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秦小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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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初步鉴定，大哥是三点左右死的。
大哥和几个元老又吵了起来。我坐在后排，右手不断地把兜里的烟盒攥紧又松开。本来这几天心情不好，根本没想来，但裴落说今天讨论的问题很重要，不能缺席，我也只得皱着眉头窝在角落里。讨论的无非又是些老问题。我实在是没法集中注意力，会议室里又不让吸烟，只好偷偷看手机。
我正看笑话呢，突然听见桌椅挪动的声音，只见大哥站起来摔门离开了。会议室里忽然静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三哥缓缓的叹了口气。
“那咱们这会还开不开了？”
四哥往后面扫了一眼，犀利的目光落在裴落身上。“不是让你叫二哥过来吗，他人呢？”
裴落赶忙解释说联系了好几次实在联系不上，这不还在给二哥的小弟们发短信呢。
四哥没再追问，转头想自己的事去了。裴落倒在椅背上松了口气。我看他手机也没在发短信，不知在上网看些什么。
“老二是赌气呢吧。”三哥一脸愁容，脸皱得像个烂柿子，“平时杂七杂八的事儿都是他管，这下说要漂白，他肯定以为是针对他。”
“要说针对谁，我看是针对我们所有人也不一定。咱们中间也就老大对公司有个实权，他这么一整，让咱们把过去的黑尾巴丢掉，就是要弱化咱们的力量。然后他就好一手遮天。要不他怎么就在公司业绩越来越好的时候说这事儿呢？”
“老四你怎么这么说呢？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老大吗。”
四哥哼了一声。“我不信有钱人。”
“你！”
“他都不把我们当自家人了，我还客气什么。”
难得看到好脾气的三哥收起和事老的姿态，一副严肃的表情非常骇人。四哥便不说话了。
闷了很久，还是四哥先开了口。“那这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三哥没正眼瞧老四，缓缓地道，“大哥说得有道理，可毕竟咱们就是凭乌七八糟的东西起家的，现在把它们丢掉，反而会失去落脚之处。要改，也只是把这些东西改得更隐秘一些。”
我对这些东西懒得有什么想法，因此也没有力气听下去。我看看表，一点半了。这会从上午开到现在我连饭也没吃，真怕肚子什么时候叫起来。
裴落可能是注意到了我闲得发慌的样子，故意咳了一下。
“怎么？”四哥凶巴巴的看过来。
“没怎么，”我想四哥再看我就要满脸汗了，“用不用我去把大哥找回来？”
四哥看出来我是临时编的，忍不住笑了。还好不是忍不住揍我一顿，我这么想着。
“你去问问他二哥还没来，会还开不开了。”
我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儿。四哥话音一落我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出了会议室，临走看到裴落一副“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的表情，心里竟有些同情。算了，他这也是自作自受。
我去大哥办公室，秘书说他没回来，让我去车库看看他车是不是开走了。
下到库里，一股子散不出去的汽车尾气味儿迎面扑来。打量了一下，大哥车位上没有车。看来他人是出去了。我立即给裴落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一边心里暗喜大哥不在，这闷死人的会终于可以结束了。
“没事我就走了。”
电话那边裴落问了问三哥四哥，然后说了声“准了。”
开车开到半路，副驾上传来一阵手机铃声。我把车在路边停好才拿起电话。我一向被人笑开车太小心，不过我确实对车辆犯怵。汽车没发明的时候马车就能把人压死，现在汽车比马快了不知多少倍，多吓人呐。
刚一接电话，裴落就骂过来。
“你怎么接电话这么慢？刚才四哥有点同意大哥的想法了，想接着聊聊，可是打不通大哥电话，有点儿担心。你在哪儿呢？”
“回家路上。”
“那你去他家看看有没有人。我让别人到别的地方也找找。”
我长叹一口气。今天真是不得休息。
大哥家是新买的别墅，在城郊。从市中心开向大哥家，前窗中的景色渐渐改变着。楼房变得稀疏，露出灰蒙蒙的天空。树木随着微风摇晃着，可以看到鸟儿的巢穴。路上车很少，我握着方向盘的手自然而然放松下来。
我想象着路两边的风景是两块幕布，当我远离城市的时候，幕布便拉开了。
我想起以前和大学同学租车兜风，我因为容易晕车被安排坐在副驾。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前排的风景。
