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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闲敲棋子落灯花。
      这是何等悠闲的意境。只不过此刻轻敲着桌面的,却是刘轻烟的手指。
      这漫不经心的动作,正与李晏的垂眸入定,燕榭的沉如石雕,及萧星的猛喝茶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恍若无人的境地,完全不理会数丈之外,竹林里大得能把死人吵醒的声响。
      先是刀剑声,接着是暗器破风的嗖嗖声,呼喝声,惊叫声,与陌生的化外语言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好象早上的菜市场。
      突然间,所有的声响都停了下来。
      一袭红衣,缓缓地升起在竹林的上空,与小楼窗口的众人正遥遥相对。
      萧星跃过竹梢,自然知道这有多不易。然而眼前这个红衣人身在空中,却仍能盘膝而坐,竟将纤细的竹枝当成了蒲团一般。
      待众人看清他的面目时,心中都微微一惊。那人身形魁梧,塌鼻深目,肤色黝黑,发上系了十数个金环,一望便知并非汉人。最奇的却是他的双目,碧绿深邃,似能将别人的眼光紧紧地吸引进去。在座众人当然都能看出,那正是摄心术到了一定阶段的标记。
      他的汉语很是生硬,显然和先前说话的并非一人。
      “你,让开。叫将军前来说话。”
      李晏淡淡地瞧着他:“你是邪神宣赞?”
      红衣人阴沉沉一笑:“过去是。现在是国师宣赞。”
      萧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还不觉得怎样,燕榭却已觉得有点头疼。他曾听兄长燕时纵论天下时说过,边远一带的高手,名声虽多不为中原所闻,实力却各有擅长。例如蛮荒的三神一魔,哪一个都不是好惹之辈。却想不到邪神宣赞会在此出现,还当上了什么国师。
      只凭他凌空虚坐这一手,便已够惊世骇俗。
      邪神宣赞心中却更是吃惊。他本以为这几个后生小子能有何作为,只不过仗了前人阵势才敢如此嚣张。故此有肆无恐现身出来,正想手到擒来,可他运着六成功力的目光扫过去,却非但动摇不了对方的意志,反连自已的心神都被之一震。
      这里面也自有缘故。在座众人中,刘轻烟的大悲掌本就是佛门至上武学,数十年苦练之下,掌力沉厚外,禅心也大有进益,正是摄心术的对头克星。燕榭年纪虽轻,定力却是最好,当他真要做雕像的时候,便是宣赞,也莫奈他何。至于萧星,原本内力最差,极易受制,幸好她却挂了条天山之冰魄珠,最能宁心安神,寒暑不侵,加之她一望宣赞便有些莫名厌恶,自然而然眼光转了开来,这几人中,竟还是她最没有感觉到那种邪异的镇摄之力。
      看着这几个人无动于衷,宣赞还只是有些失望,并未怎地,待看到那看似最孱弱的重裘公子时,心神却猛然一震。只觉自已的心神落入对方的眼里,竟如泥牛入海,起不了半点波浪,还被反吸过去。这一惊非同小可,需知摄心术最怕的就是被对方反制,轻则被控,重则丧生,危害远大于一般常人。
      急敛心神,宣赞再也不敢小瞧这一干人等,暗提十二分功力,竟就在这竹枝之上,喃喃地颂起咒来。其音似梵非梵,调子更有说不出的古怪,虽不甚响,却象暮鼓时作,一下下都震在众人心上。
      萧星功力最弱,一会儿已觉胸中气血翻腾,说不出的头昏眼花,正难受之际,突闻叮地一声清响,余音袅袅不绝,心中烦恶已消大半。抬头望去,李晏已坐于琴案旁,神情淡定,随手弹拔。
      刘轻烟见状哈哈一笑:“萧姑娘,你若是不喜欢接下来的声音,还是把耳朵塞上的好。”  
      萧星得他提醒,心知自已这点功力,绝计受不了下面的冲击,遂乖乖取出帕子,撕成两半,塞住双耳。燕榭仍是不动声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萧星知道他素日看起来平和,拗起来却比驴子还犟,也就不去理会。
      双耳被塞住,什么也听不见,正无聊之际,却见一个小童含笑立在身前,比划两下,示意自已跟着他走。萧星大奇,左右看看,李晏手指不停,却对着自已微微一笑,笑中隐有求恳之意,她再望向燕榭,这小子竟然掉头望向窗外,摆明了是你自个看着办的意思,不由暗骂一声,转头便走。
      见她的身影已消失在楼中,刘轻烟方才笑着对燕榭道:“燕公子已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
      “看出竹林里的那帮人已经走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一招,好象不只是我们中原人会用。不过燕公子倒放心萧姑娘去么?”
