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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月7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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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人各有各的幸福
腊八应该要吃腊八粥的,我皱着眉头把一点也不喜欢的奶油蘑菇汤搅来拌去,心不在焉地听庄衍提到路程的名字。
“他说他去年就结婚了,现在在检察院工作,妻子就是以前的女朋友。”寥寥两句,就描述完了那个人的生活。说起来,倒还真是顺畅得无话可说。
“原本以为他会是结婚较迟的,至少是萧松寒结婚以后他才会结婚,没想到他变成最早的了。”
最早,是啊,原本以为,流衣才会是最早的。
我面前最甜蜜的饵。
流衣总是会喜欢我的,因为所有的人里面,我是最特别的,所以,将来流衣一定会娶我。
就这么单纯地想着,忽略一切的别的可能,努力地跟着那个人的脚步。总是嫌自己走得不快跟不上的我却从未想过,那个人有一天,会突然永远地消失了背影,让我的前方,只剩下了空荡荡的路。
明明知道我是路痴的……明明知道!
“……他有说到你。”庄衍毫无所觉般地讲下去,“他岳丈的朋友里有一对夫妻认识你,是在广告公司工作的,姓……”
“诸爸爸,诸妈妈。他们和我有点远亲关系。”我了然地接下去说,那是我知道最幸福的夫妻。
“什么?”
“他们的儿子叫小诸,所以我叫他们诸爸爸诸妈妈,开玩笑地叫的,他们倒喜欢。”我抬头笑笑,这是我幼时的习惯,叫人的时候,连名字带称呼一起,无论是多多姐姐,细舅舅,还是流衣哥哥,独属于我的称呼,固执地不肯改口,仿佛因为称呼是独特的,他们就变成我独有的了一样。所以我从小就是贪心的家伙。
“路程还问我有没有你的电话,说他们跟你也断了联系,听到路程有认识你还特地问过你的近况,只是他也不知道罢了。”
我沉默了一阵,“不要给他。”
庄衍看一看我,说:“我知道了。”也沉默了一阵,然后却说,“反正我也是没有的。”
我的手在口袋里摸索,按下第四个快捷键,过一时,有音乐自他身边响起,他伸手去掏,却被我止住。
“我的号码。”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内疚,觉得不告诉他不能安心,那个时候,当我的第一部手机被偷掉的时候,我的心里除了失落之外,是不是也有点松了口气般的安然?因为那部我十九岁生日得到的的诺基亚,从机子到号码,都是是来自于他的礼物。丢了的话,就可以毫不内疚地换掉自己的号码,也从此不必看到大洋彼岸来的消息,再也没有人提醒我,我已经失掉我最喜欢的那个人了。
“不过,还是不要告诉路程。”我卑微地请求。
“我知道了。”庄衍不动声色地再次保证,扫过来的眼神里却有必然的疑惑。
“我做过很糟糕的事情。他们本来是很信任我的。”我忍不住说出来,“我人生三大错误,有一件就在这里。”
“这么严重?”庄衍哄孩子般地语调让我越发沮丧起来。
“是真的。如果不是我,小诸就不会怀疑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也不会离家出走。”我托住下巴反省,那是个真正糟糕的事件。虚岁也才刚刚八岁的孩子离家出走,失踪足足三天,而且,身体很差的诸妈妈也因为这件事住进了医院。我讲给庄衍听,“其实我是开玩笑说小诸长得没有他爸爸妈妈好看,可能是捡来的孩子。但谁知道他会自己去查?”
