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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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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煮酒论英雄。
煮茶呢,又该论的是什么。
窗外的月色正疏淡,粉墙外有一枝早梅斜斜地横过,临水生姿,花香若有若无地飘在风里。
这里岂非正是天上人间。
然而萧星却没有忘记所来为何事。那神秘莫测的朝日帮仍在暗中伺服,等着取大哥性命,还有那敌友之间的青龙会。这些诡谲变幻的江湖风波,此刻却似与这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将军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自已和燕榭虽然已进来了,怎样出去却还是个问题。
可是虽然危机重重,除了暗自警惕之外,萧星心中却微微还有些喜欢。她成天吵着要行走江湖,萧羽凡却总是不理,这回,可是真正有了机会出来做一番大事,立个大万儿了。
她却没有想过,人若是死了,又怎能做大事,立大万。
是不是年轻人的血,自古就是热的。也许很多时候他们都太冲动,行事太不顾后果,甚至让人觉得愚蠢,但世上若没有了这种热血,又会是什么样子。
燕榭何尝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兴奋,只不过燕家二少爷生性沉稳,自小又受足严训,养气功夫尤胜常人,就算心中在想什么,面上仍是严肃淡然一片。
只是这次他的耐心却似乎遇到了对手。他和那身着重裘的年轻人之间的对话,只有一个字可形容:慢!
并不是说话速度慢,而是间隔的时间相当长。往往一个人说了一句,要过了半天另一个人才会接下去。萧星只觉得他们的谈话,比煨茶的炉火还要缓上几分。
是以在一壶水由冷变热的大半个时辰里,萧星只听出了两件事。
第一,那奇怪的年轻人姓李名晏,据说取自海晏河清之意,正是白马李将军唯一的独生子。
第二,李将军冒名顶替,本是出于李晏,现今李府当家人的授意。
这两点让萧星很有些沮丧。若一个儿子愿意将他自已的老子掉包,那别人又有什么话可说。
而且他们这种奇特的对话方式也实在让她不舒服,一个女孩子就算再聪明,耐心却总是欠缺些的,若非心存警觉,只怕早已打起瞌睡。
如果她看见燕榭额上的微汗,她一定再也不会这么轻松。燕榭此刻心中正是有苦说不出。屋里的四人原是分成坐两桌,对面而谈,燕榭正对着李晏,中间距离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恰够来场内力比斗。
李晏身前有杯热茶,茶中有雾袅袅而出。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看在燕榭眼里,却又大有不同。自他们一落座起,那股白烟便被一股沉潜之力催动着,有如山之浑厚,压迫而来。天下高手多的是,这也不算太出奇,最令人骇异的是这股内力不但汹涌,而且势头精准,不差毫厘。萧星就坐在燕榭身旁,却也一无所觉。
萧星并不是个武功很低的人。否则燕榭也不会任着她乱闯。燕榭暗叹一声,他早知这将军府不是好相与之地,却直到现在才知道有多不好相与。
人家划下道来了,还能怎样。燕榭只能跟着不动声色运力回抗,然而时间一久,对方的内力仍如无穷无尽,全无枯竭不支之象,自已却再也无法保持这种静斗之态。眼看两股内力就要自空中冲撞开去,突然压力一轻,对方的内力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燕榭素向心高气傲,明知对方是给自已留了面子,却不愿领此好意,正想大声认输时,那面色苍白之公子却对自已微微一笑,示意不用多言。
一怔间,刘轻烟却正在此时开口:“李公子,时辰就要到了。”
“什么时辰到了?”萧星终于听得有人正常说话,精神大振,急急问道。
这本来是个很唐突的问题,刘轻烟却似未觉,带着招牌式的亲切笑容,详细地对她解释。
“今天中午有人给李将军送来封信,约好子丑之交前来相会。现在差不多快到了。”
三更半夜前来拜访,必有古怪,想那柳毅也不会做此傻事,可不知又是谁。萧星好奇心大作,却又犹豫着要不要借机告辞开溜。
李晏自丰盛的裘毛中微微抬眸:“你们既然适逢其会,便是佛经上说的有缘,一起听听也无妨。”
燕萧二人同时心道不好,知无缘无故又要被人拉下浑水。难怪刘轻烟答得如此爽快,原来是早料到会有此说。
这趟贼船实在上得毫无道理。然形势比人强,既来之则安之,燕萧二人同时抱定了见机行事的心思,静静地听李晏叙述。
“这世上有件事是人人都没有法子的,那就是死亡。纵然是帝王英豪,到头来仍不过黄土一坯。但有些人是不能死的.......暂时不能死。”李晏轻咳了两声,神情有些萧索,“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若我朝中多两个飞将军这样的人物,又何须我一介病残之躯,苦撑此风雨飘摇之局?”
