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宛若如人

6、叁

　　二哥眉眼极像娘亲，蔚家上下就属他最是俊逸，而今与无情一并到相形见绌了。此时我方七岁，尚未开蒙，倒不曾十分在意男子相貌如何，可比潘安还是卫玠。不过孩童天性喜爱美好，见到漂亮的人，无论男女，我自然也会多看两眼。

　　忽然我眼前大手一晃，只听二哥轻飘飘的一句：“小女儿家的，还是矜持些好。”

　　听罢，我脸腾地便红透了，那颜色与桌上的赤豆糕不差分毫。忙垂下了头去，好一会儿才状似无意地瞟一眼，却不巧正撞上了无情了眼，脸上才褪了三分的绯色到又长了七分的酡红。

　　桌下，我便狠狠地踹了二哥一脚。因我人小身量未足，本作在圆凳上时两腿就是悬着，这一踹大概正是踢到了二哥膝头，听他隐忍地闷哼一声我才解气。斜眼一瞟，就见他挤眉弄眼一副要修理了我的模样，我倒也不甘示弱瞪眼回敬他。

　　这里我与二哥正暗里斗着呢，忽然听到杯盏落地碎裂的声音。我一惊，闻声望去，无情脸上竟无半分血色，连嘴唇都变成了乌紫色。我吓得跳下圆凳，躲在起了身的二哥身后，紧紧拽着他的袖口，不能自已地瑟瑟发抖。那一声“二哥”几乎带了哭腔。

　　二哥垂手扶在我的肩头，大叫了一声：“天龙。”

　　一个黑衣男子应声闯入了厢房里来，其后又跟进了四人。黑衣男子三步变作两步地上前，蹲跪在无情身侧，竟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食指长短的蜈蚣放在无情左手掌心。同时一个灰衣男子则扶住无情的右手为他切脉。等到无情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灰衣男子便从腰袋中取了个白色药瓶，倒出几枚丸药喂给无情服下。无情双目微瞑，仿佛虚脱了一般，后脊往雕花轮椅背上一靠，同时翻过左手，他掌心的蜈蚣便掉在了地上，扭动了两下便不再动弹了。

　　无情轻呼了一口气，道：“出去吧。”

　　那名叫“天龙”黑衣男子拾起了地上的死蜈蚣，同剩下四人一一出了厢房。

　　二哥将我抱起，重新安置在凳子上，只是这次坐得离无情远了些。他却在我先前的位子上坐下，一脸肃穆，面对无情，说道：“看来这些日子你的毒发作得愈发勤了。”

　　无情点了点头，嘴角竟沁出一丝笑，道：“老五制毒更胜我一筹，我比不过他，原该受的。”又说：“放心，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那枚金蝉子至今没有下落，还要等到何年何月？”二哥说罢，懊恼地一掌拍在桌上，吓得我一激灵，两眼瞪得浑圆地望着他。二哥见状，蛮哄着“莫怕莫怕”，唯恐我眼中掉了金豆子下去。

　　无情唤了一声“巳龙”，一个青衣童子便进了厢房，依照无情之名将桌上剩余的糕点一一包好了交给二哥。二哥接过糕点后遂与他告辞，我也细声道了一句“无情哥哥，再见”，于是同二哥打道回蔚家别院。

　　松烟见天色不早，就去叫马车。这当儿我就瞧见银朱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与她自小一同长大，我也知道她心中所想，便故意问道：“可香？”

　　银朱咬了咬嘴唇，回：“香！”

　　“可惜可惜，鼻子抢了嘴巴的福，只能闻个香儿，，没能尝个味儿！”我摇头晃脑地说，故意将脑袋伸到银朱面前，仰面对她，笑吟吟地问道，“你说，对吧？”

　　银朱倒有些脾气，哼了一声，扬头不搭理我。

　　二哥想是明白了，笑了两声，刮着我的鼻头说我古灵精怪。他将方才打包的糕点递给银朱，说：“守了一下午，该是饿了，吃吧。”

　　银朱满面绯色，都不敢正眼看二哥，接过那包裹简直如同接过神赐一般。

　　松烟领着马车过来，二哥要他们三人不计较主仆之礼，都上马车来。又问松烟、油烟是否都饿了，要他们与银朱一同分食那包糕点。

　　回到别院时夜幕已经落了，天空是一片蒙蒙的黑，星辰倒没全出来，月亮也不亮。我仰头望天，二哥就问我看什么，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月很寂寞。”

　　徐妈妈正在门口迎着，见我们下了马车就上前来问我们是否还要用晚饭，二哥说“不了”。想我嘴馋吃了太多糕点怕我不消化，夜间难受不得安息，他就吩咐徐妈妈送盘消食的酸果儿到我那边去。

　　二哥送我回小舍时，正有人奉父亲之命送了汤药来。我嘴里还留着糕点的香甜，闻着汤药那苦味儿哪里喝得下去。于是我耍起赖来，一副要与那苦汤汁斗争到底的模样。

　　“今日可让你将一品轩的糕点吃了个够，该乖乖听话了吧？”二哥捂着那药碗，试了温热才递到我面前。

　　我拼命地摇头，见二哥容色一肃倒有几分凶相，就嗫喏道：“你先喝。”

　　二哥毫不犹豫就喝下了半碗，我也只能气呼呼地接过余下半碗喝下。我苦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吐出舌头不停地扇风。二哥笑我像小狗，从银朱奉上的冰糖碟子中取了一颗扔进我口里。

　　我凑近二哥，忽然一扑身，险些将他扑倒。二哥忙抱紧了我，顺手往我小屁股上轻轻一拍，以示警戒一般。我笑嘻嘻地抱住他的脖子，一副撒娇的模样。

　　“都几岁的人啦？”二哥一笑，仿佛看透了我的小伎俩一般，“说吧，想求二哥什么？”

　　“二哥最疼青娘了，二哥知道青娘最怕苦的，我讨厌喝药。”我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好像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二哥想想办法吧！”

　　“药还是得喝，父亲是为你好。”

　　“二哥……”我酥酥地唤了一声，那余音可谓是百转千回。我瘪着嘴，眼如小鹿一般直直地对着他。

　　二哥一脸苦笑地要了摇头，我就知道这招百试不爽。

　　我忙接着说：“那二哥帮我喝一半，我自己喝一半，好不好？”

　　二哥无可奈何似的点点头。

　　我便吧嗒往他脸颊上一亲，说：“那二哥还得给我带好吃的！”

　　“好，好，什么都依你！”说着，二哥将我放在了凳子上，让银朱去打水来供我洗漱。

　　而时候不早，二哥也该回去温书了。我便与他道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