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子欲养而亲不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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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三姐儿走回家去，其实谭道姑这些年除了教她读书，亦传了一套养气打坐的法子，却也是道门普传的，许多人都会，十分简易。唯独将那人体筋穴，气血运行等理，格外加以阐说，讲的无比明细，三姐儿虽不知有何用，却也谨遵师命，牢牢记住了。因此虽是年幼，却脚力轻健，气脉悠长，这一路五六十里走过来，倒也不觉得疲累。到了扈家庄，却见那外面拴着几辆马车，系着一匹金鞍银辔的高头大马，十分威武雄壮，三姐儿不觉走过去细看，有那庄客见了，恐伤了她，连忙上去拦，道：“娘子切莫靠近，这马凶着呢？”
三姐儿问道：“家里有客来？”庄客道：“是祝家庄的庄主，还有李大官人也来了，这马就是他的。”
三姐儿省道：“是了，我听得父亲说，这些年盗贼横行，咱们家和附近祝家庄、李家庄结成同盟，一起抵抗贼人，可是他们？”
庄客赞道：“小娘子真是聪慧，员外正是此意。”三姐儿白他一眼，却有些不喜欢，心道：“这些粗汉大字也不识一个，还只将我当小孩子般言语，我且不与他计较。”蹬蹬便跑进院落里去了，母亲却不在，却是去厅上见客去了。
三姐儿伸着手，母亲房中仆妇替她换衣服，又重新洗脸梳头，戴上项圈金锁手环香囊等物，三姐儿本来生得好，穿戴起来越发显的粉雕玉琢，她身量较同龄女孩略高些，脸上却有些未褪的婴儿肥，一笑便是两个梨涡儿，端是令人爱煞。
过了片刻，扈安人却回来了，一见女儿，立刻眉开眼笑，抱在怀里抚爱一阵，又端详看看，说不尽的喜欢怜爱。
三姐儿将自己出师事情说了，又道：“师父给女儿取了个名字，如今就叫做扈湛兮。”扈安人不识字，只道：“好，好！你师父是有学问的人，必定是好名字。”三姐儿又撒娇道：“如今家里都要唤我名字，便如哥哥一般，他是扈成，我是扈湛兮。”安人笑道：“都依你。”话未说完，丫鬟进来道：“大郎来了。”却见扈成走入来，见得他妹子亦在，便要去同湛兮说话。安人道：“大郎，今日怎地从县学里回来了？”
扈成年已十九，虽扈员外从小便教他读书，却恨无天分，此时听了母亲这话，便道：“娘不要说起，孩儿今后是再不去县学了，但见了书本就头疼，父亲年老，不若回来帮他管理家业，也便宜些。”
扈安人道：“这话同我说没用，只和你爷商议去。”湛兮依在母亲怀里，闻言便道：“我上次替你做的那几个破题，难道你先生都瞧不中？”
扈成陪笑道：“妹子说哪里话，先生看了，说做得极好，十分赞叹。只是恨有几个小人，心怀嫉妒，偏与你哥哥做对，定要教先生重新考我一次。我岂能平白受他们的气？耐不得那几个百般辱骂，于是便和他们动起手来。”
话未说完，安人失惊道：“你如何敢在县学里闹事？”湛兮却拍手叫道：“哥哥打得好！你素来跟家里武师习学武艺，一定将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安人道：“三姐不要胡说。”待要轻打她一下以表惩戒，究竟舍不得，手落下时，只理了理女儿头发。湛兮自是全不在意，只是兴高采烈，要扈成细说是如何教训那些人的。
【作者按：女主在家中称呼‘三姐’，是应着排行。如水浒中，武大曾经称呼武二‘二哥’，所以，称呼某哥某姐，不一定代表实际年龄辈分，只是个排行的称呼而已。】
