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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意从来高难问 ...

  •   倏忽三年已过,扈员外依照前约,将女儿三姐送至谭道姑处教导。这扈家小娘子自小便活泼好动,聪明淘气,一家人都视如珍宝明珠,虽万分舍不得,但为了女儿前程,安人亦不得不忍痛割爱。因谭道姑有个规矩,只除了年关、清明、中秋、重阳等节,允许扈家三娘回家一日,凡教导时节,一律不许家人探视,一切衣食住行,亦不许插手半分,如此又是七载。

      这日,正是盛夏炎暑,扈成自县城回来,忽然念及妹子许久不见,于是悄悄绕道过去,攀着墙外的大柳树,自墙头探头探脑,这一觑时,却吃了一惊:
      那院内池边,正立着两个人,一个正是那谭道姑,另一个却是一羽衣星冠的美道人,扈成不由自言自语道:“原来这道姑不是好人,私下交结男子,我妹子如何交与此等人教导?我若此时去撞破了他,这两个发作起来,只怕连累妹子,我只回去和父亲母亲说知便是了。”正要爬下去,忽觉头脑一昏,啪地落在地上,爬起来时,忽然诧异道:“我如何胡走到此地了?时候不早,却要赶紧回去。”全不记得适才见了何物。

      那美道人约摸四十光景,面如冠玉,唇似涂朱,持一柄白玉拂尘,飘飘然有神仙之态,向那道姑时,却持礼甚恭。此时便一笑,道:“小子无知,却也不与他计较,只叫他自家回去便了。”
      谭道姑道:“罗师弟执掌二仙山门户,贵人事忙,想必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必有所教。”
      罗真人稽首道:“不敢,全因师姐淡泊无意俗事,师弟方得窃据,岂敢妄自尊大。”
      谭道姑笑道:“师弟好词锋,竟是向我这做师姐的问责来了。你收得公孙小子为徒,做师姐的难道收不得一两个?”
      罗真人再拜,道:“不然,公孙一清本我道门中人,缘分深厚,星君一事不过虚应故事,只需历经人劫,即可重归我门,其他天下事,却与其无干。此女却不同。”
      谭道姑道:“师弟以为,有何不同?”
      罗真人笑道:“师姐莫非消遣我?此女乃地慧星转世,注定辅佐天魁星,替赵家天子扫平江南魔君,乃是红尘中人,享人间烟火。师姐若强要说此女与道门有缘,也太欺心。”
      谭道姑道:“师弟道行果然深厚,明晓天机,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罗真人拂尘一摆,道:“愿闻其详。”
      谭道姑道:“七载前,大鹏鸟与赤须龙先后下界,此事却惊动了陈抟老祖。”却闭口不言。
      罗真人略一思忖,脸色大变,拱手谏道:“师姐,天意不可违。”
      谭道姑笑道:“我不过收个徒弟,教些人间书本故事,何来违背天意之说?”
      罗真人正色道:“我知师姐道行较我尤为高明,然古今逆天者几何,成者又有几许?师姐三思!”
      谭道姑笑而不语,半晌道:“我自有分寸。”
      罗真人无可奈何,却看向那书斋中,提笔默写的小小女娃,“师姐却教导此女何种学问?”
      谭道姑道:“她与道法无缘,武艺一道上却也不干我事,只胡乱教她读些书,养气罢了。”似笑非笑道:“难道这也违背了天意?”
      罗真人道:“却不知师姐教其何书?”

      谭道姑此时脸上却露出微笑,颇带几分欣慰之意,道:“此女聪慧,如今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历代通史,太上南华都读过,”偏头一想,笑道:“今日是《论衡》。”
      罗真人面色十分古怪,道:“师姐怎能这般教导?儒道之争由来已久,诸子百家各抒己见,其中多有针锋相对之处。小小孩儿,焉能解之?便说那王充的《论衡》,却连我等都一棒打翻了,师姐却教弟子这些,说出去不是笑话?”
      谭道姑微微一笑,道:“只教她先背下便是。”
      罗真人若有所悟,却依旧连连摇头,显是对谭道姑所为,十分地不以为然。
      谭道姑轻叹一声,道:“莫说师弟不信,连我自己也并没半分把握,不过是略作人事,投一闲棋,待看将来天命如何罢了。”
      罗真人摇头苦笑,却再无言语,见屋里那女孩儿背完了书,欢呼雀跃地出来寻师父,罗真人便道:“师姐,师弟自去了。”却自不见。

