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缚》昨日黄花夜雨台

27、第 27 章

　　身子木立，连呼吸似乎也停止了……
　　蓦然收了手臂，拉开了距离。
　　公主徐徐转过身来，面上容颜淡淡。一眨不错地看着她，菲利普心中一时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茜茜，可以给我一个详细的解释么？”双拳紧握又再松开，如此数次，终于能清晰地吐出这句话来。
　　“坐到这来，菲利普……”拉着他，软软硬硬将他按到园中椅上，蹲下身去，双手抚上他双臂。只见他低垂着眼，也不看自己，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我处理事务不论大小，皆事出有因，也无从悔起。只有对你，我始终是心有愧疚。而这次让你主动退位，也是我先向内阁提出……但让特里克特族重新在天空界定居一事，并非只为了向你弥补什么，这你能明白么？”

　　“……我明白的……刚才只是……只是……茜茜、茜茜……”说到这里，心内翻腾难以自持，连方才见她背影时才下的决心全都置于脑后，语声轻微发颤：“我心中只有你一个……我虽对母亲口里说不在乎，可是，想到今后我与你定不能再如以往那般相处了。茜茜，我只是突然克制不住自己。”

　　茜茜眼中隐见泪光闪动，紧握着他手，轻言道：“我亦不愿！当初我二人即接受了那样的条件，也该想到会有这日。如今所余时间不到半周期，何必等着内阁弹劾？我只要你知道：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夫君，而我也只属于你一人。你相信么？”

　　菲利普早已看出她今日周身又是带着朝堂上的能量流，并非平日里那位娇憨顽劣的小小妻子，在这般情形下她竟还能动情至此……眼中一热，想要忍住，终究还是含泪答道：“我信的！”

　　“谢谢！”俯首将唇印上那微微颤着的双手，嘟囔了一声。
　　顿了一顿，菲利普又说道：“说起来，退位后，我一不须再到人界去历练，也不再承担皇室责任的义务，也不总全是戚惶之事。”
　　哪知公主却摇了摇头：“我倒是想让菲利普近日再往人界一趟。”

　　菲利普听得这话，愕然不已，不禁抬起眼来，却不开口发问，只是将手又紧紧地反握回去。
　　公主站起身来，双手交握于前，沉吟有间，缓缓说道：“菲利普，你还记得我用了检视能量那次么？”
　　菲利普微微一怔，道：“记得。”那日的一切，时时历历在目，哪里能忘！

　　“那个到人界去闯祸的明世界神，说起来，菲利普你是见过的。”
　　菲利普瞥了她一眼：“真的么？可我认识的神也不算少啊。”
　　茜茜浅浅一笑：“可你只参加过一次明界主神级别的成人式吧？”
　　“啊？”菲利普吃了一惊，早想起一个人来：“是雅各非利亚界域命定的主神！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和你的一模一样！她居然也去了人界？”

　　转而想到一事，心里一紧，一双晶亮眸子盯住了公主，沉沉地问道：“如此看来，现下那位茜茜公主殿下竟是还留在人界中！茜茜，你难道是想将人界纳入明世界？”
　　茜茜脸色平和，目光带着几许赞赏之意，眼底却又似藏着淡淡轻愁：“是的。我想，这次应能借此实现曾应允了你的事吧。”

　　菲利普听了这话，呆呆看了公主许久。先是想笑，可两行清泪忽地就流了下来。
　　茜茜一怔，却也不劝，只站在他面前，静静等他。
　　菲利普思绪混乱，惊喜交加，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将自己与茜茜唯一的那次争执在脑中不断地重放。待再张口时，俨然是带上了重重的鼻音，霎时不免觉得有些难堪。只是面对的是茜茜，她是知他的，必然也不会因此而哧笑他。

　　清清嗓子，郑重问道：“茜茜却是为何要我到人界去？这事与特里克特族又有什么关联么？”停下来想了一下，又道：“茜茜，这次朝会似乎商议了许多，如无不便，能否说与我听？这么问下去，我有些吃不消了。”

