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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十章 ...

  •   其实早在正月十六,赵润玉就到了京城,只是皇上一直没宣她进宫,她又因为是奉旨秘密回京,所以也不敢四处走动,窝在家里陪着母亲和陆凝香过了几天惬意的日子。二月初五天色将晚时,宫里来人传旨宣她觐见。她准备了一下,抬腿走出家门。好在天色将晚,京中来往官员又多,百姓对穿着官服进京的人已是习以为常,根本不会指指点点围观议论。

      她也只能用走的,回京时骑得那匹军马似乎水土不服,一直拉稀腿软,指望不上。雇轿夫坐轿她又囊中羞涩。虽得皇上赏识,赐了这个小院给她们一家安身,但吃穿用度得全靠自己那点微薄俸禄,母亲和凝香都是大家闺秀出生,根本没有抛头露面的勇气,自己也不能叫她们出去干活。当初和凝香随皇上入大端时只带了衣物,闵煜为了整治她,从没发过俸禄。而凝香的姐姐们见得罪了皇上,更不许凝香带走家里财物。想想那时做县官真苦,全靠着凝香变卖首饰度日,只比乞丐略强些。而母亲离开南晋匆忙,田地房产来不及变卖,又将现银分给了下人,身上银两所剩无几。家中哪来积蓄?偏偏母亲还要做大家主母状讲究的很,不肯失了礼数,逢年过节的,定要赏钱给皇上赐的两个丫鬟。自己都恨不得去求皇上打发这两个丫鬟才好。不过又一想,这两位丫鬟分明就是有武功的,自己马上要去秘密练兵,恐怕得几年不能在家,母亲和凝香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无人照料,实在放心不下,平时虽有恩师照顾,但毕竟男女有别,事事不能周到。有这两个丫鬟在,她也能安下心。只是这钱财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前些日子到家,见凝香的服饰都还是随自己入京带来的,不觉心酸,偏偏三番两次想私下和凝香独处都被母亲搅了。贴己话说不出来,挠的她坐立不安。好不容易趁着母亲去寺庙替自己祈福之际,她才能拉着凝香叙说思恋之苦。可挨近了再瞧,不由更加难过,凝香身上除了一对亡母遗物的手镯,竟再无首饰,不消问,定是全部典当贴补了家用。不过还有更令她震惊的,母亲竟有意替凝香说亲!又联系到这几天母亲有意阻碍自己与凝香相处,她立时警惕起来。想来自己与凝香也都过了双十,有些事真不好再拖下去了。得想个法子,在平定南晋之前,让母亲无法起别个心思。这事自己还不好出面,否则,引起母亲反感,老人家要心硬起来,趁自己不在,将凝香硬塞上花轿,自己真得一头撞死了。看来还是找皇上好使。

      赵润玉正边走边胡思之际,只觉身后似隐隐有人尾随。她是军营里战场上都磨砺过的,警觉非常,转过一个街角,迅速隐上墙头后,就见个鬼头鬼脑的小厮探看过来。找不到人后,小厮十分焦虑,竟到处打听。她起了疑,先不急去宫中,而是悄然跟着,见小厮进了一处府邸的角门。她只略一打听,便知这里竟是刑部尚书马强的府邸。她完全困惑,马强与她素不相识,派人盯着她作甚?难道秘密练兵之事,马强也有所得知?想到这,她心中一紧,赶紧飞奔去皇宫。子端早已等候着,引她悄悄进来上书房。

      赵润玉三拜九叩山呼万岁后,才听到圣谕“平身”,起身后一瞧,恩师也在,赶紧又微微躬身,示意唐咸安。唐咸安仔细看着爱徒,微笑欣喜。

      湛凞也打量着赵润玉,近五年一晃而过,昔日的少女再无稚嫩模样,身形挺拔矫健,周身气息稳健内敛,好似一把古朴的利剑,无有花哨的配饰吸引人,但出鞘必能披荆斩棘。

      这会是将来她女儿的股肱之臣啊,湛凞心里欣赏,面上现凝重之色,说道:“朕宣你们来就是想问问,如今武威大捷,闵煜必定防范严密,何时出兵才是好时机?”

