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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雨同舟 ...

  •   “起——帆!”

      侵晨的海面,无风无浪,煞是平静。浑厚的号角一响,传的甚远,惊飞了海鸟数只,也似惊起了东方红日,顷刻间霞光万丈,红波鳞鳞,万物染色。

      船头是四旬上下的汉子,长的精壮干练,历年日晒雨淋下肌肤黝黑的发亮,经久的风霜于眉眼间刻下了道道印记,在此茫茫无边际的海上,看着是说不出的可靠。此刻他站于甲板之上,稳如磐石,口中发令,指挥着船工掌舵的掌舵,摇橹的摇橹,好一番忙乱。

      忽听舱门“吱嘎”一开,从里走出个修长的身影,船头一看,大步上前招呼:“展大人,这么早!昨晚睡的可好?”

      “好。”展昭迎着晨光一笑,“吴大哥,脱了官袍便是寻常百姓,展昭可当得起大哥叫声兄弟。”

      船头搓了搓布满厚茧的大手:“吴某再推脱可就辜负了大人的好意,那便厚着老脸称你为‘展老弟’罢!”

      “吴大哥客气了。”展昭闻言又是一笑,“吴雄吴大当头的名声,这片水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据说有不少王孙公子为求大当头亲自掌船而不惜下重金。”

      “道上朋友抬爱罢了。”吴雄抱拳道,“当年也多亏了展老弟和白少侠仗义相助,否者吴某这条命早叫那狗官误判了去,哪还有今日。”

      展昭一摆手:“份内之事,不足挂齿。”

      吴雄看了看展昭身后,眼中隐见忧色:“不知白少侠他……”

      展昭一叹:“比前日好些,多谢挂心。”

      吴雄宽慰道:“海上风浪不比寻常,好在白少侠底子不错,习惯两日便无妨了。”接着手臂一伸,“药已命人备下,我带你去取。”

      “不必劳烦,”展昭拦道,“此处离不了你,我自取便可。”

      “也好。”吴雄又关照了几句,将人送进舱内才返身回到甲板。

      角落里,一双乌漆漆的大眼正瞧着眼前的一幕。大眼的主人十五六岁的年纪,小名顺子,打小跟着吴当头跑船,船上的日子呆的久了,多少有些怕见生人。刚才偷瞄了半饷就是不敢上前,直等展昭进了船舱方一溜烟儿的跑来,扯扯衣角:“吴大哥,那两人是谁?往日里那些公子哥儿,有钱有势,也不见你如此上心。”

      吴雄曲指冲他额头一弹:“御猫和锦毛鼠听过没?响当当的英雄好汉,哪是那些酒囊饭袋能比的!”

      一句话说亮了顺子的眼:“可是夜盗三宝的锦毛鼠白玉堂白五爷?”

      吴雄乐了:“天底下还有第二个锦毛鼠?”

      年轻人好奇心重,接着问:“俺听说这两位爷帮着青天包大人惩奸除恶呢,怎么到海上来了?”

      吴雄一时语塞,又拉不下脸说不知道,佯装生气,就着他额头又一弹:“臭小子就知道偷懒,干活去!”

      顺子捂着脑门边笑边躲,“塔塔塔”的往后艄跑。此时艳阳耀目,令人无法直视,顺子以手挡去大半阳光,暗自寻思,大侠自有大侠的盘算,我打听这做甚?倒底是少年人心性,很快便把疑惑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琢磨着如何用新制的钓竿抓条大鱼试试……

      说起两位大侠盘算的由来,当从几月前说起——

      开春以来,汴梁城内接连出了几个大案,开封府的一干人忙的脚不沾地,废寝忘食,熬上个把个通宵也是常有的事。查访,取证,追捕,如此这般折腾了两月,总算把人犯抓的抓,判的判,结了案子皆大欢喜。包拯体谅其中的辛苦,特意请来了一月的假,更在当夜于府中摆了庆功酒,慰劳众人。

