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77】 ...
-
【77】
医院会死人是常事，除了刚入住的纲吉这类人，其他的护士病人似乎见多不怪，常人眼里料想应该发生的恐慌，并没有在这个住院部里出现。就连谈论的人，也没几个。
在那之后的几天，病人的家属亲眷来闹过好几次，甚至就拉着抗议的横幅堵在医院住院部入口，院方也表现得很是平静，据说当天情况特殊，并非是医生渎职。那名不幸患者的家人扬言要告上法院，后不知为何也不了了之。
大概是事件的第四天，就没有再看见来闹事索要公平处理的人了。
据说那天晚上，两名值班医生，其中一名因为家中事故临时请假，而剩下的一名医生当晚的那个时刻正在手术房里进行另一个病人临时状况的抢救手术，所以造成了当时住院部里没有医生应急的情况。
像这种事情，根本说不清楚是非。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命吗，真是靠运气的飘渺东西啊。把手上拧干的衣服展开，夹好，然后踮起脚尖将衣架挂到洗衣机上方，纲吉如是苦笑。
不能再拖了，必须手术…… 这几天，他也不好过，心焦如火焚，看见母亲头疼发作冷汗淋漓的样子，就像刀子在割着他的心。也就是这几天，他到处询问如何借到钱，能不能向所谓的银行征求贷款。而他人看着他不满16岁的稚气脸庞，都只是摇头或者用那种同情怜悯的眼神笼罩下来。他们不知道，那种所谓充满柔情安抚的眼神，就像是大山，压在纲吉的已经快要冒出血花的心上。
医院的住宿条件也不好受，窗台外就是大街，所以窗外是不能晾晒衣服的，只能先用洗衣机甩掉部分水分，然后就挂在卫生间里等它晾干。如此一来本来就拥挤的空间显得更拥挤。而病房里进进出出的换病人，半夜三更同房的病人病情发作时痛苦的呻吟声，家属聊天吃夜宵的声音，还有隔壁几间病房经常有家属的哭闹和失态事件发生，让人无法安眠休息，精神身心都渐渐被耗干。
这些事物，一日一日，都化成看不见的黑气，萦绕在每个人的身上，眼中。
不可以再这样下去。如果再这样呆下去，再这样让母亲的病情恶化下去…… 就算最后有办法医治，在这漫长的耗时中，他会疯掉，妈妈也会受不了的。
只不过是几天而已，泽田纲吉，却像是老了十几岁一样的憔悴。他已经连续五天没有睡好觉了，每天只能断断续续蜷缩在临时搭建的折叠床上休眠四、五个小时，还不断会被各种杂音骚扰醒来。白天母亲休眠或者无事时，他会抓紧时间趴在桌上几十分钟，然后继续做各种忙里忙外的事情。
仅仅几天而已，他就已经开始丧失原来的自己，几乎都快记不清楚自己还是个即将面临升学考的国中三年级孩子。他几乎没有时间去想起其他的一切，焦虑、医院的繁杂事务和节奏、家里需要料理的事情、自己打工的地方偶尔需要赶回去搭把手……此类事物全部凑在一起就让他像个被抽烂了的陀螺一样疯了的高速旋转。
然后，面临磨损的结果。
他几乎记不起来自己原来是想要干什么，或者是有怎样的事情打算去做，更不要说所谓的梦想、情感之类抽象的东西。就连那个身影，都变成了模糊在大脑里一闪而过的影像。有时候，他在睡醒一刻，会有一种想要说出那个名字的冲动，然而也只是一刻间的想念，之后更深的茫然和压抑忙碌冲击过来，无暇顾及其他。
他就要忘记了，自己是叫泽田纲吉，而自己原来要做的事情，是考上一所名牌高中。混杂在医院各色痛苦焦虑欣喜的人流中，一个人的存在感被抹杀降压至最低。
“年轻人，尝点？”他刚从洗漱间晾好衣服出来，就冷不丁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身前，手上托着个大盘子，里面是各种图案的小包子。看上去有些叫人眼前一亮。
“这个是……”纲吉用毛巾擦干手，疑惑的看着这盘东西。
男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了，两鬓已有了些许白发，不过面有喜色看起来很精神：“我是隔壁病房的，我妻子康复了，手术后也几十天了，明天早上就出院。所以我叫女儿做了些点心送给你们尝尝，分享点好运气。”