      唐咸安躬身回话,“臣以为现下出兵正是好时机。武威大胜,闵煜胆寒,生怕大端会挟胜南下,必定对其首道防线安穗城最为重视,对滨江和孟阳反而不会太过留意,此时突袭孟阳,正会让闵煜措手不及。”

      赵润玉紧跟道:“皇上,再过一月春暖花开,到时海上气候多变,也不利用行船。错过了这个时机,就只能等到十月后了。”

      湛凞又问:“安穗城虽还是宇文扬在守,但吃一堑长一智,恐怕他不会让赵岩轻易绕过吧。若是赵岩不能及时赶到孟阳,就凭润玉的五万精兵孤军深入,实在堪忧。”

      唐咸安胸有成竹,“皇上勿忧。正因为曾被赵岩将军诱入城外大败,宇文扬才不敢轻举妄动。只需派一万人马装作围城,宇文扬必定以为还是诱敌之计,肯定会龟缩不出。等大军到达滨江城下,请赵岩将军修书一封,派一说客面见林永权,只说宇文扬已降,安穗归我大端,只要林永权愿降,可保性命。臣敢断定,林永权收到此信必定开城投降。滨江一降,安穗必不战而胜,宇文扬定也会开城投降。臣自荐,愿当这说客,说动林永权和宇文扬。”

      湛凞点点头,“有先生前往,朕心安。”她又疑问道,“这宇文扬和林永权就无能到这种地步?”她是明知故问,密报早将二人的心性写的详细。

      唐咸安回道,“皇上,宇文扬是靠着冯谦良才能领兵,而林永权不过是仗着自己姐姐是闵煜的宠妾才能成为滨江主将,此二人又无军功更无才干,军中士卒多为不服。皇上,打仗一定要三军用命上下一心,二人不能服众,如何领兵?真上战场,无人效命,岂不是送死?二人心中定明白得很,除了认命投降别无出路。只要让赵岩将军在劝降书中提及利弊,不愁二人不降。”

      湛凞笑道:“朕就是不解啊,如此重地,闵煜怎会只派些无能之辈守着?”

      唐咸安有些无奈,道:“回皇上,闵煜要的不是能将,而是‘忠’将,此‘忠’虽也有忠心的意思,但更多的是要俯首帖耳、惟命是从的顺将。守土大将忠于君上此乃根本,然两军对垒,战机稍纵即逝,需要将军临机决断,故而才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说。闵煜将兵权看做是他的命根子,不肯有一丝放权与下。此人没有识人、用人、容人之量,还妄想图谋天下,实是自取灭亡。岂能与我圣主相提并论。”

      这马屁拍得好,湛凞龙心大悦,道:“就是赵岩到了孟阳又如何呢?他与润玉合兵一处也不过二十万人马,如今孟阳可是有三十万守军啊。”

      赵润玉立刻回道:“臣有诱敌之计。大军合围后,可使人入城告之闵煜,城外围军不过是五万之众突袭。闵煜焦急战况,必定派兵出城,届时赵将军的人马埋伏在暗处,趁机不备定能一击致胜。闵煜大败后绝不敢再出兵对抗,只能龟缩城中。皇上便可放心派兵收服其它叛地。天下尽归我大端之日,孟阳区区孤城,如何能守?”

      湛凞眯着眼睛,“使何人去孟阳,才能博取闵煜信任?”

      唐咸安忙笑道:“皇上,平县还有个闵炫呢。”

      湛凞终于也乐了,闵氏兄弟再如何不睦,也是内斗,若做了亡国皇子,史书上也有太多范例了。性命攸关之事,闵煜一定不会怀疑他的兄弟。只是她还忧虑一层,缓缓道:“闵煜毕竟没有大的失德之处,端军所到之处,若有人煽动愚民对抗闹事,端军岂不又要分散兵力?孟阳毕竟有几十万大军,闵煜若做困兽犹斗,突围也不是难事。”

      “皇上,自安穗大胜以来,闵煜损失人马十五万之众。其后,他四处征兵扩军备战。不过短短两年,竟多得三十五万人马。安穗、滨江驻军各二十万,孟阳更是屯兵三十万。闵煜的全部兵力皆集中于这三城。其余之处,就算有所抵抗,也不过是些散兵游勇乌合之众,皇上正可以趁此历练众将。臣看,只需派红巾营领万余人马,便可平定骚乱。”唐咸安铿锵有力道:“皇上,闵煜所占之地虽富庶繁华,但不过一隅,就算百姓摩肩接踵,人口也超不过千万。扣除老弱妇孺,其如何能在二年之内征得三十五万兵丁?必是强征。军兵粮饷、月月纳贡仍不见闵煜的国库粮仓减少分毫,这些钱财又从何而来?无非是苛政重税。弹丸之地,七十万重兵,可都是家里的壮劳力啊。百姓家里没了劳力,却还要缴纳重税,如何能不怨恨?虽不至于流离失所易子而食,但三餐不继早就人心向背。此刻南下,彰显我端军仁义之师,救民于水火,正是百姓所期盼啊。皇上,”他加重了语气,“臣听闻,北狄已趋于安定,内乱不再。亢藏金四子亢征南得到大部分部落首领的拥护,将自立为王。北狄游牧之族,人人自小弓马娴熟,平日下马放牧,战时上马为军,实乃全民皆兵。离钜城大捷已快过六年,昔日北狄的黄口小儿已到舞象之年,只等狄王一声号召,大军便可集结,须臾间又可南下,到时大端便又要落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皇上速做决断。”

