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自海上来》子若非鱼

4、第一章（4）

　　近几日我睡眠改善了些，这全得仰仗朱狸的功劳，每日日头一落，他自发在桃花林边站岗放哨，抓到一对打击一对，绝不手软，很是尽心尽力，东荒的小仙大都识趣，知道朱狸是高阳山的大管家，也就不敢多造次。
　　早上天气晴好，我走出房门，笑着跟朱狸打了个招呼，他面色有些不好，但依旧谦恭有礼想我作揖：“姑姑早。”
　　我只道是他连夜捧打鸳鸯打累了，也没往心里去。
　　晚间桃花林中传来清脆打斗声，我胡乱披了件衣裳跑去观看，后山桃花林一片狼藉，打斗俨然已经结束，殴斗双方各趴在树干上气喘吁吁。趴在左边的赫然是朱狸，已经累得现出了原形，一只红背白腹的狸猫。挂在右边树杈杈上的那位……或者说那条，是和古树枝一般颜色的小蛇。
　　“朱狸，怎么回事？”我必须拿出东荒高阳女主人的姿态。
　　朱狸上气不接下气地引向墨蛇：“这厮，竟私自下界掳凡界孩童，坏我我高阳名声喵~”他说得急切，连猫叫声都出来了。
　　虽说高阳山的主人我三哥早在动手调戏瀛洲那位仙子时就已经不知名声为何物了，要不也不会丢下偌大的封地跑去学习春宫创作，但墨蛇是东荒子民，私虏凡童上山是大罪，我不想三哥有事，所以决定查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四顾一番，天色昏黑，起先眼拙并未看见朱狸所在的树丫子下立着两个模样俊俏的孩童，左边一个惊恐瞪着口吐人言的狸猫，小脸白惨惨。右边那个略显安静，却只直直将我望着，想是被吓得不清。
　　朱狸顺过气，迈着优雅猫步对两个孩子道：“眼下这位就是东荒高阳山的女主人，菩萨心肠的上仙，还不快来见过姑姑。”
　　两个孩子蹭蹭蹭跑到我腿边，一个紧紧拽着我的裙子，多半是被口吐人言的猫和蛇吓的，我心疼地皱起眉头，我一身新裙子啊！另一个怔怔看我半晌，半晌之后说出一句直接将我震翻的话，那孩子如是说：“姑姑是已经嫁人了吗？”
　　静静打量那孩子良久，虽然小小年纪已显天人之姿，三哥这般大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好看，但可惜得很呐，是个面瘫。
　　我正考虑要如何回答这个尴尬的问题，挂在树杈杈上的墨蛇滑下，咚的一声落地时，已经恢复成人形跪在我跟前：“小仙并非虐杀凡童，还望姑姑明鉴！”
　　这墨蛇名叫墨连，七百年来一直在东荒本本分分修炼，容貌清秀似书生，蛇类所化的人形均显偏瘦，他修为不够腰身看起来不盈一握，我扶他起身：“那你好好说来，若有一丝隐瞒，定不轻饶。”
　　据墨连所说，不日前，他向一条赤蛇表白，赤蛇要他为自己写一首诗，墨连整日关在洞里苦想不得，索性除了蛇洞，兴步游走在大自然中寻找灵感，游到东荒入口处，却见一袭黑衣躺倒在地，已无生气，旁边跪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远远看去，嘴角似有笑意。
　　生离死别七百年中早已见惯，墨连本不想管，但还在嘴角那抹笑痕很是刺眼，远远地，他说：“你亲人死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那孩子被吓了一跳，立刻去摸腰上挂着的小匕首，对准墨连。墨连却一时愣住，那孩子清瘦小脸上泪痕斑斑，哪里有半点笑模样，他心下好奇，走近去看，才发现那孩子嘴角有一道刀痕，微微向上挑起，看着像是含着笑意。
　　墨连叹口气，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
　　孩子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墨连解释：“这里是东荒高阳，仙山福地，你是凡人怎可久留？”
　　沉默半晌，孩子看了一眼身旁的黑衣尸体，悲戚开口：“晋叔抱着我，被人砍了一刀……醒来时就到了这里……敢问这位哥哥，不知该如何出去？”
　　墨连听人唤他哥哥，很是欢喜：“这个……我做不得主。”
　　于是乎，他就带着这个孩子来高阳山巅找我，却被镇守桃花林的朱狸撞见，双方因为交流方面产生不和谐，打了一架，打完就和谐多了。
　　朱狸从树上一跃而下，柔软脚掌触地瞬间化作纤长手臂，转眼已成人形，淡金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墨连：“东荒乃神仙福地，外头结着仙障，用以隔绝凡尘，凡人怎可轻易入内的？”
　　墨连一脸委屈，泫然欲泣：“小仙也不知道啊，待小仙从惊骇之中回过神来时，身边就又多了个半大的孩子！”
　　“又？”我在虚空凝出一柄羽扇，随手摇着赶蚊子，目光往两个孩子脸上一扫，问，“那另一个孩子呢？什么来历？”
　　墨连却答不上来。
　　忽听一个清稚的童声响起，“姑姑莫要再为难他了，他确实不知道我。”说罢，对我盈盈下拜，“小仙玄冥听闻东荒高阳有位上仙，不曾想是位这样漂亮的姑姑，小仙是以特前来拜姑姑为师的，上山之时不慎弄破仙障，还望姑姑赎罪。”
　　这声漂亮夸得我十分受用，于是乎，六月阳光明媚的某一天，我凭空多出两个玉雪可爱的弟子。

