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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月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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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雨则雨,天晴则晴
冬天的雨特别冷。
不打伞的话,就把心都浇透了。
我在身体暖和起来的时候轻轻骂了一声他妈的,却被对面应声抬头的庄衍不敢置信的表情惹笑了。
“茶冷得快,不如喝咖啡好了。”他用手背碰一碰大概已经凉下来的茶壶,认认真真地建议说。
“我喝不惯。”是实话。更实在点,是我连茶也不想喝。现在的我,就算拿血来灌也解不了渴吧。喉咙还真是干得厉害。
心里的躁乱还真是不堪,所以不想被眼前这个在往昔干净记忆里的人看。然而他仔细盯住我,认真的样子几乎让我暴怒起来。
“我脸上长了花?”
“比花好看。”他的幽默向来冷感,然而他及时做一个手势阻止我的反弹,“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我没好声气地说,脊背上窜上冷线。
“我不知道。但是……”庄衍有点犹豫地说,“你看起来,好象要哭出来的样子。”
“哪有!”我说着,回手一摸却满指湿冷,啊,啊,原来我已经哭了。
哭完了就完了。他没多问,我也没多说。只一提,就同意出去走一走。
雨是没停,不过他叫了辆车,我看象要走远的样子,也没细问,大不了晚了跟他借钱再打的回来。
然后一坐就坐到了市体育馆门口。
渺无人烟,被铁门隔开的是被雨打湿的无精打采的跑道和仿佛永远也种不好了的稀疏的草坪在中央球场上冒着的似绿不绿的新芽。
他穿的衣服大概是外国的牌子,看起来满结实的样子,爬上铁门的动作也还没有生疏。让我恍惚着想起多年前那几个为了参加奥赛过来本市的少年争相攀越铁门的场景。那晚明明月光很亮,却有微雨,逃了晚自习的我开开心心地和他们一起爬过体育馆的铁门,然后又沿着体育馆的墙翻到公园的游乐场里。简陋的自助游乐设施并没有什么好玩的,我们溜一圈,在被公园的看门人发现之前又嘻嘻哈哈地爬回体育馆,就着墙上到体育馆主席台的天顶去,湿滑的雨水让我差点跌倒,萧松寒拉住我,然后又冷淡地把我的手甩开。
“来不来?”隔着铁门靠近来的脸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毫不犹豫地说:“来。”
都是旧路,驾轻就熟,翻过铁门的时候有一种要翻越时空的错觉,仿佛一过去就回到那日,那颗十二岁孩子的心里满满充斥着要爆炸般的快乐,因为……这一次,自己也可以跟上了,再也不会被孤零零丢在敞着天窗的顶楼,望着通往天台的楼梯,为自己的短腿和微力而哭出来。那几乎让我眩晕的快乐,差点让我从铁门上坠落下来,但一秒就足以让我清醒,身体留在原地,灵魂也由过去回来。于是在此地的,此时,已经只有我和庄衍两个人了。我跳下铁栏。
“喂。”庄衍的声音在一个音节后结束,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覆上我的脸,“哗”地抹去我脸上的水,他表情困惑地望一望我,但我想我大概没有哭。
“喂。冷不冷?跑一跑吧。”他把刚才的话接下去,然后就顿住了,因为我几乎是立刻就响应了他的号召,甩开步子跑起来。“输了的人请吃饭吧。”我说着,略略坠后的目光瞥到他飞快地舔一舔手指。
但我想我大概没有哭。
吃饭的钱自然是他掏的。反正就算我输了也没法请,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到十块钱。这就是自己经济不独立的恶果,我一边批判着自己的行为一边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那个已经自食其力的人的成果展示。
饿得狠了。体育馆一带并没有几家饭店,我们沿着公园的围墙走了一站多路,在对刚才体育馆里白白消耗体力的反省中终于找到了一家至少看起来还干净的饭店。
吃的是乌江鱼,干椒爆牛肉和松仁玉米。分量不少,味道也还算不错的,可是吃过七分饱开始有余暇看周围的时候,看到了转租的招示,不禁“啊”地叫了一声,然后对着庄衍探询的目光,示意他也看过去,“还想下次也来吃的,结果要关门了。”
“那下次去别家吃。”
真是没营养的对答。我耐心地解释道,“那就不是今晚的味道了。”
他的耐心好象比我还多,“就算是同一家也不一定是一样的味道。天下没有同样的筵席。”
“不愧是ABC,把成语都忘光了吧。”我叹着气,“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都一样吧。”他右肘撑在桌上,累坏了的样子,我注意到他似乎没吃什么东西。想一想,也就宽宏大量,不与他争了。
吃完饭八点差一刻,直觉地不想回家,但好半天也想不出可以去哪,倒是庄衍问:“要不要去新华书店?”
“也好。”我站起来,瞬间迟疑后说,“要不然去书城吧,那里的书比较新,而且……”
我还没想到下一个理由,然而庄衍已经点了点头,“好,就去书城吧。”
书城的地址庄衍不知道,这个小型书店的集合产物诞生在本市也有近十年的历史,可是我们没有一起来过。事实上他们过来本市的次数原本就寥寥可数。
我驾轻就熟地领着庄衍在书城里转悠,随手翻阅,即使向他借钱也想买的也有四本书,我也就毫不脸红地拿着了。
“都市妖奇谈。”庄衍帮我付钱,一边把其中一本的书名念出来问我,“什么书?”
“小说啊。”我把书抱在怀里,随口问,“你相信世界上有妖怪吗?”
“妖怪?”庄衍抿起嘴唇思考的样子有一些些象流衣,一瞬间让我失了神。但他随即就醒悟过来般敲我的头,“你现在看小说?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了?”
反正是一点也不疼的,我躲都懒得躲,扮一个被打痛了的鬼脸,“别担心,我当然是不会有问题的。”
“是吗。”疑问句被他把调子生生降了下去,然后就转了身走。“再去看看参考书吗?”
“不用了。”我真心实意帮他省下了这笔钱,“快关门了,走吧。”
和最末的人群一道走出书城,小雨微薄,涌上一股寒意。庄衍把围巾解下来给我,看我笨拙地用单手把围巾裹好,突然说:“我不知道有没有妖怪,不过我相信有比人类更聪明的老鼠。”
我糊里糊涂地看住他,这都哪跟哪呢?
“你问我相不相信有妖怪。”他提醒我。
“那老鼠呢?”
“很久以前,你问过我,相不相信有比人类更聪明的老鼠。”他继续提点,“那个时候你也是看了一本书,叫什么老鼠的。”
我猛醒起是哪本书来,那个田鼠夫人与老鼠们的故事,到现在我还记得贾斯丁、喜爱亮片的乌鸦和那只叫阿龙的猫。然后我就叹了气说:“你还记得那个。你该不会想了这么多年才得出答案来吧。”
“是很久了。”他慢慢说,“我大概就比老鼠要笨些。”
我还以微笑,却觉得脚步拖赘。怀里的书有越来越重的倾向,或者是我的心增加了重量?我深深呼吸。那本书还在我的书架上,爱惜如新,但是,给我买书的那个人呢?
那个用自己的零用钱一本本帮我买书的人,因为同套的最后一册没有买到,对失望的我说着“那本是最不好看的,所以我才买不到”,就象昨天发生过的事。那个时候他的表情那么认真,所以至今我也是深信不疑地讨厌着那个叫小妇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