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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忆章台 ...


  •   词云: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又云: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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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自林冲刺配后,高衙内屡次遣人来说亲,张教头只是不允,也曾夜里纠集些帮闲,妆强盗来掳人,却被湛兮守在门外,只提一柄软花枪,来一个,挑一个,都摔飞到院墙外去,没一个近得半步。京城究竟是天子脚下,高俅之子这般作为,肆无忌惮,却恼了几个清官御史,官家面前弹劾了那高俅一本,徽宗虽不曾责他,这高氏父子却也有些后怕,只得收敛些,又令许多媒婆去说,说好说歹,张氏只是咬牙不依,软的硬的皆是奈何不得,那高衙内越发病的重了。

      陆谦因卖友求荣这一件亏心事,最怕的是林冲不死,回来寻他,便使了个计策,道:“那张氏不肯就范,只不过因着林冲未死,若他死了,绝了指望,自然肯嫁。”富安道:“叵耐那谭三郎恃强管这闲事,虞侯足智多谋,何不寻个由头,也将他除了?否则此人了得不下与林冲,之后必受其害。”陆谦沉吟道:“谭三不比林冲,是个精细人,急切却寻不着他首尾。”

      渐渐入冬寒冷起来,湛兮早搬到张教头家住,防那无赖袭扰,她费了百般口舌,要劝林娘子且离开封,去她家中躲避,林娘子只是不肯,道:“他权势极大,门生故吏众多,唯独天子脚下不敢放肆,若离了此地,恐怕还要连累你。”湛兮苦劝,只是不听,反把话来劝湛兮,教她放心。湛兮却哪里放心得下,究竟寻思起来,只恨自己本事有限,不得红线隐娘那般剑侠手段,如能将那祸头子高氏父子一并除了,却不稳当?只是这也只能想想,侯门尚且深如海,一人之力,想要行刺,却不是千难万难?湛兮冥思苦想,竟也不知如何方好。

      这一日,却是冬至,是夜,湛兮朦胧睡去,恍恍惚惚,忽地觉得身边景物都变了,却是荒野雪地,正在没捉摸处,忽然听见虎啸狼嗥,又有一个人过来,湛兮觑得亲切,竟是林冲,又见那虎狼都围他噬咬,林冲一身鲜血,犹自不觉,旁边一头饿狼一扑,竟撕了他一只胳膊下来。湛兮惊的魂飞魄散,忙持剑要去救他,一边大呼,林冲却似听不见似的,只失魂落魄望那悬崖走去,纵身一跃。湛兮大叫道:“哥哥不可!”却哪里叫得住,湛兮待赶到崖边,只见万丈深渊,连片衣角也不见,不由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却是南柯一梦。

      湛兮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犹自卜卜乱跳,摸了一把脸上,原来梦中被魇住了,满脸都是泪。她起身剔亮油灯,呆呆坐了一会,心道:“这梦做的好不怕人,难道是林大哥已经遇害,特地托梦告诉?”却一夜无眠,次日起来,也不敢告诉林娘子。
      到得中午,那钱媒婆又来,湛兮正没好气,堵着门,立着眉,道:“我瞧你老了,不与你计较,速速回去,教那高衙内免开尊口。饶他一顿打!”钱媒婆怕她,陪笑道:“小官人恁地性急。”只得回转。湛兮进得屋来,却见林娘子立在闺房门口招手,脸上却带了些笑。
      林娘子道:“过来,替我做一件事儿。”湛兮道:“嫂嫂何事?”林娘子道:“却是你林大哥去沧州许久,也不见有几封书信来,我待要写封信去,却识不得几个字,你来替我写。”
      湛兮闻言,便道:“这有何难,我写便是了。”便倒些冷茶磨墨,先下笔写了个上款,林娘子先问些起居,无非是些日常叮咛,说了几句,便笑道:“其实我已是被休弃的人,算不得林家人,再说这些话已是不该。不过当时原是我连累他在先,他又是孤身一个,无人看顾,因此只得这般。”
      湛兮忙掷了笔,握住她手道:“阿嫂何出此言,当日休书实处于无奈,妹子一辈子都认你为嫂嫂,再不认别人的。”
      林娘子道:“你这话倒引起我一桩心事,我寻思许久,你哥哥久处北地苦寒,他又是个没吃过颠簸之苦的人,又是孓然一身,无人照拂。你替我写上,如有那年貌合适的贤良女子,便教他续娶,也免我挂记。”
      湛兮听了,勃然色变,道:“嫂嫂,若怕缺人服侍时,丫鬟仆役尽够。你二人被迫分离,破镜尚要重圆,如何说这丧气绝情话?这句妹子断不肯写的。”
      林娘子拉了她手,笑道:“妹子消气些,我与你哥哥少年结发——你可知何谓结发夫妻?”
      湛兮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嫂嫂若如刚才说那般话,在妹子看来,便说一句苛刻的评语,要说嫂嫂如俗人般图个贤名,却生扭了夫妻情分。”