      湛凞眼中寒光一闪,“唐先生言之有理。朕心已决。”

      赵润玉躬身道:“皇上,臣明日就回营。二十日前必率军到孟阳,请皇上下旨给赵岩将军,两军最迟与二十日在孟阳汇合。”

      湛凞点头,立刻写了道密旨给赵润玉,温和道:“朕给你临机决断之权,让赵岩配合于你。你放胆去做,一切后果有朕承担。”她又对唐咸安道:“先生去游说林永权、宇文扬,万要注意安全。”

      唐咸安和赵润玉一同跪下齐声道:“臣定不负圣恩。”

      湛凞扶起他二人,笑道:“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唐咸安是无话了,赵润玉突然扭捏起来,脸上一片绯红,懦懦道:“正事倒没有了。只是臣家中——”

      “朕好意让你在家休息一阵,想着你和家人几年不见,能亲近亲近,如今看来并没有让你舒心。”湛凞哈哈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但说无妨,朕总不能叫自己的将军出征在外还忧心家中琐事吧。”

      赵润玉这才明白皇上迟迟不召见自己的原因。脸色涨红,支吾了一下,道:“臣的母亲在臣离开之后收了凝香为义女,如今凝香已到双十,母亲似乎着急为凝香定亲。臣实在有些头疼。”

      湛凞笑得更畅快,“原来如此,你无须担心,等你凯旋,朕定会送美人整齐无损地到你怀中。”

      赵润玉十分窘迫,低着头跪下谢恩,突然又想起今儿被跟踪的事,赶紧向皇上回禀。

      湛凞心里有些疑惑,但面上还是笑笑,“朕心中自有定论,你二人且退下吧。”

      二人告退后,湛凞又忙着给赵岩写了道密旨,给了他便宜行事之权。一切安排妥当,才回了清漪宫。

      闵仙柔见爱人仍是一副愁眉,不解地问,“南征之事不顺?”

      湛凞摇摇头,将唐咸安和赵润玉的对奏复述了一遍,说道:“此战只可胜不可败啊,我就是心中无底,赵润玉毕竟太年轻。”

      闵仙柔嫣然一笑,“这有何难。命卫绪率十万京畿卫南下固守天门岭,一旦战败,只要天门岭不失,大端无忧。虽此后须得征兵备战,以范南北来袭。但我大端地广人稠、物产富饶,持久之战定不会落入下风。又有李朗、赵岩等猛将,固守国土非是难事。到时再寻战机图谋一统也可。此战关键在于滨江的林永权是否能尽快投降。有唐咸安亲往,你大可放宽心。”

      湛凞颜色稍霁,又问,“马家竟派人跟踪赵润玉,莫不是发现了端倪?”

      闵仙柔心疼道:“跟踪是疑心之举。这两父子均不是安分之人,若嗅得一丝风声,天下早传的沸沸扬扬,闵煜也会调兵应付,哪会这么平静。我会让酉阳彻查,你安心等着闵煜闵炫做阶下囚吧。”她见天色已晚,吩咐传膳。

      湛凞心情转好,命人上酒想解解馋。闵仙柔知道爱人心里压力颇大,想舒缓心情,于是命人取了葡萄酒来。

      湛凞美滋滋地吸了一小口,想起了赵润玉的事,笑道:“我差点就忘了。赵润玉的娘趁她不在家,认了陆凝香为义女,正四处张罗着结亲嫁女呢。这老太太,我估计是硬逼着陆姑娘做义女。好算计啊,做了人家的娘,就有权替人家做主婚姻。老婆子要真狠心将陆姑娘许了别人,这陆姑娘除了死就不会有个说理的地方。谁叫这天下间的正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我是皇帝,臣子的家事不好直接出面,还请娘子解忧啊。”

      闵仙柔算计笑道:“雕虫小技。申菊。”

      申菊忙上前一步,“娘娘有何吩咐?”