      燕榭沉默倾刻,脸上突然露出微笑,嘴里说话,眼睛却是望着李晏:“有这么好的主人,我还担心什么........我家里又没有那么多房子给她拆。”
      李晏苍白的面上竟也浮现出一丝相同的笑容:“其实我家里也没有.......不过我家里有样东西却肯定是你家没有的。”
      “哦?是什么?”
      “公主。货真价实,皇上最宠爱的平阳三公主。”
      燕榭这才真正愣住。
      刘轻烟正愉快地冲着他微笑:“而且还是个翘家的公主。”

      萧星当然不知道这里有个翘家的公主,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跟着那个双髻童子曲折穿过竹林,两人一路分花拂柳,来到另一边的一座别馆前。梅横数匝,灯火隐隐照出大门上方的三个字:枕霞阁。
      童子笑嘻嘻地示意萧星拿下耳内之帕,萧星跟着照办。眼见这童子脸红扑扑地象个大苹果,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直转,看了实在喜欢,忍不住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那童子极是乖觉,闻言笑道:“姐姐叫我侍药便是。我带姐姐到这儿,是奉了我家公子之命,请姐姐来陪一个人的。”
      萧星大是好奇:“是什么人要我来陪?”
      童子左右看看,悄悄地道:“姐姐听说过皇上有个最宠爱的三公主吗?”
      萧星一怔:“听过又怎样?”
      “现今这阁里住着的,可不正是那个平阳公主么。她嫌宫中不好玩,偷偷溜了出来,被刘大人顺便逮着,先寄在这儿。今晚我们家有些不太平,所以公子想请姐姐陪在她身边,看着点儿。”
      “喂,你们家是将军府耶,会没有高手看着她?”
      侍药眨眨眼睛:“姐姐的本事更好啊。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公主是金枝玉叶,总不能让府里的卫士去她房里守着吧?”
      明知前一句只怕水份十足,萧星还是笑着拧了一下侍药的脸:“人小鬼大.....万一那公主赶我出来怎么办?”
      “姐姐进去就知道了。”侍药已经走到门前,正要推开,却又回头笑道,“不过姐姐可要小心啊。”
      萧星正不解侍药这话是何意思,步入门内一步,便已恍然。先是一道黑影劈面而至,擦过两人身边,落在地上,咣地一声砸成粉碎,就着灯光一看,却是只双耳薄瓷官窑花瓶。接着是零零碎碎各种物事,什么砚台,铜镜,供盘,最后大概无物可扔,竟连张凳子也飞了出来。
      萧星看得大奇,悄声问侍药:“这里住的真是公主么?”
      侍药苦笑道:“公主倒还好,只是她的宫女却实在让人吃不消。幸好我们也都学乖了,自她扔了几次东西后,就都尽量不往这儿跑。”
      萧星心道还是你们将军府有钱,打破了再换,好耐心,若换在萧家,只怕早就被自已扫地出门,永远不许再进了。
      正这样想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已跳了出来,脸倒长得极是清丽,却是怒容满面,指着侍药大骂道:“你这狗头,快点告诉你家主人,再不放我们出去,就要他满门抄斩!”
      倒底是宫里出来的,小小年纪就自然而然有股威严之色,侍药也不动怒,笑道:“烟儿,这句话你从第一天说到现在,听得腻死了,难道就没有新鲜的好换换吗?”