刘轻烟肃然拱了拱手。萧星却悄悄撇了下嘴。
“我父帅壮年时,也曾远征南疆,平夷狄乱,三年间虽不敢说有定邦之功,却也恩威并施,降服了蛮族首领赤雷,与其盟血为誓,只要我父帅尚在人世一天,蛮族便不入中原一步。然这十数年来,我朝.....”李晏看着刘轻烟,微微一叹,住口不言。
刘轻烟苦笑:“李世兄莫要见外。我朝国威渐衰,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只是没有人肯说......关外战事已起,南疆也有蠢动之意,若不是碍了白马将军的声威,早就大兵犯境了。”
萧星大奇:“莫非朝中那么多武官,都是养着玩儿的么?”眼珠一转,又自笑道,“就算他们都不成,我看以两位之才,带兵平个乱,倒也不成问题。”
刘轻烟一笑:“多谢萧姑娘谬赞。领兵布阵这种事,刘某是做不来的。李公子胸藏韬略,学究天人,倒还当得此说。只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
以茶润喉,他继续道:“这件事也是个天大的秘密.......皇上身染重恙,太医虽然不说,宫中却俱已准备起后事。唉,只是太子,却也嫌太柔弱了些。”
后半句话说得突如其来,燕萧二人却是心中惕然,大呼糟糕。莫不成是夺嫡争位?这种事古皆有之,也不算什么奇闻,只是自已听到,却大大的不妙,从此身上又多了一层被灭口的危机。
刘轻烟这样的官场老手,岂会无意失言,那自是有意要拖二人下水了。
“皇上子嗣不多,三皇子乃正宫所出,自小便立为太子。此乃天经地义之理,能与之争者,唯大皇子和七皇子二人。大皇子执掌宗人府,威望甚隆,而那七皇子多有智计,曾数次靖海平乱,手握重兵,声势也不可小觑。自古尾大不掉,何况有双,皇上既已病重,朝中现在的乱况,诸位想也可知一二,调兵遣将,谈何容易!”
对燕萧二人来说,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但自刘轻烟口中说出,那又是不同。听到此处,萧星只觉后背发凉,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你跟我们说这些做甚?那宫阁玉楼,和我们山野之人有什么关系?”
“本来没有关系。”刘轻烟目中多了几分笑意,“可是谁叫你们几次都自已撞来了。”
萧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燕榭却冷哼一声:“就算我们今夜不来,大人想必也不会放过萧家罢。”
刘轻烟微笑:“萧羽凡出尔反尔,坏了朝日帮的大计,朝日帮重出之日,岂肯再放过他。这一战,本就在所难免,早些晚些又有何关系。”
他说的轻松,萧星却终于明白了大哥当日为何不肯答应与他合作之故,定是瞧出了这刘轻烟身后内幕太过复杂,不愿牵扯进去,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好死不死地自已却偏偏选在今日撞上门来。
正自懊恼,却听那刘轻烟又悠然道:“那朝日帮,也不知是哪位皇子的手笔,那也就罢了,却不想又有人与那南疆勾结,与虎谋皮这招,对我中原实是凶险。”
“今夜子丑之交,来的正是南蛮中人,却是为试探李将军之真假而来,蛮人虽未开化,却最重誓言,若无白马将军确实死讯,绝不会迈入中原一步......只是这李将军,唉,却是试探不得的。”
“家父临终时,仍泪流满面,说对不起皇上,不该在这时候归去。”李晏轻叹一声,“君子择善而固,可惜生死之事,连圣人也勉强不得。”
窗外传来隐隐几声更鼓,丑时已至。远远隔着竹林,众人都看到空中升起两三朵红色烟花。
人已至。
“能骗过去,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也只有让他们全部留下了。”刘轻烟的笑容仍是那么和蔼,看向燕萧二人,“我们早已放出消息说李老将军便在这竹楼之中,想必他们定会冲此处而来,到时还望两位能鼎力相助。”
他罗里罗嗦说了半天,这句话才是重点。萧星虽然平日里胆大妄为,这时却也有些彷徨。她自然知道人家看重的并不是自已这两下三脚猫的功夫,她一出手,拉下水的却是萧家,这才是重点。
燕榭处境何尝不是一样。
幸好已用不着他们作答。一个沉稳的声音已从远处传来,用的是传音入密的法子,内力十足:“故人前来求见,望李老将军允准。”
这话说得字正腔圆,京味十足,语气也甚是恭敬。
“家父偶染风寒,早已休息,恕不见外客。来人请回吧!”
