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位大人》文澈

42、江湖

　　他母亲曾与那一位颇有渊源。

　　是咧，说不定他就是那一位的血脉。

　　年幼的他便听得到那些流言蜚语。

　　他不服气，他不忿。他的母亲是贵妃，出身清贵世家上官一族，容颜冠绝天下，他的父亲乃当今天子，他们琴瑟和鸣，她们怎可这般诋毁父皇母后，甚至造谣自己的身世?

　　他觉得是那些兄弟的歹意。都是为了东宫那把椅子，为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皇宝座。

　　那个男人不仅是横亘在父皇母后的存在，对他而言，亦是不可提及的存在。可他终归是太子，这天下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而这个想法大概是什么时候转变的呢？

　　大概是他执意要护送母后出宫省亲，见到了那位表哥的那一刻。

　　向来矜持端庄的母后，有了情绪波动。

　　他一直以为，母后待他极好，可谓皇室典范。可是，亦只为皇室典范。

　　他满心欢喜听闻宫人讲述，她亲临库房挑选料子裁衣，她剪下了自己最为喜爱的花儿调为熏香，他亦见到她桌案上的绣绷。

　　可他等啊等，没等来自己期盼的生辰礼。

　　他所期盼的那一切，在那位表哥身上。甚至是自己曾经年幼时出言讨要，在心中记挂多年的玉佩，也在他身上。

　　她待他，是皇后待太子。而她待他，则是一位母亲对自己的孩子。

　　他妒忌得要发狂。他甚至想去诘问她，可他也知道她的回答——你是太子。

　　他也尝试去容忍那个表哥，只要他臣服于自己。

　　他给过他机会，是他不珍惜。

　　所以，怨不得他，不是吗？

　　他不该和自己争夺母后的宠爱。上官一族的权利应该在他手上，而不是一个江湖浪荡子。

　　母后拒绝以上官一族的名义助他。那倘若上官一族的直系仅余下他，母后便真的不放手?

　　但是，为何他偏偏又活着回来了？

　　不过，没关系，既然我能杀你一次，就能再杀你第二次。

　　可父皇的病情已经难以遏制。在病榻之上，这位曾经的天下霸主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他并非上官蓉的亲子。

　　孤必须娶她，因为她是凤命！

　　这个位置，想要的人很多。孤若不心狠，这个位置怎轮得到孤?

　　孤知道，她心中一直有人，可那又如何？

　　她的心捂不热，可只要她是孤的妻子一日，孤便是这天下之主。

　　但是，孤的子嗣，绝不能流着上官一族的血。

　　不足月的胎儿，根本活不了。可那个孩子，甚至可能是她和那个人的孩子。孤怎会允许他的降生?

　　李代桃僵，这一招确实成了。她确实将你当作她的亲儿，处心积虑为你筹谋。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是否有过一瞬的恨？事实上是，没有。他甚至感觉压在自己心上的那一块巨石被挪开了。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依旧敬着那位母亲，至少目前，他依旧需要这样的母后。

　　可他没想到仅是监国，谋逆的乱臣贼子便层出不穷，甚至还有贼人高举懿德太子的大旗。他知道，上官家在世家中不乏追随者，可她依旧选择了沉默，甚至对他避而不见。

　　当那个男人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他知道，她不会再等待。而知晓那个男人的出现，他的父皇却更惶恐。不过只是区区一白身，为何这般恐惧于他?

　　你，给我去杀了他，杀了那个男人!

　　缠绵于病榻之上的帝皇此刻没有丝毫仪态，他甚至忘了自称为孤。

　　他是打从心底里惧怕那个男人。

　　可很诡异的是，他无比理解自己父皇的感受。大抵父皇见到那个男人的感受，就像自己见到上官誉般。

　　被常年困在皇宫这个华丽的鸟笼里的皇后，那只凤凰飞走了。

　　也就是在此时，他心中惶恐，他唤了多年母后的那人，手里到底还握有什么杀手锏。

　　宛丘，是皇家陵墓所在之地。可长眠于地下的那些人，可说为自己至亲之人，亦可谓之不过是同为祖宗一脉而已。只是他没想到，宛丘居然有一座藏起来的行宫。

　　他见到了离开的母后，也见到了自己父皇避讳多年的那个男人。

　　上官誉容颜确实肖似他，可跟他又是截然不同。

　　原来，被自己唤多年母后人一直都知晓自己并非其亲子。

　　她，根本没孕育过。

　　她在宫中的权利和底气，从来都是那个男人给予的，而不是父皇。

　　也是第一次，他甚至萌生那个流言是真的该有多好的念头。

　　那个男人，他将手中的权利分了出去，可只要他想，那些权利便轻而易举地回到他手中。

　　父皇他猜错了，一直都想错了，尽管他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只是依据本能而厌恶于对方。

　　凤命，不过是因为主宰天命的那人是他。而仅仅是因为，她是伴在他身侧之人。

　　也就是在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追逐的，是如此的可笑。

　　当年那人是不愿意坐在那帝位之上，因此他允许挑战者赢了天下，甚至在改名换姓后亦为这天下人筹谋一个长治久安的太平盛世。

　　只要那帝王宝座上的人恪守本职，他可以容忍那些不公。

　　可他一旦不想容忍，那这天下的主人便该换了。

　　也就是此时，他才知道。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看似对父皇还有自己忠心耿耿，可实际上他们所效忠的人，一直是那一位。

　　不过是，换了一个皇帝而已。

　　也不过是，曾以天下为棋盘设下棋局的那人，放弃隐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