      闵仙柔轻笑道:“着人去赵府传本宫懿旨,就说本宫听闻陆凝香棋艺出众,明儿请她进宫切磋。”她转头对湛凞挑挑眉,“明儿送陆姑娘回府后,皇后定然会大加赞赏,封金赏银不算,还要亲自为她选门好亲事。”

      湛凞大笑,“对付老损婆,皇后最是有用。申菊你赶紧去吧。朕都有点迫不及待想看那老婆子的苦脸了。”

      申菊捂着嘴偷笑着领旨而去。到了赵府,赵润玉一家正和唐咸安刚吃上晚餐。旨意传完,申菊是潇洒而去,可赵家人就百般脸色,气氛沉闷起来。

      赵母一时没忍住,绷着脸问道:“皇后是如何知道凝香的?”她女儿和凝香之间自以为掩饰很好的猫腻,哪能瞒过她这过来人?当初让女儿学文习武,也是家中经过重大变故,她想着让女儿能够心智坚强,总好过那些遇事只知啼哭的软弱妇孺。但可不是让女儿成天混在男人的军营里,更不是为了让女儿找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只是皇上赏识女儿,又许了自主婚姻之权,她自是不能对女儿如何,但对凝香却是好办些。当然她也不是恶毒狠心之人,下手虐待赶出家门是万万做不出来。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给凝香寻个好人家,若是凝香幸福了,女儿也不会记恨她。将来两个孩子总归会明白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才是女子最终的福气。然而想的简单,做起来却难。她不是凝香的亲属长辈,无权决定其婚姻。只好软硬兼施逼着做人家义母,最后干脆以生病不吃药做威胁,这才如愿。其后却更让她头疼,悄悄知会了媒婆,结果不尽如意。家世、人品、才学都要让她满意真是太难了。如今她家在京中只算个小门小户,她瞧得上的,人家瞧不上她家。她也不忍心草草将凝香嫁了,那与落入火坑何异?若是这样,这个女儿她也不用要了。现在好不容易等了四年多,女儿才从不知哪儿的地方回来,这心刚稍微放了一下,又见两个孩子眉目传情顿时凉了半截。在知道女儿不久后又要出去奉旨办差,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女儿再次回家前给凝香办好亲事。哪知不曾想,突然皇后莫名传了道懿旨。她心里隐隐觉得奇怪和不安,女皇女后这两口子都是离经叛道的圣手,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可她不敢这么说,只能试探地问了一句。

      唐咸安忙打了圆场,笑道:“赵夫人,其实唐某在推荐润玉时,曾对皇上提及润玉智娶凝香之事。”

      赵润玉多机灵,笑道:“女儿随皇上入京时也说过我们的事,想必是皇上又和皇后娘娘说起过。”

      赵母扫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凝香,冷冷道:“你们随皇上入京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如今皇后娘娘才想起凝香来?”

      赵润玉有些语塞,讪笑道:“皇上忙于国家大事,女儿的事也就当个故事听听,哪会放在心上?想必是今儿召见了女儿,又想了起来,回宫又对皇后说了,这才有了懿旨。”

      赵母怎会不知这是胡编,可也不好反驳,气哼哼吃了几口饭,拉着凝香,回了自己的屋子。

      赵润玉长叹一声,有些难过。唐咸安宽慰笑道:“徒儿莫忧。为师担保,明儿凝香姑娘回来,你二人的事便是板上钉钉,再不会有变数了。”

      赵润玉苦笑道:“不怕师父笑话,徒儿原对凝香只有欣赏之情,也没别样心思。只是在平县,我与她相濡以沫,白日里她变卖首饰供我度日,夜间灯下又替我缝补衣物,闲来间我二人弹琴对弈、吟诗作对,好不惬意。徒儿也常想,到底要和什么人相伴一生?直到平县百姓夸赞我二人恩爱异常时,我才恍惚觉出了自己的心意。徒儿什么都不在乎,只求个一心知己人。离家前我表明了心意,想着凝香若是嫌恶,正好几年不见她也能安心嫁人。可没曾想,凝香倒是与徒儿一般心思,却是母亲,竟急着给她说亲。就算有皇上和娘娘的支持,世人也会指责非议,就连我娘都不会接受的。”