      小丫头大概在宫中极少与人斗嘴,被他一说,竟气极无语,面上涨得通红,呆呆地站在那里。侍药也不理她,均自向内屋行了个礼:“公主殿下,今夜将军府有些宵小搅扰,怕惊着公主,特地请了这位萧姑娘前来护驾。”
      萧星心中好笑,想不到自已竟莫名其妙担了个护驾之名。但那公主却显然不领情,门帘一掀,一位宫装女子翩然行了出来,年纪大约在十七八岁上下,瓜子脸,生得秀雅温婉,语气却甚是冷漠:“回去告诉李骥,还有那个刘轻烟,本公主不要人保护,他若真怕我死在这儿,不如早点放我们出去。还有,你们都快些给我滚开,不要站在这儿碍眼。”
      烟儿见到公主出来,胆气一壮,又凶了起来,大概也知道靠骂不是伶牙利齿的侍药的对手,唯一长处,扔东西也,遂在地上左捡右拾,一件一件又砸了过来,风声虎虎,倒也甚是有力,看来也曾练过几天功夫。
      距离如此之近,准头倒也不差,侍药一时竟被搞了个手忙脚乱,避之不及,萧星在旁见他可怜,伸手替他拔去几样,不想这动作反是惹祸上身,烟儿的火气一下子全转了过来,竟反手拔出长剑,剑花一抖,便向萧星刺了过来。
      萧星见她功力虽浅,剑招却是甚毒,直对着自已要害,加之口中还贼丫头,臭女人地骂个不停,不由心中也火了起来,心想就算我阻了你出手,也罪不至死,一个小小宫女就敢如此跋扈,若不教训教训你,还真当天下无人。
      以她的功力,要教训这小丫头倒极是绰绰有余,随随便便一伸手,便夺过了她手中的剑,再顺手一拗,一柄镶金嵌玉的长剑竟被拗成两半,烟儿看得呆了,嘴上却仍是不肯服输,还在乱骂个不停。萧星笑了一笑,扯过屋中垂着的丝幔,轻轻一抖,已将她双手都缚了起来,再一绕,已缠到屋梁之上,这才悠然道:“你还骂不骂了?”
      烟儿毕竟年幼,哇地一下竟哭了起来,公主见势不对,急急冲了过来,情急之中,却也没法子解开萧星绕的结,怒道:“给我放手!”见萧星不理不睬,又转向侍药:“快点叫她放开,我还可以饶她不死,否则连你将军府也逃不了这犯上之罪!”
      侍药轻咳了一声,对着萧星道:“我家公子不知怎么样了,我得去瞧瞧,这里就还请姐姐费心。”话说完,竟是头也不回走了,出去时,还细心地为她们将门掩了起来。
      屋内剩下三个女子,萧星手中抓着丝带,意态悠闲,公主又急又怒,不住地跺脚,却又无计可施,烟儿哭声越发更大了:“呜呜,你这个恶女人,我一定将要你家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萧星耸耸肩,手中一紧,将她往屋梁上又悬了几分:“那就看你能在梁上吊到几天不死了。三天成不成?”
      “你敢!我是公主,你敢这样对我!”那烟儿大概真是急了,竟然一下喊了出来。旁边的公主面色苍白,惊惧地看看萧星,扑到烟儿身上:“三公主,这话不能说的........”
      “我偏要说,看她还敢不敢这样对我!臭女人你听着,我才是真正的三公主,你还不快快把我放下来!”
      萧星心中也是微微一惊,但事到如今,势成骑虎,绝不能前倨后恭,让人笑了去。何况江湖跟宫庭本就是两回事,在她心里,公主不公主,实在也没什么分别。
      冷哼一声,萧星装出一副冷酷的模样:“原来你才是公主,我冒犯了你,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不敬罪啊。说不得,我只好杀人灭口,将你们两人一刀一个,解决掉算了。”
      烟儿主仆毕竟少经世事,不知真假,竟真的被她骇住,烟儿瞪大了双眼,又惊又惧地瞧着萧星,连哭也忘掉了。
      萧星心中暗笑,见也将她们吓得够了,正想再补两句就和解,还未开言,只听耳边劲风大作,这回却不是几张凳子之类了,黑影漫天,几十颗铁蒺藜挟满内力,直向三人击来。
      若在平时,萧星自然不会把这几十颗铁蒺藜放在眼里,无奈面前却还有个金枝玉叶,损伤不得的公主,当下伸手带住两人,疾向前纵身,还未落定,已听扑扑数十声闷响,铁蒺藜全数深深地钉入了地板屋壁之中。
      萧星手腕一抖,烟儿身上的丝结已尽数解开,将她们二人朝屋角一推,急急道:“不要出来。”自已却已跃了出去,短剑在握,叮当一声,临空已迎上一柄疾刺而来的长剑。
