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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恁相见时早留心 ...


  •   再说湛兮早到了东京,寻人探问周侗所在,去时那大门却紧闭,人不在家,湛兮也不着急,便牵着马儿立在门口等候,直到红日倾斜,才见周侗青衣小帽,自巷子里走来,湛兮大喜,跪下拜倒,道:“弟子已经等候多时。”
      周侗定睛一看,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背插两截长枪,眉飞入鬓,眸似朗星,宛如明珠美玉一般,却有些面熟,细细一看,不由顿足道:“扈……小郎,你怎地跑到此处来了?”
      湛兮神采飞扬,道:“弟子不才,愿效程门立雪之雅,唯求师父慈悲收留。”周侗只是摇头叹气,湛兮道:“弟子在外,只作男子打扮,并不违了师父规矩,望讫准许。况且这些事自觉有些长进,愿受师父考试。”

      周侗将她一望,他眼光何等老辣,便问道:“你杀得人来?”湛兮道:“路上曾见一伙小毛贼烧毁村庄,欺凌百姓,弟子耐不得,却不能瞧着这等人祸害良民好人。”原来武艺一道,最重实战,如能见得血来,凭空便多三分勇悍,否则便在家中苦练一世,也不过是笼中金丝雀,瞧着好看罢了。周侗见这次湛兮追来,却比去岁大不相同,浑身上下减了三分女儿气,倒添了七分英武气,却着实有些意动。

      湛兮见周侗半日不语,也不叫她起来,心知有门,愈发恭谨跪地,果然周侗便道:“你且起来,若你能依得我三件事,便留你下来,若依不得,我便修书对令尊说,让他接你回去。”
      湛兮大喜,忙道:“休说三件,三百件也依得!”
      周侗道:“这第一件,你虽随我学艺,却非我徒,平素只以先生称呼。”湛兮闻言,磕了一个头道:“敬在心,不在形式。弟子虽口中不说,心里却是终生为父。”却是这女孩儿生得一副玲珑心肠,虽平日里也娇纵任性,若打叠起精神来,也是极能讨人欢心,周侗虽然面上不显,心下却软和了许多。
      周侗道:“第二件,便是你在我身边时,只作男子打扮,不可叫人知觉。”湛兮道:“先生放心,弟子定不露出破绽。不瞒先生说,我离家后便自取了个名字,唤作谭战。”周侗道:“第三件,便是在我身边时,须得听我言语,若禁不得许多拘束时,你只自去。”湛兮点头应允,道:“自无不遵。”

      周侗便问她些平日所学,湛兮一一说了,周侗听了摇头道:“廷玉的武艺是好的,这教法却是娇惯了些,习武不是耍子,所谓武艺,乃是与人厮杀打斗的本事,你不练气力,纵然招式万分精妙,也是水中捞月,画饼充饥。”
      湛兮心中略有些不服,只是这是好不容易求来,不敢任性,于是低着眉道:“弟子自小也曾学得内养之法,颇知劲力之道。”

      周侗“咦”了一声,却立住道:“你来,我与你搭一搭手。”湛兮双手握上,两人搭了一搭,周侗双手一松,湛兮蹬蹬退了三步,方才拿桩站稳。
      周侗叉了手笑道:“了不得,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徒弟,明劲尚未学通,倒先通晓暗劲功夫。”又备细问她前师何人,湛兮说了,周侗道:“如此难怪,踏罡布斗,筋骨雷鸣,这是道家正宗,金丹真人的地步,那位女道长不是凡人。”却正了颜色,道:“我先前道不肯收女徒,却是为着传授不便,须知学武登堂容易,入室最难,女子生来力弱气柔,刚猛上便先输了一截,若不能入室,便练一辈子,也只平常。你既然有这个底子,触类旁通,倒省了我先前顾虑。”