      美酒佳肴,其乐融融。大家伙聊的开怀,喝的兴起,什么礼数都忘了,赵虎更是拉着众人挨个的敬酒。等白玉堂寻来时,诸人都有了七八分的醉意,又闹了一阵也就各自散了。

      起先,展昭还能硬挺着走上几步,没出院子,酒意上涌,便只能半挂在白玉堂肩上回的厢房。

      从未见他醉成这样,白玉堂又好气又好笑,扶着挨床沿坐下,用指戳了戳那红的有些发烫的脸:“猫儿,我可听说了,官家准了你一个月的假。这回你我定要好好游历一番,可不准再拿公事搪塞。”

      “好……”展昭眯着眼,似听明白了,“地方……由我挑。”

      “行啊,漠北的草原,江南的流水,只要你说的出,咱就去。”白玉堂满口应承,借此机会把名儿做实了,那猫想反悔也不能!

      此话一出,半饷无话,屋里静的只有呼吸声此起彼落。白玉堂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复,却见展昭支着脑袋通红着脸只对他笑,心中哀叹了声,暗道我也糊涂的不成?这话问只醉猫可问不清楚。无奈之下将人往床帐子里一推,又是重重一叹,起身欲走,衣摆不重不轻的被扯了一下。

      “……岛……”展昭醉意朦胧,话说的含糊,引的白玉堂凑近了细听。

      “猫儿,你说什么?”近在咫尺的眼眸晶亮,温热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香扑在耳畔,撩拨起若有若无的酥痒,白玉堂不禁面上一热,滴酒未沾却染上了三分酒意。

      展昭忽的笑出声,迷蒙中伸手往窗棂处指了指:“去……仙……岛。”

      话一了,头一歪,安然枕着白玉堂的衣袖睡了过去,徒留锦毛鼠一人瞅着窗边的那副八仙过海图发愣。

      仙岛?八仙图?莫非那猫想去蓬莱?

      第二日醒来,屋里已不见了白玉堂,问了府上的人,只说五爷有事要办,晚些回来。展昭当是他走朋访友或是料理生意上的事,没有在意。过了掌灯时分,白玉堂才现身,二话不说,直接拉着人往后厢房跑。

      “走,收拾一下,明早我们一起出海。”

      展昭奇了:“出海做什么?”

      白玉堂一楞:“昨夜不是你说的想去蓬莱,还指着八仙图比划了一阵。怎么,不记得了?”

      展昭努力回忆了一番,依稀记得似有这么回事,转眼向窗棂看去,窗边放着盆兰花,乃是月前卢大嫂遣人送来的,在细雨春风的滋养下长势甚浓,已出落的郁郁葱葱,花蕾鼓鼓。

      白玉堂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把昨夜的话在心中转了一回,登时明白过来展昭说的原是陷空岛,而非蓬莱岛。

      “猫儿,我……”白玉堂蹙着眉,脸上青白交接颇为尴尬。

      展昭笑道:“郁郁苍梧海上山,蓬菜方丈有无间。难为玉堂想的如此周全,你我效仿古人,扬帆远航,访仙寻道也是乐事一桩。”

      “说的甚是!今夜五爷便与你寻那桃源路,做对快活神仙!”白玉堂哈哈大笑着跃出门,心满意足的见到了陡然黑了的猫脸,“我这就跟大人先生说去,替你告假……”

      如此这般,两人连夜收拾行装,次日大早辞别众人,往蓬莱而去。

      想到前事种种,展昭不由的挂出一抹笑,推开了船舱的门。

      舱内,一人散发宽衣倚靠在床边,见展昭进来,强打起精神,装的无事人般。待看清他手里的事物,即刻垮了脸。

      “猫儿,再喝这劳什子,没病也喝出病来。”

      展昭故意板着脸:“昨儿吐了半宿你忘了?船上物资短缺,将就几日等上了岛就好了。”

      白玉堂一眨眼,腆着脸道:“船上有酒,猫儿,不如把我灌醉了,也就不晕了。”

      “胡话!”展昭忍着笑,“只听过以毒攻毒,没听过喝酒能治晕船的。”

      “猫儿,这几日除了喝粥便是吃药,上了岛你可要补我的屈。”

      “行啊,只要岛上有,我请你吃个够。”展昭随口一应。

      “当真?”白玉堂“嘿嘿”一笑,乘着说话的功夫,悄然将药碗挪到了暗处,“不过岛上的凡品怎生入得了爷的眼。”顿了顿,“五爷就想、吃、猫。”

