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忆梦集》芙蓉叶

2、大哥哥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走向门卫室。
　　小时候，我住在桥东科技大厦的最顶层。当时最顶层有一半是科技公司的实验室，另一大半没卖出去，时候久了，渐渐吸引了一些住不起房子的人到这里来安家。我不记得我家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也居然不记得当时是否和父母在一起，只记得很多面熟的邻居和常过来的人。
　　这么说我当时一定非常小，小到什么都记不清楚。
　　不过从我有记忆起，张大叔大妈的饭馆就在那里了。没错，有人居然在顶楼开了饭馆。我也不知道我们当时交没交租，毕竟是大人的事。
　　张大叔大妈的饭馆绝对是最早开的，因为我总是听到他们对其他的饭馆嗤之以鼻。
　　饭馆主要是给大厦里的工作人员送外卖赚钱，中午的时候也有不少人上来吃。这么好的商机很快就被其他人发现了，于是顶楼的饭店越来越多，甚至有了一两家快餐馆。张大叔大妈的生意变得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不过大叔大妈那只能摆三个大圆桌的小破屋子算是超低成本经营，远胜过新开的那些饭店装点了门面却赚不回成本。结果这些饭店开一个倒一个，没有一个干的长久的。
　　说实在的，饭店开在这个地方能赚钱真是奇迹。我一直在想最开始的客人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呢。这一层的走廊，除了科技公司那边，直接就是水泥墙，连刷都没刷过。而且我们这边几乎没有窗户，当然我也不知道科技公司那儿有没有。现在一想那一层楼设计的挺奇怪的，可能是夹层之类的。不过走廊尽头拐弯儿到实验室那边的拐角倒是有个大窗户。印象里，这个大窗户总是和小舅联系在一起，我记忆里一直有一个他站在窗前，手里提着外卖，阳光很明媚的画面。
　　我们大家几乎就住在一趟走廊里，一户一间小屋，非常简陋。我对我住的房间没什么印象了，因为很少呆住里面。
　　平时这里给人感觉很压抑，像是在做噩梦。有时我到拐角那边，看着对面实验室的磨砂玻璃远远的透出不亮不暗的白炽灯光，心里就吓得不行。这个时候我就一定要找到一个人，听那人说话，看那人做事，增加一点实感，好证实我不是在做噩梦。
　　大叔大妈的饭馆好像离拐角最近，也可能最远，反正在走廊两端中的某一个。我经常去那里凑热闹。不过大叔大妈可能是忙得，两人看起来常年一副气冲冲的样子。所以我也不敢跟他们搭话。
　　经常陪我玩儿的就是小舅。他比我大很多，十六七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大家都管他叫小舅。可能是我听错了或者那个“Jiu”不是那个“舅”字。反正我也就跟大家一起叫他小舅了。
　　小舅每天很忙，他是负责给大叔大妈送外卖的。我经常跟在他旁边，看他一个人提着那么多饭盒。不过我从没跟他走出过这个楼层。
　　大概是跟别的饭店比有些寒酸，很多以前的客人几乎不到大叔大妈这儿来了。但每次到大叔大妈的饭馆里，那里总还是一副热闹的场景。三个圆桌旁，坐着那些被大叔大妈称作“混小子”的年轻大哥哥们，穿着时下流行的皮夹克，抽着烟，说话声音很大，有时有些吓人。大叔大妈依旧是生着气的样子，厨房的烟飘出来，饭味儿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这些人是小舅的朋友，每次小舅进来他们都会和他打招呼，然后大叔大妈会抱怨再不要让他们来这里了。
　　印象里小舅好像没笑过，总是忙来忙去。也许他并没有跟我玩儿过，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跟在他后面。
　　我说过我害怕拐角那边的实验室，所以那时给自己设计了一个游戏，就是壮着胆子跑过去然后在即将冲出拐角的一刹那跑回来。如果看到了实验室，那我就是犯规了。那时对这个游戏真是乐此不疲。