      唐咸安拍拍她的肩,目光悠长,说道:“润玉,你还没瞧出吗?圣上是个胸怀大魄力的千古明主啊,她不光是要建立个文治武功的太平盛世,更要移风易俗,打破这世间男女不平。”他见徒儿精神一振,欣慰笑了,侃侃而谈道:“初时科举只有一名女童参与,世人皆以为那是钻了‘不拘一格选人才’这句圣谕的空子,故而不以为然。当时那雪明锐固然是神童,但不到金钗之年,况且端朝刚立,正是紧迫用人之际,选个幼稚女童就算再有才华也无处可用。你看那慕中原和田汉光都是外放受到重用。那么多参考士子就另选不出个探花?皇上就是要用这探花之名引起轰动,以便放开女子参考从政之路。果然,第二次恩科来了不少才华出众的女子,那些迂腐固守所谓礼教的士族便觉出不妙,联名请愿想要扼杀这在他们看来是大逆不道的行径。皇上是如何做的?根本没有理会,巧妙将矛头指向贪腐。惊天大案牵连甚广,处置得毫不留情。那些个豪门富户、士族乡绅所积累的田地金银哪个得来的干净?他们能不心惊惶恐?在保全身家性命和让女子参考间,他们自然会选前者。这一桩大案让皇上既清除了官场蠹虫,又死死堵住了那些‘礼教信徒’之嘴。如今虽还有些杂音,但再无人敢明目张胆地阻扰女子赴考。”

      赵润玉听得入迷,阴郁一扫而光。唐咸安放下心,手捻胡须摇头晃脑,微笑说道:“随后皇上以前晋动荡人口凋敝,我朝地广人稀,需增加人口开垦荒地为由,下旨不准买卖人口。世上最大的拐骗贩卖女子之处在哪儿?自然是青楼。杀鸡儆猴,斩了好些个违抗圣旨的歹毒狠心之人,如今再看,端朝境内除了些个极其隐蔽的暗/娼/门子,再没有祸害女子的地方了。”

      赵润玉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徒儿知道此事,确实大快人心。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听说有些地方的大户趁着百姓家出事困顿,拿着钱财威逼利诱让人家的女儿自愿嫁做小妾,等玩腻了便以七出之条休了人家。那些苦命女子告上衙门,结果县令一听是自愿的,也束手无策。真是混蛋之极。”

      唐咸安叹道:“确实可恨。皇上听闻也很生气,已下旨命刑部尚书马强彻查。若要杜绝此事,除非实行一夫一妻制,但男尊女卑根深蒂固,全盘改变非一朝一夕啊。不过你没发现吗,如今皇上重用的臣子,如郭桢、王功名、朱文等都是没有妾室。皇上自己更是只立一位皇后。这在世人眼中可意味深长,大家心里都会以为要想光宗耀祖做上一方大吏,就只能一夫一妻。皇上这是在潜移默化改变恶俗。”

      赵润玉突然有些好奇,“师父不是男子吗?怎么愿意替女子说话?”

      “不错 ,为师也是男子,也认为天下女子大多柔弱,该是在家相夫教子。可,那也不该将男子尊为天,将女子贱如物啊。或打或骂,或弃或买,与牛羊何异?好笑,真是好笑!那些死守这森严礼教的迂人,哪个不是女子所生?何故却视女子为贱?我娘她,”唐咸安只觉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强忍着深吸了口气,等平复了一下才哀叹道:“算了,我娘都故去几十年了。润玉啊,为了大端的千秋万代,皇上的变革之心甚坚。皇上用你,不只是你有才华,更因为你也是个女子。你定要一战成名,替天下女子做个榜样。”

      赵润玉动容道:“徒儿定不会让师父失望。”她是听明白唐咸安这话中的意思了。皇上追求男女平等,也是为了将来她的子嗣们别受制于男权。否则,无论几代后只要皇帝稍有失德,这男尊女卑可就是个极好的煽动借口。她也不会想到,湛凞这番谋划也是怕万一没了即墨氏的庇佑,子嗣们为了传承而受迫于男权,就像当年董桦想逼着皇上让董世杰当皇夫一样。不过赵润玉还是担心道:“皇上暗中推行男女平等,只要循序渐进倒也闹不出大动静。可这女女成亲,实在太过惊世骇俗,皇上能替徒儿做主?”

      唐咸安低声笑道:“皇上登基到如今,做了多少惊世骇俗的事?为何我大端反而国力蒸蒸日上?惠利于百姓,严苛于官吏。打压豪强,鼓励工商。说白了就是先劫富济贫,然后等民心一稳,再发展国力。经过前晋的昏暗,百姓们怎会不喜欢这样的皇帝?今上是胸怀、谋略、才干、手段皆是非凡,隐隐有了圣帝的风范。既有意立你做标杆,皇上便会一力成全你和凝香。若世人对你和凝香之事都习以为常,那神裔之后的皇嗣更是正统。天下间再不会有人非议皇室。只是你以后没有子嗣倒是憾事,不过为师想好了,去城里的慈善堂替你们领养几个也好。只要你和凝香己身端正,孩子必会成才,不必在乎流言蜚语。”