扈安人本有些不大管得住儿子，又见女儿高兴，只得随他去。扈成越发手舞足蹈，将学里事情只当说书一般讲来，他文墨上全然不通，却爱听酒馆茶楼里说书讲古，倒有几分口才，讲的活灵活现，逗得湛兮欢笑不已。
忽然，扈员外自外面走了入来，原本在外面听得扈成胡说八道，又知他自县学里赶了出来，心头发恼，本是问罪之意。进门却见这里娘儿三个，其乐融融，却不好意思拂了女儿兴致，且瞪了儿子一眼，向女儿笑道：“三姐怎地今天就回来了？”安人笑道：“员外的千金今日可出师了，不必再离的那远，今后便日日与父母一处，共享天伦之乐。”扈成忙道：“儿子也在父母膝下尽孝，大家一处天伦时，千万莫忘了我。”
扈员外气得胡子一翘，道：“你这逆子，我费了多少心思，托了多少人情，方在县学里与你谋了个童生身份，只指望你有些进益。读了这多年的书，你自己掐手指算一算？识得几个字？每月十两银子文墨钱，倒是花的一分不剩，今日还被赶了回来，真是愧杀我老脸！”忽然又瞧见女儿抿着嘴笑，又忍不住指着女儿，向儿子道：“你妹子胜你何止百倍！她才多大点年纪？偏就读的一肚子文章！你身为哥哥，却羞也不羞？”
扈成被父亲骂的头也抬不起来，只低声道：“又不是我想去的，况且咱家家大业大，若我按您老意思去考秀才做官，谁来接替家业？”
湛兮自母亲怀里挣出来，走到哥哥面前，笑道：“我换了男装，替你去考个秀才回来可好？回头你也好叫做扈秀才，不是扈童生了。”
扈成道：“怎么不好！最好不过！”话音未落，便挨了他亲爹一脚。扈成道：“阿爷莫气，原是你自家的不是，当年将儿子女儿生的反了，且教妹子去替你考个进士，儿子自在家陪母亲，岂不是两全其美？”此话一说，扈员外更不多话，立时又赏了他两脚。
扈安人拦了笑道：“你们爷两个都坐，莫要打这官司了。”揽着女儿，心中喜欢的紧，想道：“我这三姐儿，莫说容貌生得好，更是一肚子诗书文墨，十乡八县的，哪里找得出一个。”口里却劝扈员外道：“大郎既不愿读书，也不必强他，将来家里事务，还要靠他操持。我想大郎如今也十九了，便与他说一门亲，好生在家安顿。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父母的，只愿意教他平平安安，哪里就要什么学问功名了。”扈成连声道：“正是正是，儿子只是不乐读书，其他诸事，我都省得，便为父亲分忧也好。”
扈员外没奈何，只得道：“罢了，罢了，我原也管不得你许多。”挥手教他自去，又令湛兮也出去。却与安人商议道：“今日李应过来，却是替祝家三子，向咱们女儿提这亲事。”
扈安人忙道：“员外可曾答应？那祝家三郎年纪多少？品貌如何？可曾读书写字？性情上可有甚不妥？可不能委屈了我孩儿。”忽然又省起，埋怨道：“女儿才十一岁，提亲太早了些，员外敢莫答应了他罢？女儿须是我养的，女婿我就做得一半主。”
扈员外笑道：“可见是做娘的人，急成这样。这事还未定呢，那祝家三郎大我孩儿三岁，听说生得白净，知书识礼，又学了一身武艺，比他两个哥哥都胜出一筹。”扈安人道：“虽如此，也要妾身亲眼见了来。”扈员外道：“我也是此意，重阳时却要祭祖，地方却距离祝家庄不远，届时你就顺便瞧一瞧，可看中不中你意。”
却说扈成带着湛兮，只在庄内晃悠，偶然走到武场，只见数十个青年庄客正在演习武艺。扈家庄养了四五个武师，此时便都上来见礼，扈成道：“今天怎么只有这几个人在？”有个姓袁的武师便道：“每逢五日十日，全庄壮年男丁都来演练，今日不是正日子，便只有这几个来。”
