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单身汉的睡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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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天的清晨，在夏尔-戴高乐机场。
伍袁异常积极地跑前跑后，跑盖章跑退税，忙托运忙登机牌。她甚至帮他要了一个靠窗的位子，说可以看风光。在起飞的时候，会再看见艾菲尔铁塔，看见塞纳河，看见这个美丽而广袤的城市，被远远地抛在机翼后面，埋到厚厚的云层下，再看高处，一碧晴空，如水如镜。
侯雨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任她张罗，不置言语。
然后，就要过安检了，那一头，就是海关。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手提袋里掏出个牛皮信封给她。
她木木地接过来，木讷地说了句：“小费已经结过了。”
“送你的小意思。好好收着吧。”他语气极淡，像四川盆地的阳光一样淡。
“那谢谢啦。”她大大方方地接过把那信封塞进了自己的小挎包。
夏尔-戴高乐机场，据说是欧洲大陆最大的机场。时时刻刻都有飞机在这里起飞、在这里降落，时时刻刻都有人在这里重逢、在这里分离。
每次站在这里，她常常会想起那个坍塌的2E航站楼。宛如科幻片中时空隧道一样梦幻到迷离的设计，她曾经推着行李车走在其中，仿佛一路走下去，就可以走到已经忘记的过往，或者那些不可知的未来。然后有一天她在夜色中走过那亮光的隧道，第二天在时差七小时的地方听说它坍塌了。
曾经独来独往的地方，如今还是她一个人站在这里，与人道别，送人离开。
他倾身上前，温暖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边，恍若东风拂过，来了又走。
“再见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的时光这么多的事情，她以为再见面一定会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再分别一定还有很多的事来不及做。
到最后只落成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只落下她一个来听他说——再见了。
她曾经也想过百遍千遍，如果可以从头开始，如果从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这人生又会是怎样。
童话里两小无猜的人一起种下了苹果树，等着它生长。可到长成，却只剩得他一个回来，恨不得把那树砍掉。那树终究砍不掉，他也已经离开。然后又过了很多年，他偶然路过，竟然看见满树千花绽放，再看那些花瓣如雪飘落，落在他的额头，落在他的双肩，落在他的身上，落尽。他竟也不觉得难过，只是戴上他的睡帽，慢慢睡着，就沉进了梦乡。（1）
再过两小时，有飞机，送她回她这些年来读书学习碌碌生活的地方。
好容易蹭回了宿舍，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下了飞机后还有那么好的闲情逸致直接杀到市中心去逛街逛到商场关门。按说大减价，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或许这购物本身才是女人追求的终极快乐，经年累月的闲逛不过是为一时购物的快乐打前哨、做准备。
把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扔到地毯上，人就瘫倒在软软的沙发里。伍袁长长地吁一口气，一抬头就看见原木糊的屋顶，除了木头上干掉的虫眼，什么图案都没有，据说这就是所谓的自然派风格。
好像过了很久，她才想起来从挎包里把那个不算太厚的牛皮纸防水信封摸出来，撕开封条，抖了抖，一个长方形软软的东西落出来，落在她摊开的手上，还有那似曾相识的模样。她差点接不住。
大红的颜色鲜艳明亮，就灼了她的眼。
据说刀割上去的时候不会觉得痛，过后才会痛，才知有些痛会痛彻心肺。
童话故事里，那个失去青梅竹马心上人的男子，也曾以为失去了这份爱就是失去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可他之后经历了人世间的种种艰难、怨恨，才终于明白上苍的意愿总是最好。如果是上天安排童年的爱人放弃了他，那也是上天给他的另一种恩惠——只为了让他看见这世间更重要的事情，也让他理解了真正的付出，也就理解了感激。对于病弱的身躯和萎靡的灵魂，这世间只有一剂良药，只有这种药会真正发挥作用并且解决一切迷惑的问题。而他流过的那些眼泪都到了什么地方，又变成了什么样。童话里说，那些眼泪流在了他的睡帽里，因为真正的眼泪是无法洗掉的。它们留在了那顶睡帽里，连同那些旧时的记忆和旧时的梦想，然后一起被人遗忘。如果有人戴上了这顶帽子，它就会使人在梦中如同亲临般回到那些痛苦、失恋、还有艰难的日子中去，然后人们会难过地把这帽子扯下，就看到一颗颗晶莹的珠子滚落出来，一颗，两颗，三颗，滴落的声音，闪着亮光。那是很久以前，一个人撒落的泪水，留在了里面。所以没有人会想要再戴上这样一顶帽子，看那些泪水涌出眼眶。（2）
那天入关前，侯雨问她：“你觉得，人将来会不会后悔。”
她微笑着回答：“从前我以为自己会。”
纵有千般不甘、万般不愿，早已回不了头。
只是她从来都知道，要如他当年那般对她那样好的人，这世上再不会有，而要像她当年那般还值得别人对她好的自己，这世上也已经没有。
从小时候到现在，那些变化——内在的和外在的变化，每一分每一寸俱在眼前。谁也没有办法再把它们修复到旧时的模样，谁也没有办法再把这时间扭曲过来看一眼其它早已错过的模样。
所以，他们只能对彼此说那一句：再见了。
再见了，那些两小无猜的记忆。
再见了，那些两小无猜的梦想。
再见了，那个爱了也曾被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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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参见《安徒生童话全集，单身汉的睡帽》，叶君健译。
2，参见，同上。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单身汉的睡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