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宛若如人

4、贰

　　三日后我和二哥随父亲动身去了窑厂。

　　自打不供御窑后，父亲鲜有亲自烧窑，每年不过各季上窑厂来巡查，常年在此监工的是跟随了蔚家三代的同叔——父亲是如是唤他的，按辈分我与二哥还应尊一声“同爷爷”。二哥自小就随父亲来过窑厂，同叔是认得他的；我却是头一遭，但同叔却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我，还说我长得像华年姑姑。蔚家宅子里是不得议论华年姑姑的，同叔这样说，父亲竟没动怒，还打量了我一时，赞同地应了一声“像”。我一听就高兴了，便缠着同叔问是我漂亮还是华年姑姑漂亮，同叔便将我抱了起来，说：“小小姐长大了，比华年小姐还漂亮。”我高兴得不得了，就冲着同叔的脑门儿吧嗒亲了一口，连父亲都乐了。

　　蔚家在窑厂旁有别院，院里华年姑姑的小舍居南，有些年没人居住了，父亲晌午的时候独自去哪儿小坐了一会儿，后来就命人将它打扫出来让我暂住。

　　据说当年父亲下命不留华年姑姑遗物时，连这小舍中的东西都不能幸免，一切印了华年姑姑堂号“箫瑟”的青瓷都小锤碎了。起初很是不解，父亲这哪里像是疼爱华年姑姑，做起事儿来倒是与姑姑有深仇大恨似的。后来稍大些才有些明白，正所谓“人琴俱逝，赏音阒然”，这便是怕睹物思人啊！

　　父亲下午便去了窑厂，留了我与二哥在别院做休整。

　　但凡我要嚷着无聊了，二哥总得遭殃的，有了教训他也就自觉，怕我无聊便弄了泥巴来教我捏泥人儿。我捏得开心了，便想使坏，一只脏手趁他不注意时给他抹了个猫儿似的大花脸。二哥一愣，不甘示弱，将我鼻头一捏，这下子我俩儿半斤八两了。也不管手中的泥人儿了，我们只把对方当泥人儿，合着劲儿地乱摸。银朱见状，直嚷着让我俩儿停下来。我和二哥正开心呢，哪里听她的，不一会儿就成了两个土坑里滚出来的泥耗子。

　　这巧教徐妈妈给瞧见了，气得直跺脚，命了二哥的两个小厮去打水给二哥换洗衣服，还亲自押了我回屋洗澡。

　　我趁徐妈妈不注意，对着银朱吐舌头，银朱愁眉苦脸地对我做口型：“小姐，你可害惨我了！”

　　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儿来，徐妈妈一回头就狠狠瞪了银朱一眼，喝道：“银朱，让你看着小姐，你就这样看的？”

　　银朱那叫一个委屈，咬着嘴唇瓣儿，也不敢还自己亲娘的嘴，就使劲儿地绞着手帕子。银朱是徐妈妈的女儿，打小跟着徐妈妈在蔚家做事儿，比我大了五六岁，后来就成了我的大丫头，那之后可没少因我挨徐妈妈的骂。

　　徐妈妈一边儿试着水温，命银朱撒花瓣，一边儿开始对我唠叨：“小姐啊，蔚家是青州的大门大户，你要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可不能再野着性子了……”

　　徐妈妈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来来去去也就那两句，从小到大都听了千万遍了，背都背得下来。我摇头晃脑地应了三声“欸”，徐妈妈可算是不唠叨了。

　　晚间父亲命徐妈妈送了汤药来，说是窑厂这儿空气浊，怕我伤了肺。那药水黑乎乎的一大碗，闻着就觉得苦，我皱眉嘟嘴的不愿喝，奈何徐妈妈怎么哄就是不喝。二哥晚读完了就来瞧我，正看到我和徐妈妈做斗争呢，就问徐妈妈缘由，徐妈妈细说了一遍，还请二哥帮着一起哄。

　　“嘿，怪苦的！”二哥嗅了一嗅那药，招手让徐妈妈下去，打着包票说一定会让我喝下去。又命了小厮松烟去他屋里取新买的膏烧白果来，说是若我喝了那药就奖赏给我。二哥又哄说：“瞧父亲还是最疼你，我打十岁就跟着父亲上窑厂，一日日灰头土脸的，呛了不晓得多少灰，也没见着父亲命人为我熬药清肺啊！青娘乖，这药一闭眼就吞下去了，吞了咱儿就吃白果。要是害了病，你还得喝更苦的药！”说罢就将药碗往我面前一推。

　　我自小儿喜欢甜食，这也是二哥哄我的法宝，百试不爽。我听到有膏烧白果，果然是动了心。

　　“你吓唬我！”我气呼呼的，嘴巴一撇，反过来激他，“有本事，你喝啊！”小脑袋一低，我嗡嗡地接了一句，“你喝我就喝。”

　　“我喝可以啊！”二哥还笑嘻嘻地说能喝这药倒是沾了我的光，一仰头就喝下去了半碗，然后就将剩下半碗药推到了我的面前，“喝吧！”

　　我咬着嘴，攒劲儿地摇头，又将药碗推回到他面前，小声说：“你……再喝一口。”

　　二哥又喝了一口，我才闭着眼将剩下的小半碗苦汁喝下下去。见状，二哥拍了拍我的头，命松烟将那碟膏烧白果给我，自己还取了一颗丢进嘴里。我满心欢喜地接了过来，左右开弓地不断往嘴里扔白果。

　　二哥见我吃得欢，就说：“明儿带你上街走走，去吃一品轩的糕点。”

　　我正要拍手叫好呢，徐妈妈就携着银朱端了热水进来。徐妈妈一见药碗空了，脸上便笑开了花儿，说：“还是二少爷有办法。”

　　二哥听了，那叫一个得意。

　　“时候也不早了，小姐该就寝了。”徐妈妈说着，也不闲着，这接过了银朱手中的帕子要与我擦脸。

　　二哥瞧了瞧门外的夜空，又回头嘱咐我早些睡下，才带着松烟、油烟二厮走了。不一会儿，松烟又折了回来，还带了个冒着青烟的金兽小香炉，说是二哥怕我晚间择床睡得不安稳，所以送了安神助眠的栴檀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