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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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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忽然缓缓开启了一个缝隙,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如同鬼魅绝望的呻吟。
苏笙的心“咯噔”一下。
一缕月光洒入,映照着雪花点点。
颦颦婷婷,倩影依旧,在朦胧的月光与飞舞的雪花中竟显得有些不真实。
“……翠羽?”冰冷的风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女子微愣,很快又恭敬跪下。
“打扰了太子殿下休息,奴婢该死。”
请罪的话语,却全没了之前的惶恐不安。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来这里?”
苏笙裹了裹披着的狐裘,大惑不解。平时最胆小和规矩的人,今夜却居然敢私入太子寝宫?
“奴婢刚才听到有人说话,太子又未掌灯,还以为有贼人闯入,所以……”
“……你听到了……声音?”苏笙打断了她的话,微微眯起眼睛。
大概是被他的视线盯的有些不知所措,翠羽没有说话,局促的点了点头。
“今天晚上你守夜?”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苏笙的声音忽然柔和起来,面露笑容。
“是。”
“长夜漫漫,不如聊聊?”
“……”并没有想到太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翠羽受宠若惊,一时竟忘了回答。
“不想?”
“怎会,这是奴婢的荣幸。”
夜凉如水,月白风清。一主一仆坐在月光下,偶尔低声细语。
苏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次日醒来的时候,他正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
翠羽何时走的他完全没有记忆,昨晚的畅聊好像做梦一样,以至于连聊天的内容都已经记不清。
估摸着已至辰时,也是改举行私宴的时间了,苏笙着衣戴冠,待准备好后,便信步向笙舞宫走
去。
笙舞宫内,两国各臣正把酒言欢,看似其乐融融,实则暗潮汹涌。
“黎国不仅地广物博,美人儿也个顶个的水灵,当真是人杰地灵啊!”武源惕隐色眯眯的盯着舞姬,边称赞边不住的搓手。
“萧大人过奖了。”苏砚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武源的将士们英勇善战,据说连女子都敢于上场杀敌,这才是真正的人杰地灵。”
“哈哈,那些剽悍的妹子,比男人还凶啊!”惕隐爽朗的大笑了几声,又眯眼盯着舞姬若有所思:“还是这的女人好啊,够柔够软。”
“既然萧大人看得上她们,挑个喜欢的带走就是。”苏砚眼中不动声色的闪过一丝鄙夷。虽说武源是好战之国,但也不至于让这么一个毫无智慧粗鲁之人担当惕隐要职,他们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真的?”萧大人兴奋的连胡子几乎都翘起来。
“自然是真的,武源既然送来珍贵国宝。礼尚往来,我黎国也该聊表心意才是。”
“哈哈,说得好啊!盛情难却,我就不客气了!”灌了一杯酒,萧大人笑眯眯的盯着那些妩媚的女人,似乎正思考着该带哪个走才对。
“说道我国国宝——”先前一直随行的常墨似乎看不惯这萧大人的行径,蔑视的瞪了他一眼,便转移话题想为武源挽回点颜面:“焱亲王对那骨雕可曾满意?”
“如此意义重大又雕工细致的珍宝,自然是满意。”
“那焱亲王可知,我武源除了这骨雕,还有另一样珍宝?”
“哦?是什么?”苏砚挑了挑眉:重头戏终于来了么?
“焱亲王一看便知!”常墨忽的站起了身,拍了几下手。另一人便端着一个镶金的琉璃酒壶走了上来。
阴阳壶?苏砚目光一闪,眼角笑意更深。
“我武源虽以战争闻名于世,却也是酿酒的圣地。”常墨言辞慷慨,脸上皆是自豪之色:“这大贡酒可是浓度极纯的头曲酒,酒味香甜醇厚,却因酿法繁复而数量稀少。在我武源,也就只有主上能连饮三杯而不醉!”
意味深长的望向苏砚,常墨本就獐头鼠目模样更多了分阴险:“不知焱亲王酒量如何?”
“……尚可。”苏砚回答的淡然,唇角却冷冷勾起了一丝笑:以阴阳壶毒杀敌国大臣,也太老套的戏码了。
“焱亲王过谦了。”常墨恭敬的鞠了一躬:“既然大举宴席,怎可少了如此美酒?我常墨代武源众臣,在此敬焱亲王一杯,以表交好。”
言毕,还不等苏砚回答,便自顾自的倒了酒,一饮而尽。
这人心机深重,比那萧大人要难缠的多。果然那个惕隐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的烟雾弹,而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来使么?
这酒若是不喝,便是驳了武源的面子,难免给予交战的借口;而若是喝了,又难免受毒药之苦,性命不保。
即使是太老套的戏码,也没有推脱的理由。
苏砚一扫长衫,悠然行至常墨身边,笑容冷漠:“既然如此,本王却之不恭。”
一副对他们的计谋了然的神情,眉宇间皆是算计和威胁,言语态度却从容。强大的气势让见惯了场面的常墨也不禁一颤。
苏砚的手指还未触到杯子,笙舞宫的大门却忽然打开。
“等等!”