      湛兮大喜拜下道:“只盼师父传我真传,在这世上做出一番事业来,不辱没师父名声。”
      周侗笑道:“你能做出什么事业来?大宋军中,须不收女兵,亦不招女教头。”
      湛兮答不出,便改口道:“行走江湖,亦能够叫人景仰。”
      周侗摇头,道:“若图名声,天下何事不可为?须知武艺乃是刀头舔血勾当,不是耍子,你不明此理,枉自送了性命。”
      湛兮红了脸,却不知该如何答,周侗也不强她,只袖手道:“且走罢。”

      其时周侗虽已经告了年老,御拳馆中犹自每年留他一份禄米,又有诸多受过他指点的子弟时常探望孝敬,因此家境倒颇宽裕。周侗无妻无子,家中除了一对伏侍的中年夫妇,再无别个,湛兮到了,对外便说是亲戚家孩儿。

      此后湛兮便在周侗家日日练功,初始,湛兮几乎日日都跌个百十次,晚上洗浴时,见得那雪白娇嫩肌肤上,都是淤青血紫,幸而她将谭道姑所传一套行气法子练得深入骨髓,自家便能揉散淤血,第二日便好得大半,依旧照样刻苦练功,她又将家里带来钱财,尽量买了那老参灵芝等药物,外敷内练,渐渐气力见涨。古人云,“穷文富武”,便是此理。

      这扈家女孩儿虽是娇养着长大,于练武这一道上,却肯吃苦,有十二分的韧劲。渐渐天气转寒,却是到了腊月。时至年关,周侗虽无亲眷,也有弟子朋友前来看觑,湛兮嫌吵闹,便在后院清静处,习练大枪,这枪身并非普通白蜡杆子所做,乃是浑铁铸成,鸭蛋粗细,寻常人拿也拿不动,便是周侗,也不常用,只是习练打熬气力时所用。湛兮练了一回,忽然吐气开声,大喝一声,只一挑一抖,却将一个石墩挑得飞出五丈,滚落在墙角。

      湛兮喝道:“甚么人敢来偷窥!”却是她感应得有人在旁,又不是周侗,按说,如有客人,断不会往这后院来,既无端闯入,又一言不发,多半是敌非友。于是故意挑飞这一石墩,要吓那来人一吓。

      却只见那厢一人温声笑道:“小哥儿好俊的枪法,敢莫是师父新收的徒弟?”吱呀一声,木门推开,走出一个人来。湛兮定睛看时,但见:
      头戴青纱巾,脑后白玉环;八尺长短身材,三旬上下年庚;三牙髭须微掩口,一双虎睛光摄人;道是书生,却生的威风凛凛,说诸莽汉,偏透出儒雅斌斌;若谓此乃小翼德,可亦善书画美人?

      湛兮寻思道:“见这人态度随意,倒似自家家里一般。听他脚步吐息,不是入化,也是暗劲中高手,又有‘师父’等言语,难道是周先生的正经弟子?”当下不敢怠慢,收枪抱拳道:“小弟姓谭,单名一个湛字,原是济州人氏,却无缘拜在周先生门下,只胡乱跟随学些武艺。”
      那人吃了一惊,啧啧称奇道:“我观小哥运枪之法,已经约莫入味,较我当年犹胜三分,竟然还不是师父弟子?”
      湛兮道:“敢问足下台甫?正要拜见。”先作了一揖。那人还礼,道:“不敢,小可林冲,蒙周师父收为徒弟,如今在禁军中做个枪棒教师。”

