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宛若如人

11、陆

　　回家后的那两天父亲又一直闷闷不乐，娘亲本是打算为父亲分忧的，哪知问清原委后自己反倒是闷闷不乐了。

　　“娘亲不高兴？”

　　我很少看到娘亲愁眉苦脸的样子，偶尔皱眉也是父亲遇上不顺心事的时候。而即便那样，娘亲也从不在我们儿女面前摆脸，永远都是温柔娴淑的浅浅微笑。娘亲是当家主母，她稳了，蔚家才能稳。

　　娘亲为我理了理鬓发，惆怅轻叹：“青娘我儿，你还这样小，怎受得住那送瓷路上的长途跋涉？”

　　原来娘亲与父亲为送瓷一事起了争执。自蔚家送御用贡瓷有史以来都是蔚家长女送的，若非之前有了变故，如今该是华年姑姑送的，待到我十五及笄便要承下这任务来。可华年姑姑芳魂早逝，我如今才七岁——孩童进京送瓷岂不笑话？且不说皇上看了我这七龄女童该是如何震怒，我能否挑起大任而将这批青瓷完好送入京城都是未知。

　　可话说回来，我虽只有七岁，黄毛丫头一个，但窑厂此行我差点经历生死离别、又头一遭面对父亲对自己动怒……如此我也是明白了些事理的，至少我知道即便是父母兄弟对我的好也不是平白无故、理所当然就承了的。作为蔚家的女儿，我也得为蔚家尽力。

　　我在父亲面前以花木兰、穆桂英婉喻，又称自己是远远不如她们的，继而便说愿意承袭祖宗规矩，为蔚家进京进献御贡青瓷。我知是父亲、娘亲不放心的，便又将顾先生举荐了出来。我虽是孩子，却也是徐妈妈说的“大门大户”家中的孩子，也并非未见过世面。虽不能笃定看人实打实的准，倒也不是一点儿都不会看人。顾先生教了我一年多来，蔚家上下没有说他不是的；而他教授我的方式较之书塾老夫子之法，又显而易见他是个才人。

　　然而父亲思量再三，却还是否了，对娘亲说：“顾先生才德兼备，按理说我是该放心的，但……唉，他毕竟是个外人！”

　　“若是父亲放心委任，儿子陪青娘去。”二哥说他会尽全力护送这批青瓷，也绝不会让我这个幺妹在路上有丝毫闪失。

　　父亲却心疼二哥，说：“你的身子才好，不能再过劳累。”

　　二哥中毒的事没有向娘亲提起过，娘亲自是不知的。听父亲这么一说，倒是奇怪起来，细细打量了二哥一番，说：“仲卿可是病着了，为娘瞧着你自打回来之后脸色就不太好。”

　　二哥忙拍了拍脸颊，脸色就红润起来，笑嘻嘻地说：“儿子知道娘亲疼儿子，我没事儿，就是路上颠簸累着了。”

　　“既然累，那你还是不要去了。”娘亲说罢，立即要徐妈妈去炖银耳汤来，还特意吩咐要多放些红枣、桂圆和百合。

　　顾先生是外人，不能去；二哥虽是家里人，却也不能去，那只有……

　　“大哥去了黄州好久，也不知何时回来，青娘很是想念大哥呢！”我便一顺儿提起来，说，“以往都是二哥带我出去，说起来倒是没有随大哥出过门。要不这次就等大哥回来，带青娘出这个远门吧？”

　　算如今，大哥是不二人选了，可父亲还是觉得不好。父亲仍旧是愁眉紧锁，摇头说道：“伯仁性子懦，处事每每优柔寡断，但不得这重任的。若是他去，倒还不如让个能挑起重任的外人去呢！”

　　这话倒又好像回到了原点：该不该让顾先生这个外人去？

　　父亲忽然咳嗽了起来，娘亲忙为他顺气，宽慰道：“老爷莫为此时过于忧心。伯仁性子温和稳重，处事并非优柔寡断，只是考虑得更细致些罢了。这时间还多，不如等着伯仁回来再做商议？”

　　父亲捂着胸口，点了点头。

　　古语有云“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昨日才说了大哥，今日他就回来了。可是大哥的情形也不见好，他在黄州时染了风寒，缠绵病榻许久了，是因为急于回来才在事情处理后就拖着病体上路的。

　　黄州杜家与我家是世交，大哥此去就是借宿在他们家的。杜家老爷担心大哥的病，便让他的独子杜修远送大哥回来。

　　我儿时见过杜修远几次，先前总是奶声奶气地唤他“修远哥哥”的，而他则应我一声“青妹妹”。算起来也有两三年未见了，早已模糊了记忆中他的模样。

　　那日他站在大哥身后，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画着墨竹的白衣，倒是个翩翩君子，颇有几分书生气。我一时没有认出他来，还狐疑呢，大哥怎带了个陌生人回来？

　　听到他对父亲行礼说“修远拜见世伯” 时，我却还在想：他怎么和修远哥哥同名？

　　好奇之下，一时忘了礼法，我竟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起了他来。直到娘亲婉言提醒，我才觉察自己的逾矩。但父亲、娘亲念我尚且年幼，也就没说重话。只是这下子倒引起了他的注意，笑问我还记得“黄州杜家的修远哥哥”没有。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日为何就是转不过弯儿来，硬是不能将眼前人与那儿时的修远哥哥联系起来。我居然脱口而出：“认识啊，你也认识他？”

　　二哥笑我是“傻丫头”，说：“这就是你那修远哥哥啊！”

　　我“啊”的一声诧叹，再环视一众忍俊不禁的脸，方知自己闹了大笑话，他们指不定在肚子里面怎么笑话我来着了！我的脸旋即便红了，躲到了二哥身后。我偷偷地拧二哥后腰的肉，怪他不早告诉我。

　　“不怪青妹妹认不出，就是我娘亲也说，这些年来我的样貌大变了。”

　　父亲闻言，便问：“令尊、令堂身体可好？”

　　“多谢世伯关心，家父、家母身体很好，本是可以远行的，只是家中繁务众多脱不开身才没能来与世伯小聚。”修远哥恭恭敬敬地回道，“此番前来，家父还特意叮嘱小侄传达思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