      赵润玉直点头,是啊,女帝登基本来就没有先例,还娶了女子为后,更是让世人无法接受。只是当时百姓快饿死了,哪有力气关心其他,那些异心之人不都用这“罪名”来攻击皇家吗?现在百姓刚过上太平日子,对皇上当然感恩。但安稳日子过久了,吃饱穿暖后闲来无事肯定会乱嚼舌根。传来传去,还指不定说什么难听话,难道让皇上封了百姓的口?所以干脆多些女女成亲的事,让天下人看看,不但与普通夫妻并无异样,而且个个都是才干出众。让百姓心中羡慕,方才能将流言变为称赞。

      “皇上谋虑深远啊。”赵润玉叹服道:“徒儿带兵潜入武威时,粮草供给、隐秘之处皆安排妥当。定是早些年就谋划好的。师父可知,武威省多山多矿之地,且山高林密,那矿更是开采了数十年,极其幽深,藏粮藏人天然之所。只需控制两三处矿山,隐藏几万人易如反掌。即便有范赫派人来视察,只需扮作矿工,散发掩面任谁也瞧不出。这真正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

      “范赫对其军队防范甚严,却对奴役的矿山众人根本不屑一顾。能用此处作为破绽,真是大才。”唐咸安笑着摇首,低声道:“不过圣上龙日天表,当在朝堂之上阳谋天下。武威安/插人员,那是阴谋之本。必是圣上身边极为可靠之人才能替圣上分忧此事。”

      赵润玉一惊,赶紧阻止,“师父慎言。”家中的那两个丫鬟可是皇上所赐,虽现在不再跟前伺候,但保不齐在哪儿偷听呢。

      唐咸安摆手笑道:“无妨。皇上立后前曾宣召于我,直言皇后娘娘的功勋。用意有二,其一便是表明帝后一体一心。其二便是视我为心腹啊。皇上此番天恩,为师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皇后娘娘?”赵润玉大惊。

      唐咸安感慨,“当年我与宋先生畅谈天下谋士之最,端地的秦元,京师的武师德,俱是一流。可从未想过皇后娘娘。现在细想,能身在险境而淡然无惧,非常人可比啊。”

      赵润玉不解,“当时端地势大,京城又有武师德护着,该是无忧。”

      “为师只说一件事,女子的清白不但在于洁身,更在于名声。皇后娘娘能在险地保全清白,这绝不是武师德的功劳。他只会奉命保护娘娘的性命,身为男子哪里能感受女子名声的重要。就是宋先生和为师与武师德易地而处,也是想不到这一点。我朝建立后,诋毁娘娘之声可曾少过一分?皇后又是如何应对的?你好好想想。”唐咸安口气有些挫败,“我等枉称谋士啊。”他突然脸色一灰,若皇后真得如此机敏无双,那人尽皆知的安穗城莫名大火可就耐人寻味了。他知道宋耀是不会降的,而大端更不能让这样的大谋士回到闵煜身边,可他还是希望他实际上的恩师能好好活着。只是如今看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赵润玉不知道师父所想,以为他是因为谋不如人才显出一丝颓唐,于是转移了话题,打趣笑道:“师父就是因为技不如人,才对徒儿和凝香的事鼎力支持?”

      “因着幼年时娘亲的经历,故而我对这世俗多少有些不在意。”唐咸安也笑了,“不过为师一向认为阴阳和合才是正理。男男、女女间终究有违天道。便是将来,断袖对食仍是异数,只会是极少人群为之啊。支持你们,为师也是有私心,世间一半男子一半女子,若皇上真能让男女平等,世上女子对我朝该是感恩戴德,我朝江山当坚不可摧了。但要这样,就需支持皇上,需得让你成为百姓心中人人羡慕的标杆。为师想做这盛世明君、千古一帝的臣子,想在青史上浓墨重彩啊。为师更要学宋先生,以天下百姓福祉为念。然无有圣主,哪有安乐。只是苦了你,女子没有子嗣,实在遗憾。”

      “师父言苦,徒儿言乐啊。”赵润玉笑道:“子嗣之事,师父您刚不是还说了,让我们去慈善堂领养个婴儿吗,这才多大功夫,您就忘了?不过徒儿觉得奇怪,现在百姓这日子好过多了,怎么还有那么多弃婴?”