侧面的风景给人被追赶的感觉，而前排的景色则好像相对静止，总有一个够不到的极致的前方。
说到大学，我和大哥就是在大学认识的。那时我是大一，他是大四，因为是老乡就认识了。大哥和我截然相反，人又好胆子又大，周围总是有许多朋友。不论是谁，哪怕是对仅仅是个同乡的我他也会毫不犹豫伸出援手。以前宿舍里遇到问题，他还来替我打抱不平。我很感谢他，另一方面也担心他这样付出是否值得。
他离校的时候对我说，他要回家乡做大生意，如果我愿意的话以后可以去找他。据我所知他只对我一个人这样说了，不知道是因为我是同乡还是因为我对他来说是更要好的朋友。他朋友太多了，说实在的我不太清楚我在他心里排第几。而我也不在乎。
我一直仅当他是个同乡，是个学校里的学长。他找我喝酒出去玩儿我都当是所谓朋友间的应酬，为了维护这种必须靠吃喝玩乐来维护的关系。当然我这么想对他其实不公平。他对人是真心的，这个我看得出来。
毕业之后，我打了很多零工。我没试过去找长期稳定的工作，那不适合我。原因很简单也很不理智，我是怕在专业领域工作会遇到同期校友。我不喜欢在不同的生活环境里遇到熟悉的人，那样会让我看到我不想看到的他们的样子。我想有人会懂吧，只不过做得这么决绝的可能不多。
打零工毕竟赚不了很多钱，很快付房租变得艰难，于是我回到了这里。这里有很多我熟悉的人，这一方面是烦恼，另一方面又让我感觉轻松。因为他们，或者说这个城市本身的节奏是与我搭调的。我喜欢他们对我见怪不怪的样子。相比起大学中对独异个人的排斥，相比起社会上陌生人陌生的眼神，甚至相比起大哥对我的各种保护和友好，我竟然更喜欢人们对我的麻木。
只有这个城市生养了我，习惯了我，我只能属于这里。
后来有一次偶然遇到大哥，他当时在搞些我不太懂的生意，是一些不好明说的生意。我有些怀疑的过去给他帮忙。日子久了也没出过什么问题。很快生意越做越大，我们一帮无组织无纪律的家伙组了个公司出来。界内有些同业者对我们眼红，曾做出过出格的举动。三哥对情势看得比较清楚，拿起了法律武器，叫了警察。以前我们和别人打架叫黑吃黑，现在我们不用动手，警察会保护我们。这一变化很是振奋。可是要想请得动警察援助，我们就不能叫人看出猫腻。于是现在大哥他们就在考虑是不是要去掉一些不大光彩的业务。
可这样一来，四哥和二哥就要没事做了。他们两人虽然业绩好，其实全凭胆量。做正事肯定是做不好的。不像老大和三哥学历高，有管理的意识。
“不用去别墅了，嫂子说他不在。你去别的地方找找。”还没到别墅的时候我接到裴落的电话。
“这叫我去哪儿找？”
“别问我呀。三哥挺担心的，叫我一会儿也出去找。我这儿先四处联络着，有消息告诉你。”
于是我一下午就这样荒废了。
晚上，我和裴落在公司里等消息。大哥这么久都联系不上搞得大家都神经兮兮的。我俩吃着外卖冷面，和看门的在保卫室里看球赛重播。
“哎呀，就他总踢不进。”裴落正抱怨的时候手机响了。他说喂的时候眼睛还是盯着球赛。我和看门的也接着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一下午裴落基本上就是在打电话接电话中度过的，而大哥一直没有讯息。
忽然小彩电咔一下黑屏了。是裴落忽然抓起遥控器关了电视。他此时的表情十分异常。
“你再说一遍？”
裴落有些沙哑的声音一下让我精神了起来。在似乎是确认了那边的消息后，他大步走出了保卫室，顺手关上了门。我和看门的都不敢吱声，看起来是出了什么大事。
过一会儿，裴落推开门，直看向我。
“小坡你把车开出来，在门口等我。”
裴落上车的时候还在接电话，很严肃。我想这不会是什么好事。
“怎么回事？”他放下电话的时候我问道。
他迟疑了一下。“去三院。路上跟你说。”
这件事他真的不应该路上跟我说。我开车必须非常集中注意力。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眼观四路让我很有压力。我不住的让他重复他说过的话。
“你再说一遍？”
“老大死了，在西郊公园被发现的。”
我强迫大脑对这句话做出些反应，但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一路上我都在咀嚼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到的时候三哥四哥也刚到，正跟警察说着话。嫂子据说还没告诉她。我和裴落走上前去，四个人无声的打了个招呼。
“都是来辨认尸体的？”警察公务性的声音让我觉得一切很不真实。
我不记得中间过程是怎样的，当我看到大哥的尸体我的第一反应是那不是他。警察说人死后脸会有些不自然的。我又仔细看了看，确乎是大哥。他睁着眼，眼球上翻，嘴很不得体的张着，像是在做鬼脸。
“是他。”三哥不自然的咳了一声，不再看尸体。
“谁干的。”四哥带着哭腔说道。
我顺着大哥的脸向下看去。他衣服上有一大片黑红色的印记，外衣和衬衫都被沾染了。我知道那是血，大量的血。衣服上有个整齐的切口，切口不大。警察说应该是个三指宽的匕首，插在心脏上，一击毙命。
