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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东风夜放花千树 ...

  •   却说湛兮在东京随着周侗习武,过年过节时却回去与家人团聚,扈太公怜惜女儿在外,只怕委屈了她,月月捎钱捎物,又劝她买个丫鬟贴身服侍。湛兮道:“周先生家里规矩严呢,除了做饭洗衣婆子,一个看门老仆,连好些的衣服也不许穿。”因扯着自己衣襟与父兄看,果然都是素布细麻缝就。
      扈成心疼妹子,道:“这也太过了。”湛兮却不许他说,道:“先生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这是为我好,如何不依他的?”扈成也只得作罢,道:“可惜了我专门教人给你打的时兴钗环头面,指望做年礼送你顽,谁知竟用他不着。”湛兮便笑起来,道:“只心领罢了。其实天子脚下,诸般奇巧,何所不有?兄长日后去东京走一遭,便知道了。”扈成道:“如此十分好了,只恨不得闲。”

      待湛兮回返东京时,却正逢上元时节,灯流如海,官衙门前扎起三座小鳌山来,高一十六丈,阔三百六十五步,中间有两条鳌柱,长二十四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又扎起琉璃彩楼,铺连五色琉璃阁,阁上都是球文戏龙百花,殿阁梁栋之间的涌壁描绘诸色传说故事,其中龙凤吐水,蜿蜒如生。

      湛兮见了这等富贵风流景象,心中欢喜,立住了脚,看那阁上诸伶官歌舞奏乐,恍如一缕缕仙音自云外飘来,令人如痴如醉。因指了内中一个幼伶问道:“那是谁人?”旁有那风流子弟接口道:“那是今年新晋的花魁行首,唤作李师师的便是,不但容貌生得好,且精擅诸般乐舞,端的是色艺双绝。如今尚是清倌人,却不知兀谁有这艳福。”
      湛兮原本颇为好奇,想望一望那花魁容貌,听了这话,却生出些不乐来,心道:“名花堕于风尘,说的便是这样人物了,可惜,可怜!”任那楼上歌喉千般婉转,却也没了兴致,便随着拥挤人流,渐渐离了此处彩楼。

      迤逦转过一条街来,又见诸般灯样,有新安灯、珠子灯、羊皮灯、万眼罗灯……镞镂精巧,五色妆染,千丝结缚,流苏下垂,种种花巧,教人只恨爹妈少生了两只眼睛,却是看也看不过来。

      湛兮人虽不累,眼睛却看的花了,便倚在楼柱下略歇。她面前恰是一架马骑灯,飙轮拥骑,回转如飞,却是三英战吕布故事。正瞧的有趣,忽地有一物扑面打来,湛兮虽有些出神,却是习武人练就的身手,略一侧身便让过去,扑地落在地上,看时却是一只如意荷包儿,正有些发怔,忽地又飞来一个淡蓝香囊,湛兮这次一抬手接住,便听得对面吃吃娇笑,两个女郎相携走过去了,其中一个却频频回头,只掩着帕子,秋波流媚。湛兮半晌才得省悟——有些好笑,又有些得意,虽是西贝郎君,却比那真的更加讨人欢喜。便再有那妇女掷来荷包香巾等物,湛兮却也不推辞,一一接住,回以颜色,哄那些爱俏女郎娇羞欢喜,她这里只作逗趣一乐,全不在意。

      正在得意时,忽然有人笑道:“贤弟倒好兴致。”湛兮急抬头看时,却是林冲立在人群中,面上略带取笑之意。湛兮掷了手中那些精致致、香喷喷的物事,笑道:“偶然放纵形骸,倒叫兄长笑话。”因问道:“嫂嫂怎地不见?”
      林冲道:“就在不远,因我瞧见约莫贤弟身形模样,便过来瞧一瞧。”便邀约一起看灯,湛兮欣然应允,待走过去,只见林娘子带着女使,正在瞧那厢灯谜。湛兮望了一望,转向林冲道:“兄长怎不猜个耍子?也与阿嫂赢个彩头。”林冲道:“却是不擅此道。”湛兮瞅林娘子不见,却是向着林冲摇了一摇手指,又指一指那灯谜,作个口型。

      原来湛兮乖觉,见林娘子所瞧的灯谜彩头,乃是一对无锡产的摩诃罗娃娃,十分富贵可爱,是那“早生贵子”的兆头,观其谜面却也不难,便想要去搏那彩头,忽然转念又觉得似乎林冲亲去更好,因此将谜底以口型说出,要他去猜。
      林冲道:“贤弟只恁地心思细巧,既已猜出,何必要我说?”湛兮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旁边一个女子念道:“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好干净堂皇谜面,可是凌霄花?”那谜主人道:“这位小娘子猜的正是!”便取了那对泥娃娃奉与。那女子接了,却也不忙走,又继续仰头瞧那灯谜。