　　玄冥悟性极高，水镜之法使得流畅自如，神情漠然，竟像是嫌这法术太简单。简里就不同了，他肉体凡胎，虽有慧根，但根基太浅，学起来显得十分艰难。
　　起先我本是想送简里回去，那日，我问他：“你家住何处，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简里茫然摇头：“我从小跟着晋叔，可他昨天死了。”
　　我顿时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但你不能待在这里。”我掏出一颗珠子，裹在他手里，说：“姑姑送你这颗珠子，你卖了它，就一辈子吃穿不用愁了。”
　　“一辈子？那有多长？晋叔说一辈子很长，长到头发变白，牙齿脱落，但他死的时候却那样年轻，是那些人杀了他！”他抿紧嘴唇，嘴角刀痕生冷如铁。
　　我被他小小年纪，周身却散发强烈杀意和恨意所震惊，若是执着于此，死后必入修罗道，想了片刻，我说：“你留下来吧，静心修行，日后我渡你成仙。”
　　他神色一松，向我跪拜：“是，师父。”

　　通常简里在一边苦学得满头大汗时，玄冥都悠然倚在树上剥着桃子皮，我有些愤愤，遂将一本我自认为极其复杂难懂的仙术古籍丢给他，令我深受打击的是，不到三天，他就又坐在树杈上剥桃子皮去了，忽想起三哥一句经典名言：天才之所以存在于世就是用来打击普通人的。看看玄冥，我觉得甚为有理。
　　我说：“玄冥，你不思进取。”
　　玄冥说：“姑姑，我从没这般进取过。”
　　我怒：“那你为何不去钻研仙籍却偷懒蹲在树上吃桃子？”
　　玄冥争辩：“我是在光明正大地休息。”
　　我抓过他剥好的桃子咬上一口：“仙籍呢？”
　　“学完了。”
　　啥？！我大为吃惊，但故作镇定：“大胆！居然背着为师私自剥桃子却不孝敬为师。”
　　“……”他看着我嘴里慢慢的果肉，慢悠悠道，“我本来就是剥给你的。”
　　我嘴上不住，说：“给你师弟也剥一个，好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凉悠悠道：“不好。”
　　结果就是，七年后，简里学成水镜之法之日，玄冥已将高阳山能翻到的仙术全都学遍了，真叫我又是欣慰又是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