      湛兮并不曾听过林冲名字,只是知晓如今大宋东京禁军军制,有二三百教头,二三十都教头,两个副教头,一个总教头。湛兮打量了一阵子,心道:“周先生收的弟子与他一般,不似武中朋友,反倒有几分文人气派,总之瞧着就不像是个官。”当下便道:“兄长自前院过来,不曾见得先生么?”
      林冲道:“我只见屋里无人,又听得后面响动,便进来瞧瞧。”
      湛兮双手提了枪,道:“想必先生偶然外出,教头且进屋里说话。”林冲接过铁枪,顺势抖了一个圈,笑道:“当初我也用过这柄枪。”神色间颇为怀念。
      湛兮听了,却立住,道:“教头自是此道高手,小弟初学乍练,不知高低,敢请赐教则个?”其时湛兮瞧上去不过十二三岁,更兼腰纤肩瘦,显得十分幼弱,林冲踌躇了下,便自应允。
      两人到了武厅,便各自掇一条枪来,湛兮叫声“得罪”,使了个“白蛇弄风”势子,林冲果然遮拦,湛兮顺势一缠一摆,使个“凤点头儿”,却被林冲一拨,势大力沉,带得她脚下便一乱。
      湛兮急忙收回,暗自懊恼:“果真先生说的一点不错,我纵将枪法练精了,但遇上同等高手,力气上欠一分,亏便要多吃三分!况且这姓林的,武艺比我只高不低。”这般动念间,枪法却慢了些,林冲却自跳出了圈子。
      湛兮奇道:“教头如何便停手了?”林冲只是笑,道:“只比武时,莫分心。”湛兮脸一红,正色谢道:“谨受教。”便收敛心神再战,不过三四十合,林冲将枪一架,跳出圈子,叫道:“师父拜谒!”

      湛兮急忙回头一瞧,只见周侗立在门口处,忙撇了枪上前行礼。周侗摆了摆手,向林冲道:“你怎地有闲来瞧我?”
      林冲拜道:“许久不见师父,想念得紧,二者也有些须小事相烦。”周侗道:“且去厅上说话。你两个怎地交起手来?”
      林冲道:“因有事来探师父,屋里却没人,走到后面,见谭家兄弟习练枪法,却一时技痒。”
      周侗听了,不由笑道:“五年之后,你再来技痒不迟,此时却早了些儿。”
      湛兮随后,倒也不恼,只是笑道:“先生此言何其促狭也。”
      周侗笑道:“林教头十八般武艺皆都精通,尤其那一条枪,已臻入化。你那点功夫,我都懒待看,何况他这个忙人!”
      林冲忙道:“不然,昔年我如谭兄弟一般大时,远不如他。师父平素最是爱才,何以不收为弟子?”他这话一说,湛兮便也把眼去望周侗。
      周侗只摇头微笑,道:“此事却不与你相干,休问。”林冲只好作罢,当下到了堂中坐下,湛兮见刘氏夫妇都不在,于是自己到厨下,端了茶水上来,便侍立在周侗背后,听他两个谈话。

      原来林冲半年前新升了都教头,便有人前来说亲。大凡练家子都成亲的迟些,林冲年已三十有二,武艺早臻精纯,这次再有人来提亲,他便不甚推辞,两下说妥,即便下聘。周侗听了,也是替他喜欢,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是此理。却不知女方是哪家?”
      林冲道:“便是张教头。”这人周侗却也认得,道:“原来是他,他家的女孩儿,家风必是好的。”原来林冲在东京没甚长辈亲眷,便请周侗做个男方家长,周侗欣然应允,因婚期定在腊月二十二,却没几天了。

      湛兮送林冲出来,一路笑道:“恭喜教头。”林冲抱拳相谢,又道:“依我看,谭兄弟武功人品,胜我多矣,却不知师父怎地不允。”神色间十分替他遗憾。
      湛兮心中一暖,笑道:“想必是小弟还有不足不是处,况且师父考验徒弟,乃是天经地义。倒是承蒙兄长费心了。”她忽然起念,便半带顽笑道:“如不是兄长新婚燕尔,小弟怕做恶人打搅,倒想日日来请教呢!”
      林冲道:“贤弟只管来,林冲扫榻相迎。”湛兮仔细瞧了他脸色,果然真心诚意,当下搭了他手腕,用力一握,笑道:“当真?君子一言。”林冲亦笑道:“快马一鞭。”却已走到街口,湛兮松了手,道:“翌日必来与兄长贺喜。”两人便相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恁相见时早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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