      展昭闻言明眸一抬,眼中光华流动,含尽万般情意。白玉堂心里“突”的一跳,暗叹这猫儿终于解了风月之事,不自觉的握了展昭的手。

      却见那人笑的温和,说的温柔:“想不到白五爷有此一好,难怪每次见了府上的猫跟见仇人也似,上了岛,展某亲自给你抓。”言罢,抽回了手,又从暗处拿出药碗,递至白玉堂眼前。

      浓黑的汤药,泛着阵阵辛辣之味,白玉堂恨不能化出数把眼刀,把碗打出几个窟窿。末了哀叹一阵,接过碗,带着决死沙场的惨烈神情一口灌了下去……

      或许正如吴雄所言,白玉堂底子甚佳,两三帖汤药一下,病去了七八成。他素来是喜热闹的人,哪还能在舱里呆的住,拉了展昭喝酒赏景不必细表。

      海上的天气娃娃的脸,入夜后,空中便起了绵绵细雨,展白二人无处可去,便躲入舱中下棋。

      这两人棋力相当,从相识斗到今日各有输赢,正可谓棋逢对手。此刻展昭正手执黑棋,嘴角微扬,想是得了什么妙招,才要落子,船晃了一晃,黑子下错了格,瞬时妙招成了昏招。

      “落子无悔!”白玉堂瞅见瞪圆了的猫眼,得意万分,上身前仰按着黑子不放,“还是说堂堂开封府的展护卫,皇上钦封的御猫大人要赖棋?”

      展昭咬牙:“信不信让你一子我照样能赢。”

      “信,自然信!”白玉堂捻起白子,笑得如偷了油的耗子,“不过不是今日!”

      “啪”的敲下,船体突地右斜,那叫吃的一手顺势滑进了黑子的伏圈,这回轮到白五爷目瞪口呆了。

      展昭修长的手指敲着棋盘边儿,支着下巴笑,模仿着白玉堂平日的样子,满眼戏谑:“悔个棋也没什么,往后我只说白五爷是晕船晕的,绝非技不如人。”

      什么叫天理轮回,什么是苦果自尝,白玉堂心里那个恨得慌,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展昭切断白棋,走活了一块死地,叹气道:“猫儿,你也别得意。风水轮流转,说不定下一回风就往你这边刮了。”

      风,可真就刮了,大船忽左忽右猛颠了数次,尤甚刚才,棋子噼噼啪啪落了满地,黑白交错。这会儿白玉堂有点后悔说出的话,抢身去扶油灯,赶巧与展昭两手相触,四目对视,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情况不妙!

      情况很是不妙!

      舱外,甲板上,一干伙计从船头跑到船尾,再由船尾跑到了船头,乱成了锅粥。不远处,黑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沉甸甸的压的众生喘不过气。兀然,闪电破空,惊雷滚滚,海上狂风肆行,大浪翻腾,暴雨带着毁灭万物的气势倾泄而下。

      再大的船于天地间不过沧海一粟,再能为的人在自然的神力下也微不足道。

      吴雄亲自掌了舵,支持着孤舟在浪尖上挣扎。

      “老四,你带着人去后艄放太平篮,要全部投进水里。”“老三,你怎么还不下帆!”

      叫老三的站在大帆下,满脸是水,分不清是落下的雨还是急出的汗,他使出浑身力气,仍动不了大帆半分:“大当头,绳子卡住了,动不了!”

      帆布在狂风中,鼓胀到了极致,每根绳索都绷的死紧,拉扯着桅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眼看着支撑不了多久。

      吴雄一声吼:“老二,你来掌舵!”几下扯去上衣,露出健壮的臂膀,“老三,你看着,我上去。”

      老三忙拦住:“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有事,换我去。”

      吴雄把他往边上一拨拉:“你的功夫不如我,还得我去!”老三乌鸡眼似的瞪着他,无话,只死抓着他手臂不放。

      吴雄急了,刚要骂,边上伙计指着半空,惊呼:“帆上有人!”