“千里而来,只求一眼,公子如何不近人情!”
“朝中明令,大小官员不得私下结交藩王,各位岂能不知,若真念故人之情,还是请退吧!”
那人似已动怒:“小子太不识好歹,我看在你父面上让你几分,你却当真拿起架子来了,今天,是不见也得见,到时若有死伤,却是怪不得我们了!”
“早说了这句话,我也不必和你在这里浪费口舌。”李晏悠悠道,“各位既然要闯,那就请吧。李雷、李电,与我送客!”
话音刚落,竹林外已传来隐隐的厮杀之声,座中人耳力都还不错,立时听出来者众多,而且武功还似颇高。
茶又沸。
此起彼伏连着两声惨叫,显是已有人身亡。
萧星见众人都低眉敛目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道你们都不急,我急什么,遂取过杯茶来细细品着。无奈一碗喝完,她仍是没有觉出那是什么味道来。
远处已有火光闪动。嘈杂声更大,却是添了许多救火的人。这下莫说萧星,连刘轻烟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若非有恃无恐,怎敢如此无所顾忌。世上象萧星这样只凭一时冲动就要放火的人毕竟不多。
能腾出手来放火,也可见将军府的人已抵挡不住,处于劣势。
黄影一闪,李晏身边已多了个壮年汉子,身着侍卫锦衣,唯一不同处,腰间挂了块雕成风云样的玉牌,目中精光如电,太阳穴高高隆起,一望便知是内家高手。
风云雷电四大家将,雷电俱在外面,这位不是风便是云了。
“公子,李雷他们只怕支持不住,我想.......”
“还未到你出手的时候。你只要顾住李将军就行。”李晏挥了挥手,“我自有安排。”
“是,公子。”李风一躬身,迅速退下。
倾听片刻,李晏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朗声道:“李雷、李电,你们带人守住府门,许进不许出,竹林不必再防,谅他们也破不了我的玄机大阵。”
难怪一路进来都没有人发现,燕榭现在总算明白。只听萧星喃喃道:“真的破不了你为何还叫人拦住他们......就不知竹林起火了我们会不会先被烧死.....”
她说得很小声,却又正好能让李晏听到。
李晏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猛然轰地连声巨响,一时硝烟冲天,连地面都似震了两震,巨响过后传来纷乱人声。
“有埋伏!大家退后!”
“二弟,二弟,你怎么啦?”
“夫君!”
此外还有叽里咕噜许多蛮语,杂乱无章,不一而足,却多是愤怒和悲伤之意。
“江南霹雳堂的火药?”燕榭不知何时已立到窗边,凝视着远远火光中的人影。
“正是。”
“要造成这样的声威,火药怕不要堆成小山......公子好大手笔。”
“不是。我只是稍加改良了一下,威力如何,我也是现在才真正见识。”
燕榭看了他一眼,默然不语。
萧星想到刚才自已也曾生起放火的念头,不由心中发寒:“这......这就是你的安排?那竹林......竹林岂不要被炸坏?”
“毁去外围一层,对阵法并无妨碍。”李晏淡淡道,“火药的安放,是计算过的......运气还不差,没有出错。”
“你放了几层这样的火药?”
李晏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足够他们炸到天亮。当然,还要看他们有没有活人坚持到那时候。”
萧星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骂这哪是人住的地方,简直就是个鬼,却再也不敢说出口来。
人声渐寂,火光渐息。
“他们要闯阵了。”半天没有说话的刘轻烟突然道了一句。
“侍药、新茗,掌灯。”
先前的两个童子应了一声,手持火折,各各纵身飞上画梁,众人这才瞧见原来屋顶之上,竟悬有数十盏彩色琉璃灯,或大或小,排列有致,甚为精美。
两个小童轻功象还不弱,转眼间彩灯已全都亮起,那灯光顺着天窗之格一一射了出去,照在竹林之上,立刻象是蒙了层彩雾,氤氲纷绕,美不胜收。
可惜世上越是绝美的东西,往往越是藏着杀机。
萧星现在只庆幸此刻站在竹林里的不是自已,也想不通还有什么法子能破这个鬼林子。然而世事之无常,却实在不是她能想象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