      湛兮连连摇头,埋怨道:“都是兄长磨蹭,失了好大一彩头。”见林娘子过来,便道:“阿嫂莫急,待我去替你要来。”林娘子忙道:“何必麻烦。”话未说完,见湛兮已经匆匆地往那女子身边去了,不由向林冲笑道:“大哥这位兄弟,倒也性急。”

      湛兮到那女子旁边,深深一揖,道:“这位娘子有礼了。”那女子才十五六岁,生得肌如瑞雪,柳眉桃腮,一双眼睛如秋水一般,十分地韵致,见人倒也不羞怕,万福道:“小郎君何事见教?”
      湛兮道:“此处灯谜,娘子爱上哪个彩头,小子便替你赢得来,只求娘子将手中那对泥人赐我,足感大情。”
      那女子瞅着他一笑,道:“郎君夸得好大海口,只是郎君有这等才学,如何非要奴家手中这一个?莫非奴家手内有香,因此非他不可?”

      湛兮头一遭被女子调笑,倒也觉得新奇,她本是女身,又兼年幼,一些儿不知忌讳,于是便顺口道:“如得慷慨相赠,愿以琼琚为报。”这话却是出自《诗》中卫风一章“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之意。那女子听了,面上微微一红,却向前指了一指道:“那边新帖一张灯谜,许多人围看,却都猜它不出,郎君如能猜中,奴家便以这摩诃罗相赠。”

      湛兮便挤入人堆里细瞧,只见写道是:“记当初,剔银灯重把眉儿扫,那其间似漆投胶,可怜自落烟花套,这磨折多应奴命招。全躯恐难保,香肌越消耗。看看捱过今年,捱不过明年了。寄语儿曹,好把芳魄纸上描。请打一物,即以打中之物为赠。”那谜面乃是一阙思情艳曲,便有那许多浮浪子弟,指指点点,甚至有人猜是某位东京当红行首的,直大叫要那位行首出来,诸人皆是笑不可仰。

      湛兮看了一看,心道:“却似个烟花女子声口。”想了一想,已解其意,笑道:“有些意思。”于是高声叫道:“可是文房四宝中的墨宝?”那谜主人应声道:“这位郎君猜得正是!”立刻取下谜面,并同利物一并送过来。湛兮得了这个彩头,那旁人都钦羡不已,又见是个极俊秀的小郎君,更有许多妇女含羞带媚地瞧去。湛兮却不管这许多,便径自走向那教她猜谜的女子面前,笑道:“幸不辱命。”便将彩头与她,换了那对摩诃罗娃娃来。

      湛兮同林冲夫妇一道赏玩一会,过了子时,林娘子便要回去,湛兮道:“我还多瞧一会再走。”同他夫妻两个分别,又赏玩一阵,街上人渐渐不若先前多了,除却那些相约玩灯的青年男女,羞答答,成双成对的,又有那无事游荡的闲汉,那老老少少,拖家带口的,纷纷都回去了。湛兮想起明日还需早起,便转回走去,待至一处僻静巷落,却隐约听得女子惊呼,几个游少哄笑入去。
      湛兮道:“必是有人趁元夜杂乱,行些不法之事!”抢入巷中,正见三五个少年,头上白纸扎着飞蛾,正围着一个年轻女子争执推攘。湛兮叫道:“天子脚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好大狗胆!”那几个游少见只有一人,又甚年幼,便不以为意,哪知湛兮一拳一个,都打倒了,那先倒地的待要挣扎起来,腰上又挨了一脚,方知来人厉害,也不敢吭声,互相搀扶着都走了。
      湛兮道:“娘子受惊了。”抬头一看,却见眼熟,竟是先前那猜谜女子,那女子脸面一红,叉手道了个万福,含羞道:“奴家姓李,唤作师师,因与侍婢走散,却险些遭了无赖欺侮,亏得郎君仗义救助。”又深深道个万福。

      湛兮猛省起,道:“原来是李……娘子当面,小可姓谭,家中行三。”因左右张了张,道:“此地太嫌僻静,却不宜久留。娘子家住何处,容小可护送一程。”
      李师师是个玲珑心窍的人儿,分明听得湛兮语作犹豫,顿时心中便暗自猜疑,“先前猜谜时,倒见他说笑自在,如今晓得了我姓名,反而矜持起来,莫不是心里嫌弃我这烟花身份,只是一时不好丢开手去,才意意思思的说送我回去?连名字也不通一个。你可知多少贵胄子弟,欲求见我一面而不得呢!”本有些恼意,转念一想,又苦笑起来,“罢了,分明是见不得人的去处,此身不过蒲柳浮萍,却贪那些虚的,要人奉承,反而听不得一句真话了。这谭郎君年纪尚小,不可教他被烟花迷了。”因此反而正了颜色,道:“劳烦谭郎君,只送我到前面甜水巷口便是,夜里不便,来日再请奉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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