      烟儿两人躲在屋角中,这才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只见倾刻间,窗棂,屋门纷纷为人震破,六七个手持刀剑的人同时闯了进来,俱都深目卷发,面貌奇特,虽是中原服饰,却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蛮夷之族。
      萧星一柄短剑有如矫龙飞舞,光影四射,总是挡在她二人身前,这时两人再不懂事,也明白这是在保护自已,那烟儿却甚是倔强,不愿领受仇人的好意,又仗着自已也练过几年功夫,打倒过许多大内侍卫,看了片刻,便拔出另一女子的长剑,冲了上来。
      才冲出去,一柄銮凤铛便迎面砸到,烟儿不敢硬接,身子一闪,避了开来,那汉子已杀红了眼,再不搭话,凤铛跟着又砸至,烟儿勉力接了几招,这才发现自已打遍宫中无敌手的剑术,原来对外人并不管用。
      咣地一声,她的剑今天可谓流年不利,再度被砸成两段,又飞了出去。还来不及发怒,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已劈至她的面门,眼看小命便将不保,烟儿已完全吓得呆住,这才领悟原来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做游戏,正这电光火石间,突觉身子一轻,被人拉过一旁,紧接着一柄短剑已挑了上去,迅捷无伦地划断持刀那人的腕脉,这回当地一声,坠地的却换成了沉甸甸的大刀。
      这位平阳三公主终于明白,自已的武艺原来实在不怎么样。望着萧星在场中剑气纵横,进退自如,不由好生羡慕,不知不觉脑中所转,已尽是怎样才能跟这个看起来很凶的女子学上两手,浑忘了刚才还咬牙切齿要抄斩人家满门。
      萧星武艺虽高出这些人不少,但对方人多势众,她急切间却也难以得手。时间一长,心中更是疑窦暗生,为何这将军府的卫士还未赶来,连该在这左近的侍药也未见到,莫不是另有变故?
      待得她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情势大是不妙。那烟儿竟未如她所想,乖乖地躲到一边,还站在那里大呼小叫,为自已助威,这不明摆着是找死么?几个蛮夷人虽听不懂烟儿在说些什么,却也知道不是好意,为首那人心中大怒,呼哨连声,号令一起,余人无不神色一变,个个奋勇向萧星攻来,那首领自已却是拔地而起,一双铁铸般的手掌,已苍鹰搏兔般向烟儿头上击去。
      这下可连萧星也骇了一跳,她只望那烟儿能知机,闪他一闪,孰料平阳公主的脾气果然不是一般的固执,竟也以双掌迎了上去,萧星心中叫苦不迭,眼看这娇娇弱女便要化成香魂一缕,那首领已不自禁露出了狞笑,四掌便要相接的刹那,破裂的门窗外突窜进道黑影,快捷无伦地闪至烟儿身边,一把将她抱住,顺势在地上滚了几滚,堪堪避开了丧身之祸。
      萧星这时也才能腾出手来,先是大大松了口气,又有些不放心,急急赶了过去,正与那人打了个照面,眼光相对,两个人同时惊讶,一起叫了出来:“怎么会是你?”
      话音未落,又闻啪地一声,极是清脆,萧星大奇,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被那人抱在怀里,现今被压在身底下的皇家三公主平阳,正涨红了脸怒瞪着那人,那人的面上却已多了道淡淡的红印,那一声,自是拜她的掌掴所赐。
      这倒也怪不得平阳公主。想她自幼钟鼎玉食,又得父皇宠爱,所有人见了都是恭恭敬敬,大气也不敢出半声。这次虽被刘轻烟扣押,也皆是以礼相待,萧星纵多加恐吓,也未曾真正如何,谁知正在自已有信心要与敌手一较高下之时,却没来由地被个男子抱在怀里,还半天不肯放手,心中又惊又怒,却又有股莫名的异样感觉,不加思索间,惯用的一招已使了出去,那就是平阳公主自创的,已练到炉火纯青之界,无人不畏的掌掴之术。这手绝技一出,果然没有空回。纤掌微麻,心中却似乎未象往常般得意。
      萧星想笑又不敢笑,随手挡过一剑,忍住笑道:“妙手,你这次来,是想偷什么?”
      这也正是她细心之处,不叫出王昕的名字,以免公主恼羞成怒之下,真的发旨追杀。就算不发旨,只要她微微一示意,以王昕素有的案底,想让他天涯海角无处藏身,那也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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