      “唉,虽轻徭薄赋,但很多人家不过靠几亩薄田糊口,生三四个孩子勉强过活,若一气有了七八个孩儿,只能遗弃。”见天色已晚,唐咸安起身道:“时辰已晚,为师告辞了。你且放心,明儿你只管回军营,为师等凝香从宫中回来有了定论再上路。京城至天门岭一马平川,不会耽误的。”他平时也不是啰嗦之人,今晚像耄耋老人一样喋喋不休,就是要让徒儿心无牵挂轻装上阵,替大端一战定天下。

      赵润玉彻底安心,亲自送师父出门。次日天还未亮,便拜别娘亲和凝香,去驿站换了匹快马,飞奔回营。

      而唐咸安则估摸着陆凝香回来的时辰,约午后来到赵家,正见到四个使女护送陆凝香回来。赵润玉任务特殊时期,赵家不能张扬,所以凝香进出宫中乘坐的是简朴的小马车,十分不起眼。随行的使女也是平常,但一开口气势就不同了,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对赵母道:“皇后赏识陆姑娘,赐了黄金十两,丝绸四匹。还颁下懿旨,要亲自为陆姑娘选门好亲事。恭喜赵夫人了。”临走前更是指着那两个丫鬟道:“她们也是我们的姐妹,若有性命之忧,大可言明,定会尽心护得两位。”

      这哪是和赵母说的,分明就是告诉凝香,有人要是逼你做些不愿意的事,你身边就有替你撑腰的。唐咸安憋住笑,看着赵母面色不善朝他瞪来,赶紧道:“今儿我也要离京出趟差,顺便来看看赵夫人还有什么需要办的,这也是润玉的嘱托。”

      赵母哪能信,润玉不在家时,唐咸安也常帮忖些女人家不太方便出面的事,但今早润玉才离家,这人就来问候,分明就是心中有鬼。

      唐咸安见赵母越来越生气,赶紧溜之大吉。也没回家,直接雇了个马车,向天门岭而来。正好和卫绪的大军一同到达。动用十万京畿卫,自然不可能完全瞒住,毕竟好多将士的家人就在京城。私下里有许多传言,有心人虽起疑,却不知皇上何意?一来,京畿卫调往何处无从得知。二来,即便去天门岭和赵岩合兵一处想要南下,那也不过是区区二十五万人马,对闵煜的七十万大军绝无胜算。所以董马两家尽管疑惑,面上也没什么动静。

      待到二月十一,赵岩派一万人马大大咧咧包围了安穗城。宇文扬一听只有一万人,冷笑一声,置之不理。当初他就是中了诱敌之计才致全军覆没,使尽了家财,博得了冯谦良的欢心,陷害了韩涛,这才又重新回到安穗。吃一堑长一智,他可不能再上当了。当有探马来报,有大量端军似要绕过安穗时,他仍然不置可否。这消息谁知道是不是赵岩故意放出来的,安穗后面就是滨江,那儿还有二十万人马呢,赵岩才十五万人,真要绕过去,又有何惧?不过他留了个心眼,派人向孟阳和滨江求援。万一真得有敌军攻城,若援军来了,安穗无忧。若援军不到而致使失守,他也不会担太大罪责。

      可惜求援信还未到滨江时,端军就出现了。林永权吓了一跳,忙派出探马,竟得知赵岩率军倾巢而出。他心里直打鼓,赶紧命人去孟阳求助。不到两日,派出的人就负伤而回,说是孟阳也被端军包围,听郊区的人说,端军犹如神降,城外的兵营毫无防备,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孟阳城门紧闭,他根本进不去。

      这下林永权急疯了,立刻召集众将商议对策。这些将军本就对他不服,哪会将他放在眼中,七嘴八舌乱哄哄地说什么都有,有的建议出兵,有的建议固守,听得林永权烦心头疼,将人全部轰走了事。正无主恐慌间,亲兵来报,城外有故人求见。他接过名帖一看,倒吸口凉气,竟是投敌的唐咸安。此刻孤身前来,除了劝降还能做何?刚要说不见,转而一想,唐咸安自投罗网,拿下后正可鼓舞士气,于是吩咐刀斧手埋伏在四周,自己穿戴好盔甲做出杀气腾腾的样子要给敌人来个下马威。

      唐咸安背手踱步前来,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好似闲庭信步般,开门见山道:“唐某只问将军三个问题,将军思量后还执意要战,直接将唐某推出斩杀便可,唐某决无怨言。”

      林永权佩服唐咸安的气度,他其实只在闵煜亲征路过滨江时见到此人一两面,但听闻此人极得宋耀赏识。宋耀何许人也?他们南晋第一谋士,能让宋耀高看,果然不凡。他收起了怒颜,且听唐咸安如何说。

      唐咸安手捻胡须,淡然一笑,道:“唐某请问将军,将军比赵岩如何?”