　　“吃不消？”处于执政状态下的茜茜漠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在她看来有些奇怪的词汇，把面前的人更仔细地打量了几眼。猛然想到对他来说，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不但会弱化他的精神力，的确还会让他的体力下降。

　　可这才仅是刚刚开始啊……

　　茜茜低头思索一番，想到一个办法。她贴近丈夫，抬起右手，抚上他胸口处：“菲利普，我需调节你身体里的能量，若觉得难受，千万要立即告诉我，别硬挺啊。”

　　菲利普看看茜茜的脸，又看看置于胸口的柔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之后的消息会更惊人……”正想着，茜茜已极小心地将能量缓缓送入他体内。菲利普只觉得丝丝淡淡的凉意由内及外，寸寸沁入适才因为情绪震荡而有些发热疲软的身体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精神为之一振，心中也有了几分甘甜。

　　此时，因两人几乎面对面贴在了一起，使菲利普终于注意到茜茜一双平静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些不应在执政状态下该有的波澜，心内越发起疑。想要问个究竟，出口时却硬生生是改了调子：“没想到茜茜那样强大的能量也能如此使用，有些像人界的制冷机似的。”

　　茜茜脸色淡然，仍将能量送入他体内，嘴角却勾起，反唇讥道：“制冷机？若是茜茜的师傅们听到他们辛辛苦苦教授给我的本事，居然就被你这样比喻，仅用眼光也要在菲利普身上烧出个窟窿来。”

　　“茜茜的师傅们心胸怎会如此狭隘！”菲利普抓抓头发，也觉得自己是用词不当。
　　“茜茜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居然都是特里克特族人。”茜茜忽然一声感慨：“一个是菲利普，一个是汤因比师傅。可……”
　　“……所以他不能留在明宫，是么？”菲利普眼见着茜茜神情黯然下来，立即不着痕迹地绕了个话题：“茜茜为我找的师傅可有教授过你的？”

　　“几乎全都是啊。”
　　“想来，我这学生一定比茜茜更讨师傅欢心些。”厚脸皮的家伙眨了眨眼，戏谑道。
　　茜茜面上似笑非笑，手里暗暗加了力度，菲利普怵然打了个寒战，刚要喊，茜茜早抽开了手，退开一步，复又站得笔直。

　　中场休息到此结束。

　　“菲利普，此次朝会件件事皆与你有密切联系。你虽不被允许处理朝务，毕竟还有参与议政的权力，内阁同意我将其中一些告知于你。如有疑问，只要是你知情权内的，我会详尽答复。”

　　“……”默默点头，聚起全部精神——惊涛骇浪终还是要来的。

　　“第一件第二件你都已知晓，我便不再多说。只是退位一事，尚需你在诏书上加上你的权信，近日内阁便会拟旨上来。”
　　“我原想让你承袭特里克特的王位，这自然也需你首肯。不过，菲利普，我们终于找到了你的王弟。”
　　“爱德华……”菲利普先是本能地一脸惊喜，随之而来的却是沉重的阴霾，脸色难以控制地开始发白。

　　“王位继承他亦是有权利的，只是，我与内阁均未决定是否就赦免他的流放之刑，此事暂时还无法定夺。”

　　“赦免他吧，茜茜。”菲利普面色惨然，双眼盯着公主，视线却似乎望到几千个宇宙轮前的一幕幕，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来：“他比我更有资格成为特里克特王。不论有多少理由，我毕竟是一个曾向特里克特族的对手告发了他们的王的叛徒……”

　　公主的心当即便是一揪：“菲利普……”轻声叹息，情知以己立场实难解去其头郁结的执拗，可作为明界掌权者，又哪能纠结于私情之中？

　　“即便我强行赦免了爱德华，他怕也难以坐上王座。当初，他是策划主谋之一，若让他做特里克特王，内阁那关绝难通过。加之其能量亦非最佳人选，远不及菲利普你。菲利普，我知为何你心不愿，可这毕竟是你的职责啊。”