      却说三姐儿背完了书,小孩儿沾沾自喜,便出来寻师父,却见谭道姑走进来,三姐儿连忙说了,谭道姑笑道:“好、好、好!我带来的这些书,你这几年倒也背的七七八八。”
      三姐儿听了喜道:“师父,如今学生可算作饱读诗书么?”
      谭道姑笑道:“你才十一岁,也敢说此大话?”
      三姐儿不服道:“学生这些年日日读书,寒暑不辍,提得笔,写得字,吟得诗,做得对,人说考秀才也不过是读过四书五经,并诗词古文,便可过关。如何学生就偏不能算?”因娇憨道:“上次哥哥将他学里同伴的文字取来与我看,听说今年那人还要去考试,那字写的尚不如我呢!”
      谭道姑道:“你能读书,可能解么?”原来谭道姑这些年,叫她读的多,讲解的少,每每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厚积薄发,触类旁通。”
      三姐儿道:“自然能,清明时,我还替哥哥做过一次他先生出的破题呢!”
      谭道姑笑道:“也罢,我这些年从不曾考过你,今日就考一考。”
      三姐儿挺胸昂首,道:“凭师父去考。”
      谭道姑道:“湛兮似或存。何意?”
      三姐儿不假思索,道:“这是老子《道经》中言,前有‘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等语。湛者,没也,作无形迹之意。这句便是,道似隐没不见,而实有之。”
      谭道姑笑道:“虽只是照本宣科地背书本子,却也难得。子曰,思而不学则罔,圣人之言却要日日记得,莫要自以为得了道,便将其撇在脑后,须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三姐儿忙肃手而立,道:“谨受教。”却又忍不住又眼巴巴地瞧着谭道姑,问道:“师父,学生这样可算过关了么?”
      谭道姑微笑道:“自然算是过关。不但过关,而且也该出师。”

      三姐儿先是大喜,却又红了眼眶,扯住谭道姑衣袖,道:“师父可是要走?三娘舍不得师父,莫要撇下三娘一人。”
      谭道姑抚她头顶道:“聚散本是世间常事,若你我师徒缘分未尽,将来自然能够再见。”她再要撒娇恳求时,谭道姑却不似以往容纵,坚决不肯,三姐儿嘟着嘴,红着眼,只觉得师父忽然待她不好了,委屈不已。
      谭道姑笑道:“莫作此姿态,你虽是女子,为师教你的学问,比一般男子还多呢!你只细细体会,将来自有好处。祸福一念,全在你自己。”
      三姐儿年幼,不知此言何意。她本就有些争强好胜,处处都要争夺头筹,只道这话是师父夸赞自己,十分欢喜,那小脸上泛出两个笑涡来。

      谭道姑道:“我拘了你七年,却也该放你回去尽尽孝道了。你尚无正经名姓,为师今日便赐你名字。”
      三姐儿听了更喜,道:“请师父赐字。”
      谭道姑道:“就从适才你那破题上来,取那‘湛兮’二字。”
      三姐儿道:“这是名,可还有字?”因猴上来撒娇撒痴道,“一事不烦二主,师父既说学生胜过男子,还请一并赐个字,说出去也好听些。”
      谭道姑笑道:“这字我却未曾想好,等你下一个师父给你取罢。”
      三姐儿诧异道:“师父这话怎么说?”
      谭道姑道:“所谓大丈夫者,必须文武双全,我只教了你文,自然还得个人另外教你骑射武艺。”
      三姐儿眼珠一转,道:“师父且多指点几句,万一徒儿才疏学浅,不识真人,不慎拜了个没真才实学的,却不成器,岂不是连同文师父威名也一起丢了?”
      谭道姑笑道:“你只记住,武往文处寻,便是了。”伸掌在她头上拍了三下,往屋后便走,三姐儿怔了一回,忙追过去时,却已经无影无踪。

      三姐儿懊恼道:“怎地这就走了?武往文处寻,敢是说,我将来要拜的武师父,却长得像个书生秀才?那也忒没有风范了。历来白起蒙恬,温侯云长,叔宝敬德,乃至本朝开国诸将,人人都是威风凛凛,哪有像文士的?师父这话真是叫人无从琢磨。”

      因谭道姑说走就走,立刻便撇了她去了。三姐儿毕竟年幼,只觉得心里委屈上来,虽有那“更胜男儿”之语,却也顾不得太多,小嘴一瘪,坐在地上便哭了起来,呜咽许久方才好了,擦了眼泪,心道:“师父好狠心,怎么说走就走。不过既然出师了,就不必呆在这里,我且先回家去望望母亲,再做道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天意从来高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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