湛兮仰脸问那袁武师道：“我哥哥可厉害么？在这些人里算的第几？”袁武师含笑道：“大郎本就聪明，又肯吃苦，庄里青年男子，没一个及得上他。”另一个刘武师道：“便是我们这些习武多年的人，也觉得大郎是后生可畏。”这个刘武师却读过些书，说话便文雅些，湛兮多看了他几眼，点点头，问道：“这位教师教什么？”
刘武师道：“小人精擅枪法，拳棒也晓得些许。”扈成笑道：“三姐也想习武？你哥哥别些都比你不过，唯独这一件，你却不如我。你要学，我便教你。”
湛兮不服道：“我是不曾学过，若学了，未必就及不上你。”便走到那兵器架上，取了一柄花枪，那花枪却高出她头顶数尺。湛兮想着那画上所画，琢磨扎了个马步，便将花枪向前一送，叫道：“看枪！”
扈成笑的前仰后合，刘武师却道：“三娘子这一刺，虽没甚力道，架势却好，敢莫是学过么？”湛兮撇了枪，自有底下人拾回去放好，湛兮道：“不曾学。”这刘武师说话圆滑动听，便道：“只怕三娘子的天分，比大郎更好些，若不学，实在可惜了。”湛兮听了便道：“那我明日也来学学，寻些事做，省得娘叫我绣花。”她自不认为这刘武师是什么名师了，只是略学些也好，免得一窍不通。扈成对妹子所求自无不应的，于是允诺，明日同来。
哪知第二日，扈安人便发起高热来，竟至一病不起，虽一双儿女日夜侍奉，求医问药，勉强撑到八月底，终究撒手人寰。扈安人这一殁，扈员外却似老了十岁，因哀伤过度，年纪又大了，渐渐便觉得力不从心，待下葬了妻子，便将庄中大小事务，都交于儿子去管。因此扈家庄客都改了扈成为庄主，扈员外叫做太公。
湛兮也自哀恸，哭的昏昏沉沉，几乎形销，这日，刚刚醒来，却见父亲哥哥在床前，却泪流不止，扈太公抱了她哭道：“我的儿，你娘福薄，已经去了，你若有个好歹，却叫做爷的怎么活？只我一家都一道去了罢！”湛兮对了镜子照，也吓了一跳，却禁不住哭了，道：“女儿知道错了，不敢过于哀毁身体。”扈太公道：“既肯听话，还不出来吃些东西。”
三人在外间坐了，却有一桌酒菜，扈成道：“三姐许多时都不肯饮食，身子弱，别的怕不消化，这人参鸡茸粥该吃些。”湛兮见那桌上虽不油腻，却都是荤菜，道：“参汤也罢了，鸡粥如何吃得？”扈成奇道：“如何吃不得？”
湛兮恼道：“娘去了没多久，居丧百日都未过，如何敢吃荤？你也昏了不成？”
扈成亦是一脸不解，道：“如何却吃不得荤？丧中尚有亲友赠酒食之礼节，不过吃些肉食，又有甚不是了？”
湛兮目瞪口呆，望着父亲道：“却是女儿这些时不曾留意，从不曾听说居丧如此。”扯着自家穿着的细麻白衫子，面色十分古怪。
扈太公笑道：“你才多大点人儿，婚丧等事，何等繁琐，这都是该大人操持的事情，你不明白也不足为怪，想来圣人书上，也不会专门教人如何置办丧仪。”
原来宋人性喜自在，开国百年，日益繁华，如衣服器玩上，便有许多越礼，不但富户如此，一般人亦如此，渐渐难以禁止。连那朱子都无可奈何，只好说一句：“今衣服无章，上下混淆。”其他种种古礼，更是都撇了一边去，时人薄葬成风，死者大多火化，甚或官府有明文规定禁止厚葬，丧仪时，吃肉喝酒都不禁止，亲友亦有携带酒肉慰问主人之礼。
谭道姑自家本是方外之人，自不会教授湛兮这些日常俗事，因此湛兮读古人书，以为居丧吃荤，乃是万不可饶恕之事，却不知时人皆如此。此时听了哥哥解释，才晓得自己全然不知这些世事，虽然脸上也有些羞惭，心中却只是摇头不已。待吃完了这一顿饭，湛兮便道：“可见我读的书虽多，却是个死的，既然说男孝千日，女孝也有百日，这些时候我却也出去不得，便烦哥哥替我找本大宋律例来，也教我晓得些事情，免得闹出笑话。”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子欲养而亲不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