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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八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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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桓第一次死在二十八岁生日过了两个月的时候。
他和袁朗在一望无边的黄沙中,如同大海中的一条小船。他们一直试图用通话器联系自己的同伴。想走出这一片戈壁瀚海,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再加上他们因昨晚突发的沙暴和其他的小组都失去了联系。通话器里永远是一片单调的沙沙声,没有人回答,空中接应也成了泡影。
失落的东西已经找到了,现在正稳稳当当装在袁朗的背囊里,可是有几个难缠的尾巴却怎么也甩不掉。站在这里极目看去,四周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一片暗蓝的天空和一片黄得刺眼的大地。
风沙漫漫,劲风削骨,小沙粒打在脸上生疼,两个人在天地之间渺小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在这里,人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大自然的天威来抗衡的。
两个人体力早已经耗尽了,脚步都有点开始踉跄。齐桓从水袋里吸了一点水润润嘴唇,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走出去,水要节省着喝。他默默地把水袋递过去,刚想说话,就被袁朗一把抱住滚到了沙子上,袁朗的手臂上爆出一朵细小的血花,温热的血水溅了齐桓一脸。齐桓在滚翻之间开始出枪射击,喑哑的枪声中,远处的沙地上有淡淡的红雾出现。
敌暗我明,图穷匕见,四周没有任何一点可以隐蔽的地方。齐桓用力把袁朗推到一个扁平的沙丘后面,然后飞身扑过来,把他紧紧地护在身下,眼睛鹰隼一般审视四周。
亘古不变的黄沙连绵起伏,隔着迷彩服依然能感觉到那一丝冰冷,视野之内没有一点活的东西。过了良久,只听见袁朗声音带着痛楚传来:“齐桓你可够重的。”
这时沉寂了许久的通话器终于有了动静,吴哲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来,焦急地让他们报告自己的位置。
齐桓刚想看看袁朗的胳膊伤势如何,忽然只觉得好像有人用大锤拼命打在了自己的后背,他眼前一阵发黑,冲击力带得他狠狠地向前撞去。
此时袁朗手中的枪也响了,他居然就在齐桓的身下举枪射击,不远处的沙地上漫出一点猩红。
齐桓抬起头对袁朗笑了笑,手指着身上的防弹服想说话,一张嘴鲜血却如同泉水一样从口里涌了出来。
袁朗一边端枪警戒,一边不断呼叫着吴哲。他用受伤的那只手死死揽住齐桓,两个人的血混在了一起,一片鲜红,再也分不清是谁的。
齐桓觉着浑身发冷,好像无数的冰雪渗进了他的骨髓......
齐桓后来才知道,那一颗子弹打在防弹服上,没有穿透,但冲击力震得他肋骨骨折,断裂的地方扎进了血管。送到医院的时候,胸腔里已经充满积血,严重的失血性休克,他连血压和心跳都测不到,整个人就如同死了一般。一群医生围着他,不知道多少次电击才让他恢复心跳,然后就是紧急手术,迅速补充血容量,升压药都用到了极致,才算抢回他一条性命。
当齐桓从一片混沌中稍微恢复一点知觉,他听见袁朗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那个声音在他的耳边絮絮不停地说话,让他快点醒过来;叫他下次不要这么拼命;又说等他们退伍以后,要一起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住下来,养一条高头大狗,每天早晨陪着他们去跑步;还说住的小院子里要有棵大树,他要在树下放把摇椅,可以坐在树荫里打游戏,就等着齐桓叫他去吃饭……
齐桓费尽全力想睁开眼,想说话,他想对袁朗说“一言为定”,他想哭,想笑,想看到袁朗平安地坐在自己身边……可是最终他只是在昏迷中徒然挣扎。
等他终于能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那正是黄昏的时候,窗外的云好像着了火,袁朗坐在他的床头,整个人还算平静,只是脸色雪白,看起来似乎一下变得比他的实际年龄小了很多,他冲着齐桓露出一个略微僵硬的笑容,声音紧巴巴的,完全没有平时听惯的那一丝自在懒散:“小子,下次要是再这么吓我,你就住在375不用回来了。”
齐桓很想冲他笑笑,却虚弱得连这个最简单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他的全身如同久旱干涸的土地一样,所有的植物都焦枯了,每一个龟裂的纹路都带着疼痛,霸道地划开血肉,硬生生蔓延开来。
袁朗的手臂包得象木乃伊一般,他用棉签蘸水给齐桓擦着嘴唇,又开始絮絮地说起话来。他给齐桓讲自己在军校时候发生的趣事;讲这些年自己走过的地方,见过的兵;讲自己老家的风土人情……袁朗从来没有这样滔滔不绝地和他说这么多和工作无关的闲话。此刻的袁朗,让齐桓觉得陌生而又熟悉,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个时刻,永不离开。
袁朗坐在床边不停诉说,已经看不出刚才的那种紧张,他的面容有说不出的清朗平和,说话的语气舒缓荡漾,彷佛一股流动的水,浸润着齐桓干涸痛楚的身体,龟裂的纹路一点点愈合,慢慢地开出大片大片洁白馥郁的花朵。齐桓听着听着,在袁朗缓缓勾勒出的将来中,渐渐地睡着了,彷佛在梦中见到了属于他们的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