      林永权脸色一黯,他如何比得上赵岩。这官怎么来的,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这器宇轩昂的相貌让皇上颇为欢喜,又死背了那么些个兵书战策,殿前回奏对答如流,再有姐姐吹吹皇上的枕边风,滨江守将便是这样得来。此后凡事都奏请皇上,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渐渐博得皇上信任,才坐稳了这位置。滨江前有安穗,后有孟阳,他夹在中间根本没打过仗,怎能和与李朗抗衡过的赵岩相比较?

      唐咸安微微又笑,道:“唐某再问将军,滨江将士对将军如何?”

      林永权脸色一灰,他凭空而降统领了滨江,怎生可能让将士心服?只是他得皇上信任,又对将士睁一只闭一只眼不去管束,这才勉强维持和睦。但真有了战事,将士不听号令惯了,他如何能指挥得动,这还怎么打仗?

      唐咸安安然而笑,道:“唐某三问将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将军就不为林氏族群考虑?”

      林永权急道:“先生此话怎讲?”

      唐咸安故意沉默不语,林永权忙命人搬来椅凳,亲自拉着唐咸安坐下,奉上好茶。

      唐咸安呡了口茶,正色道:“将军明鉴,世人皆知,大端强盛,南晋式微,天下一统不过早晚。若将军在此顽抗,必被视为闵煜死忠,待城破之时,下场可想而知。林氏族群也会受将军牵连,将来大端天下焉有出头之日?我赵岩将军亲写书信一封与将军,愿意担保将军性命及滨江所有财物无损。宇文扬已降,将军勿要犹豫。”说罢怀中拿出信件递了过去。

      林永权大惊失色,“皇上如此信任宇文扬,二度启用于他,他竟也降了?也是,若他不降,滨江又何来端军。”他忙不迭接了一看,信中直指滨江军纪废弛、不堪一击。更言将士上下异心,无人护佑主将。他手抖了下,沉吟半响,道:“降,不难,但我家人皆在孟阳,闵煜是否会迁怒于我全家?”

      唐咸安心知大功告成,笑道:“闵煜何敢?将军降端,便是我朝功臣。斩杀功臣家眷,我圣上必会严惩,除非闵煜至死不降,否则他岂会自绝退路。将军以为,闵煜惜命乎?”

      “将士各自为政,即便我下令降端,也无人响应,这该如何是好?”林永权软下口气。他有个贵妃姐姐,当然知道闵煜是否惜命。一道菜就要经过三人试毒才能上桌,稍觉味异,便要大加追查,这样的人能不惜命?

      唐咸安环顾四周,“刀斧手尚在,将军即刻升帐,待人到齐,一声令下擒住所有将士,然后随唐某出城面见赵将军,将军便可成此大功。”

      “唉,若不是为了姐姐在宫中有一席之地,我情愿做个富贵闲散。就依先生之言。”林永权面色一红,忙使心腹去传令。众将纳闷,才召集过又要升帐,这是为哪般?只是这个主将一向对下懦弱宽纵没有脾气,所以也无人有心防备,只一进营便被统统拿住。

      滨江一降,赵岩松了口气,滨江因在富源江旁而得名,去孟阳就得渡过此江。滨江一旦死命抵抗,他根本不能率军在二十日前与赵润玉汇合。虽渡江点非滨江一处,但都路远江急。若故技重施迷惑林永权,悄然渡江也是可行。但消息万一泄露,他就只能背水一战。冒然行进这兵家大忌,不是他赵岩的风格。如今林永权来降,一切迎刃而解。只是城中二十万降军难办。

      唐咸安给他出了主意,“闵煜如何能两年间征兵三十五万?有许多是被强抓的壮丁。现下正是播种农忙时节,将军给自愿回乡种田者路费口粮。只要一个愿回,个个便会思走。至于那些将领,派人将他们押回天门岭交予卫大人即可。将军现在还是赶紧命士卒砍竹做筏、强征渔船,尽快搭好浮桥渡江与润玉合兵。小徒润玉年少无知,望将军多多指教。”

      赵岩忙传下命令,又道:“先生放心,赵岩不是嫉贤妒能之人,只要于我大端有利,赵岩便会鼎力相助。先生看留几万人守滨江才好?”

      唐咸安笑道:“三五千人维持秩序即可。只要将军将滨江城防大印交予唐某,唐某便保滨江万无一失。”

      赵岩不解,“先生不和我过江?”

      “唐某要拿这大印去安穗诱降宇文扬。”

      “我主圣明,得先生大才。”赵岩真正叹服,“先生的一条舌头胜过四十万大军啊。”

      唐咸安拱手拜别,两人分头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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