纲吉这才恍惚想起来这男人看上去有些面熟，原来就在隔壁。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件好事，给这个死气沉闷的空间带来的欣悦明亮的愉快气氛。由衷在心里高兴了一下，伸手捏过上面寿桃状的一只：“祝贺你们啊，好好保养一定没问题的。还有，这个包子，谢谢你了。”
男人笑了笑，转身要走，看见远处一个身影在忙里忙外的帮助新来的病人搬水壶被褥，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纲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那个女生，现在已经成了他朋友了，他不知道对方姓名，只是被告诉，她的昵称是小安。
男人欲言又止，转过身来有些犹豫地打量了下纲吉的神色，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轻轻地说：“少年，你知道这个女孩子的身份吗？”
身份？男人的口气和措辞让纲吉呆怔了一瞬：“难道是什么富家千金？”
“不是，恰恰相反，”对方脸色更加沉重，之前见面时的喜悦神情几乎都快找不到痕迹了：“我看你们关系很好，所以我在犹豫要不要说，可是我还是决定说出来。因为这里除了你和她，整个住院部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那种阴霾的口气里滋生出来，好像一条饥渴的藤蔓扑了过来，接着从胸口的位置钻了进去，不断往里吸取新鲜血肉。
“她家生计原本还算可以，可是医治她的疾病耗尽了全家资产，现在处境很艰难。她与我们这边的疾病类型不同，她得的是血管瘤，且现在有瘤体增大破裂出血现象，可以说根本无法治疗了。”
一时间不能够很好的消化接受男人话语包含的信息，纲吉的处理意识能力变得很混乱，他感到头有些晕，又觉得这很不真实：“怎么会，她看起来很正常……她……比我还要有活力。”
男人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我是想告诉你，做好心理准备。这一层楼的人都知道，但是她自己并不知道。你没有发现医生护士对待她特别的温柔友好吗？她是个好女孩，可是……”最终说不出来什么，男人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某种负荷也在挤压着他的心脏：“她的父亲已经没钱继续了，家里背着厚厚的债，弟弟还要上学。他父亲和医院签署了协议，手术时摘取她的器官卖掉，以此还债。”
最后几个字蓦然如雪亮雷电劈过脑际，纲吉张大了嘴几乎叫出声来，但是他及时的刹住了，因为那个身影离这里并不十分远……硬生生的止住惊叫，反噬一样惊悸让他瞪大了眼睛，血色渐渐从脸上褪去，耳根却因愤懑和激动变得通红，他尽量压低声音但感到自己心跳如擂鼓：“摘取器官……！？”
这样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她所谓的手术根本不是治疗她的手术，而是活生生摘掉她浑身器官的一次……屠杀！
屠杀！这个词突然迸出脑海，血淋淋的往下洒着猩红。纲吉感到脚下的钢筋水泥一阵颤栗，他身子不禁摇了下，但是竭力站稳了。
这不就是屠杀？骗局！都是骗局！说什么会治疗她，十几天后就手术，有了新的治疗方法……结果就是借着手术的名义把她麻醉后割掉她的眼角膜、心脏肝脾肾吗……这样，她不就被杀了吗。这……和宰杀动物有什么区别……
我……的天啊！
猛然伸手扶住额头，手指下颤抖的眼睫，肿胀刺痛的眼睛。脑袋深处出现了一个深深的漩涡，漆黑的深渊里红绿紫白各色闪烁缭绕，一时间只能大口吸气的纲吉，手指一松，那只被赠送的点心滚落在地，拿到手上的温度已经不见，冰冷，粘上尘土。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7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