熟悉的声音,清冷而淡然,此刻却透出不容辩驳的坚定。
众人望去,却见苏笙正站在门外,锦衣华服衬着那张清秀却惨白的脸,说不出的冷清。
苏砚一怔,眉头微锁,平静的言语间怒火暗潮汹涌:“谁让你过来的?”
“我是黎国太子,出席邦交私宴,有什么问题么?”苏笙拢袖,神色淡然,言语虽轻却掷地有声。
众臣哗然,看似安静而懦弱的太子,却在如此危险的场合与焱亲王公然作对。
苏砚睥睨的打量着他,刻意板起的面孔,冷淡和从容,在那锦衣华服的衬托下,倒真有几分太子的威严。
是羽翼丰满之后,想借此机会扳倒自己么?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苏砚若无其事的打量着他,唇角微微上扬。
“太子多虑了,臣知道太子不喜喧闹,故并未派人邀请,是臣失职。”故意装作恭敬的样子,苏砚浅笑着展开繁复长袖,压低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危险:“请上座。”
苏笙却并未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常墨,然后举起那一小杯特意为苏砚准备好的大贡酒,放置鼻尖轻嗅:“好酒。”
意料之外的出现在根本不属于他的场合,并毫不保留的表现出对酒的兴趣,他的意图太为明显。常墨一怔:下毒之事莫不是败露了,才会让这个太子和焱亲王演这么一出戏?
“如此美酒,既然是献给我黎国的,那么我身为太子,是有权品尝的吧?”苏笙晃了晃酒杯,将锐利的目光投放在常墨的身上。
“这是自然,可是……”该死,从没想过那个废太子会有如此作为。常墨暗骂着,搜肠刮肚的找理由阻止。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自以为布置好了一切,却唯独忘了防范那个看似不谙世事的太子。若是这替罪羊喝毒酒致死,那他们的目的恐怕也难以掩饰过去。
“还是说,武源认为我这个太子,根本连焱亲王的低位都不如?”未等他说完,苏笙便悠然开口,神色更加冰冷。
“并非如此……”常墨暗自咬了咬牙,若再阻拦下去,肯定会引起他人的怀疑。无论如何,现在要拖延时间,再找理由将那毒酒打翻便是。
可是苏笙却并不打算听他接下来的话,一仰头,猛的将酒灌了下去。
有人用力扯过他的手臂,让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杯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喂!”愠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砚将他钳在怀里,用力捏住他的下巴,眉宇间却是少有的焦急之色。
“一杯酒而已,焱亲王何必生气。”苏笙想俯下身去捡起杯子的碎片,胃里却忽然一片灼烧,疼的他冷汗涔涔。
这药效发作的未免也太快了些。苏笙皱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
大殿瞬时乱成一团,猜忌与恐惧,愤怒与慌乱,埋藏在躁动下的平静表面终于被掀开,让一切陷入了混乱之中。
苏砚将他抱在怀里,所有的焦虑愤怒在那张脸上凝结,冰冷异常:“吐出来,谁让你喝的?”
灼热的痛感一丝一丝剥夺走他身上的力气,让他不得不脱下了皇太子的伪装,成为平时那个寡淡而听话的傀儡:“可是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飘渺的声音,细小到连自己都无法捕捉。苏笙已不确定自己是否将这话说出来,只是感觉到那双搂着自己的手臂一僵,便再没了知觉。
苏笙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缕月光从他的斜上方照射下来,照亮了木格子窗的一角。黑暗渐渐融化,显现出房间原来的样子。
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月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不知过了多久,有细小的声音呼唤着他。他四处张望,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对着他伸出手,用冰冷的声音说:“跟我走。”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父……”他呢喃着呼唤那个人,却感觉有光线刺入眼睑。睫毛轻轻一抖,他便睁开了眼睛。
苏砚正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
刚刚醒来的苏笙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神情茫然。
见他醒了,苏砚松开了一直握着他的手,以质问的语气曰:“你不要命了,毒酒也敢抢着喝?”
苏笙这才想起笙舞宫发生的事情,不知道该如何辩驳,也就干脆不说话。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稍许,苏砚忽然叹了口气,放轻了语调:“你应该感谢那杯子里不是毒酒,否则即使提前服了大还丹,以你的身体估计也撑不住。”
苏笙终于舍得睁开眼睛,疑惑的望向他。
“不明白么?”苏砚剑眉一挑,又恢复了平时的高傲态度:“我早就除掉了下毒的人,然后将那壶里的药换成了假死的药。”
“咦?”苏笙微愣,很快又回过神来:“你知道了?”
“没错。”应了一句,苏砚见他还有些茫然,便继续解释道:“武源本是敌国,无故来访本来就很可疑。加之你察觉那骨雕有些问题,本王也就不得不小心行事,派人暗中观察他们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