      两人顺着船桅看去,大雨与黑夜遮挡了大半视线,目力所及处,人影正缓慢的向上挪动着,因风雨阻挠,几乎每爬前半尺,都要退后三寸,端的是危机重重。

      “顺子何在?”喊话无人应答,吴雄隐隐生出不祥之感,锐目四下一扫,众人也无不摇头,顿时了然。想他跑船至今数十年,怎样的险情不曾经历,早练得处事不惊,沉着冷静,此刻却盯着桅杆上越来越小的黑影,双拳紧攥,被脑中闪过的念头惊得狠了,只觉一股寒气直透心底。

      万一失手,当真是九死一生!

      耳边呼啸的只有风浪的肆虐声,雨下的既猛且密,打在脸上生疼。顺子死死扒着船桅喘了口气,暗自叫苦,没曾想平时上上下下的耍着玩,不费吹灰之力,此时竟如此艰难,桅杆湿滑无处着力不说,手脚更是脱力般酸痛难捱。

      英雄果然不那么好当……然而就这么回去,挨一顿责罚事小,丢了小爷的面子可划不来。——各种念头在他心中转了几转,决定输人不输阵,闭目遐想着事后从吴大哥处得来的赞许眼神,顿生出不少豪气,牙一咬,身体崩成一线,便去解缠住的绳索。

      毕竟年少力气小,试了几次不得要领,心里着急,眼中只剩下解不开的绳子,哪还顾的上自己的处境?压上了全身的气力,绳子总算松动了些,人也从桅上跌下来。

      从几丈高的半空疾坠,顺子脑中一片空白,喊叫声卡在喉中未及吐出,已跌入一双有力的臂腕。电光乍现,照亮了臂腕主人的温润眉眼,接着一道白影,穿破雨幕黑夜,疾掠冲天。

      顺子一时看的痴了,不禁想起家乡的海鸟,雷雨中高歌猛进,不惧风浪,也是这般恣意,这般洒脱。

      火速赶来的吴雄,瞧见少年呆靠在展昭怀中不言语,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又是一骇,抓着衣领将人一把提起,猛摇:“臭小子,你倒是说话!”

      顺子回过神,哼哼道:“吴大哥,勒得这么紧……喘不过气了……”

      一直悬着的心,此刻方重重落下。吴雄自觉失态,忙松了手:“回头找你算帐!”躬身对展昭行了大礼,“大恩不言谢,展兄弟,你……”

      展昭止住了他的话,示意众人看船帆。

      帆上,白玉堂挂在桅间荡了个来回,拉着绳索使了个千斤坠,总算把大帆给退了下来。落地时因船上不稳退了几步,恰巧一个高浪打来,更是冲了个趔趄。

      展昭见状飞身去扶,哪知脚下甲板湿滑,人没有扶住,却被白玉堂扑了个满怀。两位大侠如同初次学步的幼童,互相拉扯着踉跄倒地,样子颇为狼狈。那罪魁祸首丝毫不以为意,半赖在展昭身上,朗声长笑。

      这耗子疯了。展昭抹去了脸上的雨水,摇头叹气。

      不料白玉堂挨着他耳边低声道:“猫儿,你我相识至今,没少在水里漂。勉强算得上是共浴了几回,接着是否同……”

      “枕”字没出口,被展昭狠狠一眼瞪了回去。这时吴雄等人也跑上前来,展昭一推白玉堂,勉强站稳:“吴大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吴雄看了看二人道:“此处交给我,你们先回舱内不要出来。吴某不才,当尽力保此船周全。”

      见吴雄胸有成竹,加之展白二人对航行之事知之甚少,也就不再坚持。

      回到舱内,不知是吴雄驾船有术,还是风浪退了些,较之先前确是稳了几分。
      次日大早,展昭在号角中醒来,依旧不见了白玉堂。动了动四肢,隐约传来酸痛之感,不同于往日的奔波劳顿,竟是说不出的慵懒舒爽。枕边是叠好的衣物,床旁是打好的面汤,展昭无声一笑,梳洗整齐,举步迈出船舱。

      前方,蓬莱于晨雾中初现神踪,金芒撒入海中,晃的人睁不开眼。

      船的一侧,白玉堂凭栏远眺,神情悠然,身旁是举着钓竿的顺子,兴致勃勃的在说些什么。

      那日,云轻似羽,明风不动,天水共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风雨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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