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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山高仰止非等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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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阳谷县乃是济州的一个大县,内里颇为繁华,两人到得市内,尚隔着老远,便见一座酒楼,挑着偌大酒幌儿。待走到狮子桥下,又见得齐整,湛兮便道:“可惜这酒楼临街而建,多了些热闹,却少了些清幽。”廷玉笑道:“三郎既是为着散心而来,便看看热闹街景,亦是一乐。”却是廷玉乖觉,因着湛兮穿了男装,便改唤作个“三郎”。湛兮听了,只回首对他一笑。
两人信步走来,自有那小二迎将上来,湛兮要了个靠窗的阁儿,过不多时,酒菜便上来。其时宋人酒楼,最重杯盏,若那乡村野店还罢了,略好些儿的,皆是银杯银盏,精工细雕,唯恐坐客不喜。湛兮略饮得两杯,便吃些果子,攀在窗边,探头探脑张望楼下:有那沿街叫卖的,有那风流倜傥的,有那娇羞不胜的,有那撒泼放刁的,市井诸般营生,却都把做人间景致相看,瞧得十分有趣。湛兮心道:“若我还在家中闷坐时,那得这般趣味?”
忽然,见有一个老者走来,背的包裹沉重,那街上原有两三个泼皮聚着,便有一个故意撞那老者,将怀里揣的一个瓷碗跌落,便当胸揪住喝道:“这老儿如何不晓事,将俺传家至宝跌了,须得赔俺!”那另几个泼皮也过来帮腔,喧拳捋袖,撒泼放刁,只将那老者围住,定要他赔钱。
湛兮这边居高临下瞧得一清二楚,道:“这几个明显是赖人做贼,可怜那老先生是外乡人,便无端受人欺负,我且与他说两句公道话。”于是就楼上叫道:“我看得清楚,分明是这几个人无端生事,诈人钱财,可敢去衙门见看么?”那泼皮抬头看时,见是个锦衣华服的小郎君,怕是甚么有来头的子弟,便胡乱道:“他自撞坏我物事,不找他赔时,却找哪个?”
待廷玉也探头看时,却失惊道:“瞧着倒像是我一个熟人,不过若是他时,怎会被这些泼皮欺诈?”急急下去。那几个青皮无赖原是欺软怕硬的,见廷玉昂藏一表,行走带风,肚里先怯了,顷刻走个干净,独留那老者立在原地,神色自若。
廷玉仔细一瞧,纳头便拜道:“久不见尊兄面上,闻得在京师勾当,怎料这里撞见,便请同吃一杯。”
那老者原是他旧识,便道:“原来贤弟已经出师了,正要相望。”两个携手上来,湛兮起身让他入座,问道:“长者何人?”
廷玉道:“这是我师门故交尊长,姓周,单讳一个侗字,人称陕西铁臂膀的便是,在京师御拳馆作教师,久不在江湖走动。”又向周侗说了湛兮名姓来历。
湛兮猛吃一惊,重新再看那周侗时,但见:青巾头上戴,寒素麻衫穿。履鞋登足下,丝绦束腰间。体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颜。三须飘颔下,鸦瓴叠鬓边。未晓绝艺惊天下,唯见飘逸似神仙。
湛兮重新与他见礼了,原来这周侗是陕西潼关人,自幼习武,尤擅弓箭,年轻时曾得包龙图大学士赏识,入军中为官,后又任京师御拳馆教师。御拳馆有天地人三席,周侗为“天”字教师,地位最尊,如今军中所传武艺,倒有一大半是经他整顿过,虽未开宗立派,这一代宗师身份却是实打实的。如今虽退休不来,那御拳馆的席师,犹自时时去向他请教,十分尊重。
因廷玉之师与他交情颇厚,周侗便同他师兄弟等人平辈论交,这是周侗谦虚,廷玉却不敢妄自尊大,言谈之中,只将他做个半师尊奉。
湛兮与周侗谈得一会,但觉对方甚为渊博,识见非凡,便寻思道:“当年谭师父教我另寻一个武师父,传授枪棒武艺,这周侗岂非是绝好人选?又正好应了前言,我若得此人为师,还有什么说道?”她存了这样心思,说话之际,便语带暗示,周侗却似听不出一般。少顷酒罢,各自要走,湛兮一着急,拦住跪下道:“弟子甚是心诚,恳请周师父收我为徒。”
周侗原是故意装聋作哑,此时被她挑明,只得道:“并不是我不肯收小娘子,只是你我没有师徒的缘分。”
湛兮道:“周师父一向在京师,今日不早不晚,却来这阳谷县;扈三素日在家,今日忽然也出门,却便撞见,教我识得尊颜,这不是缘分是甚?敢莫是周师父瞧我资质不成,看不上眼?只是孔子尚言:有教无类,弟子纵愚钝些,也有一千分一万分的诚意,必定刻苦向上,不辱没师父名声。”再三求恳,周侗似有些意动,却仍然不肯松口。
湛兮道:“师父既怕辱没名声,便收个记名弟子,也教我有些盼头。”起身打了一套拳路,停手道:“弟子知道自家粗陋,只不知能否得些点拨,也好长进。”
周侗待她打拳时,瞧得仔细,微微点头,似有赞赏,此时却依然一口拒却,道:“扈娘子天分聪颖,记名弟子只得口头相授,传不得许多,反耽搁了你。”仍是不肯。
廷玉在旁劝道:“尊兄平时也是爱才之人,小弟敢莫讨个情面?”周侗道:“正是爱才,才不肯耽搁了她。”湛兮听得半懂不懂,只是知道对方坚决不肯收自己,心下甚是怏怏。待酒席散时,各自回去,湛兮依旧骑了马,路上两人谈起周侗以前诸多轶事,湛兮更是羡慕,唯恨自己没福。
廷玉劝慰她道:“我看周贤兄对你很有几分怜才之意,只碍着你是女子,因此才不肯。其实三娘子武艺上天分不但不差,更是远远超出,须知他这一辈子,眼里见了经了多少个有名的人物,能得他半点赞赏,便十分不易了。”
湛兮道:“既如此,却为何仍然不许?可见我还差的一些,不足以叫人为我打破惯例。”又有些着恼道:“这样一个人,难道也同一般俗人一样,瞧不起女子吗?”
廷玉摇头,道:“非是如此,这武艺,比读书写字不同,男授女徒,有许多不便处,便是勉强收了,也得不了他这一脉的真传,索性他就一个也不收,省去麻烦。”
湛兮道:“却又作怪,究竟有何不同?我读书时,也不见有何碍难,枪棒也都一学就会,未必就比男子差了。你且说有何不同。”
廷玉想了半日,却只摇头,道:“不好说。”
湛兮见他含含糊糊,十分不欢喜,道:“你今日怎么也不爽快了。”马上加了一鞭,那马吃痛,撒蹄飞奔,将廷玉远远地落在后面。
湛兮驰骋一阵,放慢了马儿,却想道:“这位周先生明摆着便是老天赐我的武师父,正应了谭师父前言,如何却不肯收我?却叫我再去找哪一个?”旋又想:“不对,世上事哪能那般容易,定是考验我诚心,谭师父已与我指点了今日这条明路,倘这还走不成,那只能道是我自家太无能了。”
廷玉恰自后面飞跑赶来,湛兮勒马停步,不待廷玉说话,便道:“我非拜这位周先生为师不可,不过此时恐他瞧不上。适才寻思,你手段高明,便点拨我些,少些错谬。那时节我再去东京寻他,扮了男装便好说话,再用一万分的诚心求恳,一定能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