      林娘子笑道:“妹子还是年少,心实些,其实世上妇人为丈夫另纳新人者,何尝是心里愿意如此?不过既为夫妻,却不能只顾自己,家中大事,宗族子嗣,都要挂心,一切以家为先,便是丈夫有错,须得谏他,不可贪图贤名,一昧顺从容纵,更不可因自家贪爱,做出妒妇模样。我如今虽非林家妇,却是我连累你哥哥,须得担起一分责来。”

      这番室家之言,湛兮听得半懂不懂,只是很不喜欢,道:“嫂嫂自是一片好心,却不知要担甚责。依我说,其实此事究系恶少无端相欺,嫂嫂将错揽在自己身上,却是不该。”
      林娘子道:“不是这样说,事已如此,便是分清了谁对谁错,又有何意思?与其为了前事纠缠不休,不若为着往后多做打算。”
      湛兮却不晓得她意思,听她这话却有些转弯的心思,略放些心,因问道:“却要如何打算?”
      林娘子瞧着她面上神情,道:“却与妹子有关。”却带出些愧色来。

      湛兮不知其故,顿时一口应道:“嫂嫂待我如姊如母,如有用得着我处,赴汤蹈火也替嫂嫂去做了。”
      林娘子道:“既如此,却求妹子与我去沧州一趟,捎这封书,顺便可瞧瞧你哥哥可在……可还在人世。”她一口气有些出不稳,便咳嗽起来。
      湛兮急忙替她顺气,心中惊骇不已,心道:“我昨日才梦见林大哥不好了,今日嫂嫂却说这样的话,莫不是他夫妻情重同心,晓得哥哥遭此不测,因此有这感应?”忙道:“嫂嫂这样,我委实放心不下,待我寻个得用的庄客,教他跑一趟,必不教误了嫂嫂大事。我还在这里瞧着你,也免得高衙内又来生事。”
      林娘子道:“不是这样说,旁人去了,不过捎带东西,不知端的,有许多话说不得,非要妹子这样一个心细的人,亲去一趟,只当是做姐姐的求你这遭。”
      她越坚持,湛兮越是心惊,细想她前面所说,却生出些心惊肉跳之感来,道:“妹子说句不该的,若当真……当真……”却也说不出下面那几个字来。

      林娘子宛然一笑,向湛兮道:“我适才与你说什么来?你此去沧州,若你哥哥在时,替我劝他再娶;若老天不佑,你也回来,替我传个准信,我这里好替他择个嗣子,继承林家香火。你道内助是那么好做的?不论人生前身后,都要一般看顾周全,才是妻子本分。”瞧着湛兮面色,笑道:“妹子切莫小瞧了你姐姐,若见丈夫去了,便乱了方寸,甚都不顾,只知寻死觅活,以为是情深义重,其实是愚蠢妇人所为。”

      湛兮叹道:“阿嫂替哥哥做到仁至义尽后,便改嫁罢!我朝素不禁女子再醮,便是安石公也曾发嫁儿媳,本朝太后也是改适皇家。嫂嫂是鲜花一样的年纪,便寻个好人家,也免得许多为难。”