早熟的小诸竟然对我的一句玩笑话认真起来,从血型察觉出他与父母的非亲生关系,并且因此选择离家出走。这个对那孩子是个意外,对十五岁的傻丫头我来说也是个从未想过的大事件。“还好那时候有流衣。”我平坦地把这个词清晰吐出,脸却埋进掌中去。
流衣对电话里吞吞吐吐不敢讲实话的我只安慰了几句,却在挂上电话的同时就迈上了寻找小诸的路。“你知道吗?诸妈妈身体很差,生孩子的时候差点死掉。医生竭力救回了她,却始终保不住那个早产的胎儿。诸爸爸怕诸妈妈伤心,正好医生朋友的一个病人丢下刚生的婴儿连住院费都没给地逃出了医院,诸爸爸就在事情宣扬开以前托朋友抱来了那个孩子,把他与死婴的身份互换了。象不象一般恶俗的电视烂剧情?”我一口气说下来,“小诸真的是个好孩子,诸妈妈也一直以为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诸爸爸也很好。如果不是我,他们大概是最好的模范家庭。”只除了一件事,一件比小诸的身份曝光或者其他都还要严重的事。这是个秘密,知道的人,除了诸爸爸,只有流衣,流衣和我。因为我们同时被列在遗嘱上,作为未来可能的监护人。两个几乎还是孩子的我们,在法律规定的情况下,将取代他们疏远的亲戚们,具有监管财产,照顾小诸的责任。因为诸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所有的医生都暗地断定她很可能没有两年的寿命了。
“如果她有个万一的话,小诸就拜托你们照顾了。”诸爸爸这么说着,态度认真得不象真的,以至于很久我都没有明白过来,这个开朗的男人是作好了和妻子一起离开人世的准备。
我跳过了这一段,“流衣后来去西安帮守在妻子病床前的诸爸爸把小诸找了出来,他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小诸,然后八岁的小诸就回到了家,现在大概也在家里,听说是非常优秀的孩子,大概今年是高二了吧。诸爸爸本来打算如果可以送他去国外留学,在还有消息的时候,我听说他拒绝了。”
那个心甘情愿成为小诸的孩子,他什么也没有做,以他当时能做的事来说,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好的极限了,所以他理应得到幸福。
但是,难道我就没有努力过吗?是我努力得不够,还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算,都会失败?就是到了现在,这一点我也还没有答案。
庄衍沉默片刻,把我的思绪又带到他的话上,“萧松寒听说在英国念博士。去年他妹妹去西安旅游,萧松寒还打电话托路程照顾她安全。”
“还真是保护周到的好哥哥啊。”我下意识嘲笑道,然后对自己的小气很是不屑了一下。
庄衍了然地微笑,轻轻摇头说:“其实……”他犹豫了一会才说下去,“当年萧松寒对你有敌意也是满复杂的。”他好象又犹豫了一下,“他和流衣关系最好,又是看着流袖长大的,你和流袖抢流衣,他当然帮流袖多些。”
“我和方流袖怎么一样,她是流衣的亲妹妹。流衣对她再好也……”话一出口我突觉不对,不由地呆住。
“梅露也是松寒的亲妹妹。”庄衍平淡地说道,“当然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也不可能就是了。”
这是我真真从没想过的事,但是一经说起又是确确妥帖真实。原来如此。
惊讶一瞬转为怨愤,那个动辄对我百般挑剔的萧松寒,我一直以为他是对凭空加入到他们中间来的麻烦小丫头的我不满,却原来还有这样不可告人的缘故。但连怨忿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心头已只剩苍凉。原来他也,有这样的苦衷。
那个和他一样优秀又骄傲的孪生妹妹,原本不是不可以加入我们一群,毕竟连每年最多去三四回的我也可以做他们四人的小小尾巴,可是她从来没有和我们一起过,就连放学,也不是和明明同班的哥哥一起走。故此在我印象里是淡薄的影子,就算仔细想也想不起她和萧松寒的相处,只是偶尔的偶尔,他们四人说起的时候,萧松寒竟记得妹妹两年里按月的身高增长,因此还嘲讽我的身高和智力增长不成正比,把我气得满脸通红。
到了今天,回想往事,不知道他会不会对当年的自己付诸一笑,何必呢。
而我对当年那些事的耿耿于怀又何必呢。
到现在,我们谁又比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