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忆梦集》芙蓉叶

4、顶楼的英语教室

　　我从来没被骗过，可是这次被骗大发了。毕业后回到这个城市找了份工作，因为离家远就租了个公寓。公寓是认识的人介绍的，我就很放心的先签了合同并付了预付款和押金。谁知道竟碰上这种事。
　　房子在临河一带，勉强算个依水而居吧，起码广告是这么做的。那天我过去看房，发现路边一堆人，心里暗感不妙。进去问了才知道，这边根本没人发过招租广告，我被骗了。不止我，物业办公室周围的一群人都是被骗的。我马上打电话给我那个认识人，结果是关机。
　　我垂下手臂，那不是一笔小数目。这要怎么跟家里交代呢？
　　我惆怅的在人群中张望，可是又能期待什么呢？已经有人报了警，现在除了等待别无他法。我也只好先回家住。
　　“小姐，找公寓吧？”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在对我说话。
　　“是，是啊。没想到遇到骗子。”
　　“现在骗子可多呢，买房千万不能光看手续，必须到实地确认。”
　　“是啊是啊。”我心不在焉的应承着。心里懊恼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不说这个了，”男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宣传册和名片，递到我手里，“其实我是推销房子的。你要是还需要买房的话可以到我们那儿看看，离这儿也不远。”
　　我看看那宣传册上的名字，叹了口气。
　　“谢谢，我只是想租个房。你们这个小区我查过，太贵了。”
　　男人职业的笑了笑。我知道推销员都不容易，心里有点儿软。
　　“我们贵是有道理的，你可以先去看看。有不少业主买我们的房子就是为了租出去赚钱。你说他们为什么买，因为他们觉得那房子能租出去。一个是地段好，一个是小区绿化好，最重要的就是物业服务特别好，安全，热心。”
　　我就这样听他讲了好一会儿。最后真的有点心动了，于是约了看房的时间。
　　可怕的是，当我开始思考有没有必要买房的时候，我竟已经握着钥匙站在顶楼公寓门口了。算了买就买了，就像那推销员说的，实在不行就租出去呗。结果两个月后，站在门口开门的仍然是我自己，早知道要自己住，还是租个便宜的好了。唉。
　　一开门，就看到老张老王坐在厅里沙发上发呆。我跟他们打了招呼，老王抬抬下巴举了下烟。老张不自然的笑笑，好像之前不太高兴强扭出来的似的。但我看不清楚他镜片后的眼睛，所以也不好说他是不是真的不高兴。
　　我一个人回房也没意思，于是收拾了一下后也到了客厅。
　　两个中年男人趁我不在肯定是又说了些什么，表情都略微有些变化。
　　老王是个有点胖的暴发户样的大叔，平时话还算多一些。不像老张，戴着副眼镜一副高级知识分子的样子，脑子里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偶尔冷笑一声让人压力倍增。
　　于是我问老王他们今天都干嘛了。老王没有好好回答，倒是把话题引导我身上，寒暄了些有的没的。最后倒是我把一天的情况和盘托出。
　　姜真是老的辣。
　　老王老张从没告诉过我他们是做什么的。每次我提起相关的问题两人都避而不谈。更准确的说是根本不想跟我说话。
　　我买的这间房是顶楼一套公寓里的一个卧室。房地产公司不知怎么想的，把顶楼公寓拆卖了。另两间卧室分别属于老王和老张，客厅公用，我的房间自带主卫。起居室租给了个英语培训班，估计是想招纳楼里住户的小孩。现在起居室里摆着好多椅子，通往那里的走廊里还摆着小朋友存东西的储物柜。我挺喜欢小孩儿的，因此将来小孩儿们来上课太吵的话我也能忍。
　　老王和老张不总是在这儿住，这儿似乎只是他们的办公地点。两人都一副中级领导的气场，在我面前尤其嚣张。不过看在他们是人生前辈的份儿上我不计较。至于两人为什么在这里办公我也一直想知道。
　　两人在我面前总装作不太熟的样子，但我碰见好几次他们在一起谈话。有时只要其中一人抬抬手，另一人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都这么默契了肯定共事很久了。
　　我不想捅破他们的幼稚的谎言，毕竟在我看房子、置办家具、装修的时候，两人都提供了不少帮助。
　　客厅里就两张沙发，他们在那儿坐着，我站着。一时大家都无话。我瞅瞅客厅红色的天棚和四周围同样红彤彤的墙面，又看了看鲜红的地毯和红色的沙发，还有绿色的布面茶几上的绿色的茶，觉得自己就好像幼儿园阿姨带着两个别扭的小朋友。
　　“你们说要是电梯停了咱们可怎么办啊？”我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两个老男人都往后靠了靠，嘴角弥漫起轻蔑的笑容。
　　我知道我问的问题很傻，而且物业对这个问题都解答无数次了。可这不是为了带动话题吗？这两个讨厌的家伙。
　　笑了一会儿，老张挥了挥手，说：“最近生意不好。”只这一句，没头没脑，而且没有下文。
　　我跟他们两个实在是聊不下去了，就走到英语教室那边站着。然后我听到老王房间的门响了一下，应该是他回房了。而老张则走到了我身边。
　　“这个是个英语教室。”
　　老张把我知道的事情跟我说了一遍。不过我可不敢对他露出他们对我的那种轻蔑的笑。有时我觉得他们两人挺吓人的，似乎手头都有着秘密而重要的工作。
　　“不知道小孩儿什么时候来上课啊？”我随口一问。
　　老张打开教室的门，注视了里面良久。我也看着那些小凳子。
　　“早就黄了。没办起来。”
　　我羞耻于自己早些没跟售楼的问清楚，肯定又要被老男人鄙视了。但这次老张没有笑。
　　之后我回到自己屋里，也不知道老张老王今晚在不在这里住。我守着窗外的灯光，一户户的方形的灯光。我把手指按在窗户上，挡住几个遥远的小方格，唏嘘起此时此刻的不真实感。我想着自己也许正一个人孤独的被囚禁于顶楼，旁边是一间无人的教室。一想到那里再不会有孩子笑声，想起那些小小的储物柜，小小的凳子，我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忽然我整个人一激灵，我觉得我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好像是在耳边，又好像是在隔壁。
　　我小声叫着“老张老王？”心想这么小声他们就算在也听不见。我猫着腰挨近门口，从门缝里看到客厅的灯是开的，于是开了条缝儿。客厅里没有人。
　　我探头望向教室那边，单是看并没有什么异常 。我想象着谁要是从外面进来看到我这样探头探脑，一定觉得诡异死。正这么想着，门忽然开了。我吓得一缩头，头捧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响，在我脑海中回荡了好久。
　　一抬头，发现原来是老张。
　　我赶忙假装我是在查看门把手有没有松。
　　“呀，老张，今天留这儿啊？”
　　老张看了我两眼。“电梯好像有点儿问题，反正明天早上就修好了。我也不急。”
　　这时老王的屋门打开了，他在里面抱怨了一下电梯的问题，然后就关上了门。老张也回房了。我一下摊在地上，美美的享受着大家都在的感觉。
　　晚上我梦见了那间教室，孩子们在里面上课，地上铺着拼图地板。储物箱里露出好几条红的黄的书包带。老师轻轻把门带上。门里是孩子们的笑声。
　　我也是个孩子，坐在凳子上笑着。有一瞬间，我确信笑着的孩子才是真的自己，而隔壁那个睡着的我，是个烦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