      林娘子笑道:“这事以后再议,焉知你哥哥几年之后回来,记起我许多好处,不会与我破镜重圆呢?且将眼下我与你的差使做好,我自谢你。”
      却自怀内取出一只玲珑可爱的白玉镯儿,不舍摩挲半晌,珍而重之地与湛兮带在腕上,笑道:“这镯儿就当是谢礼。”又赞道:“带着果真相宜。”

      湛兮忙要脱下,埋怨道:“阿嫂也太见外,我就去一遭也不算甚,又要什么谢礼?”林娘子拦住,不许她取下,道:“如今已近年底,开年二月十二又是你及笄的日子,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惭愧的很,不但不能为你庆贺生辰,还要委屈你在外面奔波。这镯儿你若不收,我便再不敢请你办事了。”
      湛兮道:“既如此,我收下便是了。”不知怎地觉得此行有些古怪,却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她未曾细想,却就此略过。

      林娘子道:“今日也不急着走,咱们姐妹且说几句体己话。”拉了湛兮并肩而坐,因笑道:“过了及笄之年,就算是大人了,迟早得改回女装来。”湛兮道:“扮作男子,出外许多方便,免了多少啰唣。”
      林娘子笑道:“话虽如此,究竟你是女孩儿,这么大的人了,连耳洞也未穿,也太不成话。不若我替你穿一个。”湛兮忙捂住耳朵,死命摇头道:“本来这些年就越妆越不像,破绽越来越多,阿嫂还要替我带出幌子来。”林娘子道:“也罢了,现在不要,日后总要的。”因起身去妆盒里取了一对青玉镶银的耳坠儿,道:“这是我陪嫁时的旧物,日后穿了耳眼,便与你带。”

      湛兮笑道:“阿嫂今日是怎么了?先送我镯儿,又送我耳坠,难道是要做散财的喜人?”林娘子也笑道:“前一个是烦你的谢礼,这个是及笄的贺礼,不要混为一谈。你且收着,日后若想我不见时,便拿出来瞧瞧。”
      湛兮道:“那何如竟去瞧瞧真人。”林娘子笑道:“孩子话!待你出了阁,岂能如现在般到处乱跑?”湛兮道:“我又不是犯人,难道将我成日关在家里?有这等不晓事的丈夫,休了他罢!”话刚出口,便情知失言,忙将眼去瞧林娘子,怕勾起她伤心来。

      林娘子似若未觉,道:“胡说!从来只有男子休妻,岂有女子休夫之理?”湛兮笑道:“好罢,我只闭着口便是了。”

      林娘子握住湛兮手,叹气道:“妹子才貌见识,实是万里挑一,便是男子也不及,只是女子生于世间,便有许多不得已处,妹子只记得我一句话,万事退上一步,多想想那些为你挂心的人。须知刚极易折,宽柔乃立身之本。不但处事如此,夫妻相处,亦是如此。”又亲手与她理一理鬓发,笑道:“不过我也是白嘱咐一句,妹子这样人品,将来嫁得丈夫,必是英雄人物才匹配的上,又要珍你重你,容你让你,这样才是最好,也免我许多担忧。”

      湛兮虽不知林娘子今日怎地总说这些话,却有些害羞,只是面上却不肯显出来,只笑道:“阿嫂这是拐着弯儿说我性躁呢,妹子可受教了,今后只妆个淑女样儿罢了。不过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一个人要做英雄好汉,性子必然勇毅果决,天下岂有既要做英雄,又耳软情长之人?这可自相矛盾了。”

      她这般说,忽然蓦地想到:“我那林家哥哥,却是英雄不是?虽然他平日许多不爽快,却端地磊落好男子。只是若说情长,倒也未必,否则何来那一封绝情休书?几乎要了阿嫂性命。阿嫂如此贤德,一些儿不计较,反而纯是为他着想,回头见了,却要劝他们破镜重圆才是,甚么娶妻纳妾,有我在一日,便断不许有这样事情!”她这话却不与林娘子说,只暗暗记在心里。

      林娘子笑道:“妹子这话自也说的是。”却别转了话题,说些细事。湛兮这大半年来,难得见她好兴致,自也捡着轻快的话儿说,到晚间,即便相别回去,自收拾包裹,轻装简从。次日,别了师父周侗,又遣人与师师送了封书信分说,便只身投那官道上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忆章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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