　　“能量不及我？茜茜，这点怕是有误吧？”菲利普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无论法术或小宇宙，我自成人后几乎便无任何进步，爱德华早便胜我许多。若是内阁不容他，母亲作为前王王后，亦有继承权，况且母亲一直便是天空界的守护神，特里克特族定居天空界，她袭王位也是顺理成章。总之，无论如何并非非我不可。茜茜，这责任太重，我承受不起。”

　　茜茜眼神微敛，凝视着椅上腰背僵直的人，见他神情决然，在这问题上分明是丝毫不愿让步！复又长叹了一声，道：“罢了，待你听完我下面的话，再做决定可好？”语调中似夹杂着幽怨哀凉之意，让菲利普当时就后悔把话说得太狠了，肯定已伤了茜茜的心。

　　可是，罪孽深重的自己是绝然无法成为一个受族人爱戴的王啊。这样的王，对特里克特对茜茜都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茜茜，你又是何苦？
　　菲利普倾身向前，握起茜茜的右手，有些冰凉的唇缓缓吻上手心，声音变得有些许嘶哑：“原谅我，茜茜……”

　　茜茜默不作声地候着，直至他将手松开在椅上坐好。他面上神情虽看不出什么，腰肢与双肩却都已有些垮了下来，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公主开始犹豫，是否该就此结束这次沉重异常的谈话？想起在太殿商议时众臣黯然神伤的表情，自知如再这样说下去，对他真是太过残酷。然而，现下不让他心里有所准备，一旦到了事情突然发生之时，他又岂能接受的了？

　　茜茜抬首望向空阔的蓝天，阖上双眼，须臾睁开，低下头，正对上那双无比熟悉的黑亮眸子，晶莹中却蕴涵了让她一时解读不清的情愫。
　　“菲利普，你知晓我的身世么？”
　　王子有片时的失神，先要点头，愣一下，缓缓摇了摇头：此时方发觉自己对妻子身世的了解其实与其他人一般无异。

　　“我与暗宫女皇是双生子，可是，我们的出生便是父母的死日……而这只是因为，我二人背负着天命，出生的瞬间便夺去了父亲与母亲的所有能量，否则，我二人无法存活下来。”
　　“！”无言地，震惊在当场。而茜茜的声音平缓神色从容，似是在说件极无关的事一般。
　　“所以，我二人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不知他们的音容笑貌，甚至不知因何会诞下如此不同的双生子。幼时的我，心底觉得自己是不祥之神，对此极是怨愤。”
　　“茜茜……”从未想到自己的妻竟有着如此艰难苦涩的过往。而逼她挑起心灵深处旧创的人，居然就是自诩爱她的人！

　　公主此时却施施然笑了起来，俯身搂上王子双肩，脸颊摩娑着他的：“菲利普，不必担心。总是多亏了汤因比师傅，这心结早便解了去了。否则，我怎能成为如今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主宰神呢？”
　　王子身微微颤着，张臂狠狠将妻揽入怀中，哽着声：“是的，茜茜是菲利普最仰慕的女神！”
　　“那就乖乖向我学习吧。”
　　“……茜茜，即便不做王，我一样能为特里克特族和明界尽瘁啊。我转生后体质大不如从前，小宇宙中的能量有多大你最清楚，只怕到时是有心无力，反而误事。你为何……”
　　一语未毕，公主接了上去：“菲利普，你心既善而人又有谋略，能量即便不如爱德华的强有力，却是最为纯粹的光能量，这些正是未来一段时间里天空界、人界两界最为需要的。”
　　“哦？”菲利普挑起了眉，对茜茜这番颇为牵强的话有些疑惑。霎时，脑海中电光一闪，心里一紧，脱口低低喊道：“明界将与暗宫发生冲突么！”

　　“不！是战争。菲利普，战场就在天空界与人界。”
　　冷静，淡然，轻轻地，似乎只是在说：明日会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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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怕，这文要以悲剧结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