“能帮他合眼吗？”三哥问警察。“一会儿他老婆可能过来。”
“行，注意别碰别的地方，法医还要用。”
我注视着那上翻的大片的眼白，等待着谁的手覆在上面，完成这个仪式。可是谁都没有动，大家都看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也许因为我站的最近。
大哥的眼皮很冰，或者是眼球很冰，我分不清我手掌碰到的是哪里。我合了两次才帮他把眼睛合好，然而还是感觉那里不对似的，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自然。
之后的事情与见到大哥尸体相比也就不算什么了。我们去警局依次做了笔录。等嫂子来了又安慰她。二哥依然联系不上。
“会不会是老二。”只有我们四个人的时候四哥这样说了。
三哥不住的摇头然而也说不出什么理由。
因为不想让警察注意到公司的业务，我们没有把二哥的事跟警察说。
这一晚，大家都很累。当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回忆起前夜，只觉得光怪陆离。
一起床就接到裴落的电话，让我去警察局继续协助调查。昨天相同的问题又被问了一遍。不同的是，警察接下来问了很多关于二哥的事。他们的口气让我感觉他对我们是做什么的非常清楚，一切会涉及敏感业务的问题都是点到即止。不过二哥那边昨天基本上是裴落联系的，我也说不出什么。于是不一会儿他们就让我走了。裴落因为公司里熟人多，被警察留下协助调查。而我则被三哥四哥叫过去，说是要到二哥家里看看。我心说他家昨天一天都没人接电话，你们这是要去闯空门？
结果我们真是去闯空门了。四哥看四下无人，一手好技术擦啦一下就把锁开了，我们几个赶紧闪进去。屋里挺乱的，酒瓶摆了一桌，床也没收拾。三哥比我们两个看得都仔细，把每个角落都看了个遍。
“他走了。”三哥皱着眉说道，“卫生间里没有刮胡刀，衣柜里也没有他平时总穿的那几件衬衫。而且房子这么乱，恐怕他至少提前一周就把他老婆送走了。”
“怎么回事儿？”四哥还没太搞明白。
“怎么会，难道真是他？”三哥望向四哥和我，但我们没法给他答案。
我们从二哥家回来的时候，裴落打来电话说有大进展。今天下午嫂子去公司里收拾大哥的东西，大哥被害的消息才在公司传开。公司财务部有个吴会计，在听说事情之后马上给裴落打了电话。说是前天晚上二哥曾从财务部支走了一大笔钱，还威胁他不让说出去。他当时没觉得特别不对，毕竟二哥是二哥，而且以前也有过这种事。但今天听到大哥的死讯和二哥联系不上的传闻，他觉得这事可能有点关系。警察已经过去了解情况了，现在二哥已经被当成了最大嫌疑人。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我们也把我们闯空门的结果汇报了一下。当然是遭到了警察同志的严肃批评。
在事件没有别的线索的情况下，我们也只能等着公安的调查。于是一晃又过了好几天。
三哥四哥都不是本地人，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两人也没有了呆在这里的兴趣。而且二哥支走的钱造成了财务上巨大的漏洞，业务也没法继续了，于是公司解散。
没过几天我们就听到说二哥被抓到了，在某个县我也记不清了。说是他盖了栋小别墅，和老婆住在那儿。等把他押过来可能我们又得去做笔录。不过大哥已经死了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据说二哥一直否认是他杀了大哥，还说大哥的死他是被抓的时候才知道的。
最近一听到这些事情心就很累，我甚至有把裴落的号码拉进黑名单的冲动。
我把车开进西郊公园，停在一条小路边上。我知道大哥喜欢在这片杉树林里散心，他带我来过很多次。我站在他最喜欢的那个位置上，那里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面和远处的水库大坝。我揣摩着他被害前思绪。也许他也很累了，不想吵架只想看看风景，关掉手机，伸开手臂拥抱眼前这片景色。
我学着大哥曾经的样子打开手臂，却忘了关掉手机。铃声一响，我以为又是裴落，却是三哥。三哥说他不想见二哥，这就打算走了。三哥不是本地人，家里有营生。当时是跟着大哥才到这里来的。能坚持到现在才走可见和大哥有着很深的感情。
“老五，保重。有缘再见。”
三哥的声音消失在电话那头，眼前的景色忽然变得有些伤感。我望着水面，从怀里掏出一支匕首，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入水中，目送它直到它被深水埋葬。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秦小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