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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 ...

  •   花朝之后即是寒食,家中不见烟火,娘亲命人搬了方几、竹榻到庭中桃树下好一家人围坐着吃凉食、赏桃花。娘亲又取了一壶去年初雪新梅制的“梅花酿”供父亲和大哥对饮,而二哥只能喝桂花米酒。我则更次之,因我连喝米酒都醉,看着眼馋也只能随娘亲喝昨日采摘下的着露桃花泡制的冰糖花茶。

      我缠着二哥与我干杯,二哥倒也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父亲不知有什么事郁结在心,一直不说话,只管让大哥不断与他斟酒。大哥素来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从来也是父亲问一答一,而今父亲不言他便也不语,两人看起来倒是闷了许多。

      娘亲大约也是觉得父亲今日有心事,就这与父亲添菜,便问了一句。父亲摇了头,只说:“太后要做正寿了。”

      “早上见着张大人来了,可是又有了什么交代?”娘亲问。

      “张大人的意思是要供一批新瓷送到京城作贺礼。太后素来喜欢咱们蔚家天青色的青瓷,六七年未曾与宫中供了,宫中的款式已经老了,张大人说太后甚是想念蔚家青瓷啊!”父亲愁眉紧锁,一盅酒下肚,摇了摇头。

      “这是好事啊,父亲!”二哥插了一句嘴。

      父亲瞧了二哥一眼,却转向大哥,道:“伯仁,你说。”

      大哥谨慎地望了一眼父亲,低下头去,答:“儿子以为,家中买卖虽昌,终归没有特供御窑来得荣宠,何不就此机会重新……”

      “别说了!”不待大哥说完,父亲便打断了他,他吩咐我,“青娘,将那‘塞翁失马’的故事讲与你二位兄长听听。”

      我先前女扮男装,偷偷跟着二哥去学堂听讲学,哪知一日得意忘形让学堂的老夫子注意到了,老夫子连呼了两声“女子无才便是德”,像是要骂我道德败坏似的。老夫子不依不饶,险些要与父亲下跪了,只求我日后别去踏他那学堂的门槛。娘亲便请了位女师傅为我讲授《女规》、《女戒》,听了三日我便没了兴趣,以绝食相逼,非要父亲送我去学堂像哥哥们那样念书。父亲奈何不了我,遂请了现在的顾先生在家中与我上课。顾先生不以我为女弟子为辱,与男儿一般教授,授课也不似学堂的老夫子那般古板,有趣得很,我甚是爱听。那日父亲问学,我便告诉他顾先生正讲了《淮南子人间训》。

      “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人皆贺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祸乎?’家富良马,其子好骑,堕而折其髀。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壮者引弦而战。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独以跛之故,父子相保……”我瞧了父亲一眼,接着说,“故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及,深不可测也。 ”

      父亲点了点头,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而复得安知非祸?”说罢,放下酒杯,叹息一声,起身独自而去。

      我们一干凝视父亲背影。又听娘亲一声轻叹,她为二位哥哥都添了菜,说:“要知惜福,知足方能常乐。”

      娘亲也起了身,大概是要去陪陪父亲。

      二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管吃、只管喝。倒是大哥,闷闷地一声不吭,不断地自斟自饮。大哥也不容易,他不是作为嫡母的娘亲的亲生儿子,只是父亲早年陪房丫头方氏的儿子,方氏早殇,至死才有了“二房”的名分。父亲对两位哥哥素来要求严厉,独对我宠溺,大概是因为我女儿家的不管立业大事,而两位哥哥却是要顶天立地的。二哥性子洒脱,对父亲的器重与否并不十分在乎;但大哥不同,总是希望能得到父亲的肯定与赞赏,只是时常是不能如愿的。

      我一手撑着下巴,打量着两位哥哥,又想到父亲那烦心的模样,自己也没了兴致,不由叹了一口气。

      二哥听了,笑道:“小丫头,你烦什么心?”

      “这次的窑父亲想也得烧、不想也得烧,要是烧不好怎么办?”我问。

      “青娘!”大哥一声厉呵,吓得我一激灵,他说,“不得胡言!”

      我忙双手捂了嘴巴,讨乖地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随即自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大哥颜色方霁。

      二哥也笑,一只大手把我的头发都揉乱了,我气急败坏地去拍赶他的手,两个人便闹做一团。
      这个当儿,大哥一言不发地独自离开。

      过了寒食节,父亲就得去烧制那批为太后贺寿的新瓷了。但父亲似乎极不情愿,迟迟不肯动身。

      那日我过父亲书房的时候恰听到大哥毛遂自荐地向父亲请命,父亲大约是沉吟了一会儿才对大哥说:“伯仁啊,你是烧不出天青色的青瓷的。”

      大哥唤了一声“父亲!”,似乎是急于争辩,却被父亲打断:“为父知道你心急,也知道你的能力,但……你华年姑姑去后,为父也烧不出那天青色了。”

      大哥沉默了,父亲也沉默。

      我忽然很思念华年姑姑。如果华年姑姑在,父亲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烦心了?

      不日又有消息传来,黄州的买卖出了问题,父亲便遣了大哥去应付。虽不能接受烧制御窑,然这次父亲指派的人物倒也让大哥十分开心。简便打点了行李,大哥翌日便动身去了黄州。

      大哥走后的那个下午,父亲也下定了决心要去窑厂,还宣布要带我去。我欢喜得不得了。我长这么大,去得最远的地方就属迦兰寺了,早想出去看看了!可娘亲似乎很不开心,听了父亲的话,差点儿都要掉眼泪了。

      我安慰娘亲:“孩儿只是跟着父亲去窑厂,不久就会回来的!娘亲别伤心,孩儿会想念娘亲的,天天想、时时想,娘亲也要想着孩儿啊!”

      娘亲这才转哭为笑,用手绢擦拭眼角,说:“娘亲想,天天想,时时想。”

      “那二哥去不去?”我问父亲,“父亲好,好父亲,也带二哥去,好不好?”

      我扯着父亲的袖子撒娇,父亲多日终于笑了,也就依了我。

  •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留言的亲亲,天上掉冰激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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