　　有一次我跟着小舅走，他走到拐角处的大窗户那儿。我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走过去。走过去就犯规了，我想。可是，我又不是在玩儿，所以规矩不成立。我走过去看到了阴森的发着冷光的实验室的磨砂玻璃，他们那边的走廊里没有灯光。黑色的背景衬托着晦涩的窗格，这情景仿佛蕴藏了所有可能的恐怖。
　　我看看小舅，他站在窗前，温暖困倦的暮光给他铺上了一层浓重的色彩。他提着一大串外卖饭盒，若有所思的看着实验室那边。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这个画面从此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
　　要说为什么会想起这么久远的事情，是因为和同学吃饭的时候，她们说每个人小时候的伙伴里总会有一个靠得住的大哥哥。我就想起了小舅。我把那些记不清的童年讲给她们听，还添油加醋的说小舅有多么帅。这时我不断的回忆着那拐角处的人和光，才忽然意识到，不是我添油加醋，那就是一个帅气的少年。
　　“是叫桥东科技大厦？”
　　我点点头。
　　“只知道有桥东路，没注意过那儿有这个大厦。几层啊？”
　　我不记得，只得摇头。
　　回家后，我抓住父母谈起小时候。他们不以为意的继续着手边的事，说我尽是胡说，小时候我家明明住的平房。我一想，的确是住过平房。还能想起住那里时下过一次大雨，因为家里地面比路面低，雨水渗到了家里。那天妈妈不在，爸爸穿着短裤拖鞋拿水盆不断的舀水。
　　可是我分明记得我住过大厦顶楼。于是和爸妈撒起泼来。
　　他们无奈的催我去写作业，说我肯定是分不清小时候的梦和现实了。
　　我忽然也不能肯定了。于是接受了这样的解释。也许那就是梦吧。
　　结果高考完的那个大长假，我打车经过桥东路忽然又想起了这件事，于是问司机，“师傅，这条路上有没有个桥东科技大厦？”
　　没想到师傅竟然说知道那里，只是那里现在换了名字。
　　我只觉得热血冲上了头脑，也不管和好姐妹约定的时间了，赶忙让司机把我拉去那里。
　　到了地方，我梦游一般走过去，看到一扇打开的伸缩门，旁边是门卫室。里面是个小院，停着几辆轿车。再前面就是一座大约七八层的楼。比我想象中的矮了不少。
　　我犹豫了很久，走向门卫室。大概是我表情太诡异，立即就被门卫叫住了。
　　“你是这儿职工吗？”
　　“不是。”
　　“你有事儿吗？”
　　“我……”我真不知道怎么说好，说是来考据童年回忆？“我找人。”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谁也不认识找谁啊？我的目光不安定的飘移起来，我看到伸缩门边上有公司的白底黑字的门牌，还有刻在大理石面上的“xxx公司”的大字。果然门卫一脸怀疑的问我到底要找谁。
　　我一心急，脱口而出一句更让我后悔的话。“我找小舅。”
　　我绝对是留冷汗了而且样子分外可疑。门卫让我等会儿然后关上小窗拿起电话。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你要找保安吗？
　　于是我趁他低头打电话的功夫一点点蹭了出去，飞速打了一辆车跑掉了。
　　在车里，我整理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我真的住过那里吗？
　　十分钟后到了会和地点，我也没晚多少。因为都是硬朋友，我把事情实打实的说了。
　　“哎，你说会不会真的有这个人，保安是在联系他下来。”
　　笑过后，一个姐妹这样分析道。我说不可能，看门卫那样儿是把我当神经病了。
　　之后她们的调侃和安慰我都听不进去了。也许真的是梦吧。也许是我小时候不经意记住了某栋大厦的名字于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飘荡着油烟和笑声的小饭馆，还有一个夕阳中提着外卖的帅帅的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