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茜茜暗自忖测，可又自知没有资格开口询问。

　　“陛下，请您原谅我二人的失礼！只因臣未曾料到陛下竟会亲临此处，实在惶恐，敬请陛下见谅。”
　　“雅各非利亚的茜茜，你不必为这向我道歉……对不起，我可以先坐下来吗？”
　　“呃？”茜茜与杨俱是一怔。而王子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侍卫长已经急走上前两步，一脸寒意地搀着王子走到前面的椅上坐下了。

　　此时茜茜方才注意到，王子眉宇间虽看不出什么疲惫，唇色却有些微的泛白，似是体力不支的模样。想起明界人皆知菲利普王子陛下的健康状况一直不稳定，这样看来，他身体应是还未康复的。不由纳罕起公主陛下为了怎样的原由竟忍心让他到人界来。
　　杨则奇怪怎么同样为神，茜茜在人间几年不眠不休依旧精力充沛，而这王子反倒病怏怏的如同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流。

　　菲利普在椅上坐好，抬头便见茜茜与杨疑惑的眼神，忽然也怔住了，随即脸一点点红起来，张口结舌，半晌讷讷道：“我……现在不是一个人……经常会感到有些不适……一会儿就好的。”
　　“……”茜茜与杨面面相觑，越发如坠入云里雾里。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之前未发一声的明宫侍卫长奥森此时却郑重地开口了：“雅各非利亚的茜茜公主殿下，王子陛下此次是奉了公主陛下圣意，为了两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到人界来的。陛下……”

　　短时间的停顿后，王子缓缓说道：“这首要的第一件事，雅各非利亚的茜茜，的确与你有关。第二件事……我来人界，是受明宫掌权者所托，为你解除你的流放封印的。”说到这里，菲利普双目看定笔直站在茜茜身边的第一舰队司令官：“爱德华·特里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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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看看，这样是不是又跳了？还记得前面的情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