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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章(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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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公子朱狸的厨艺越发精进了,一道白菜炖肉轮着花样做了大半月,竟没有一道重样的,这令我分外想念孟婆的手艺,自我旧病复发之后就再没见过她。
我轻叹一声,舀一勺乳鸽汤进简里碗里,看着这个初来苍白瘦弱的孩子如今被我养得脸圆体胖红光满面,我十分自豪。
“我也要。”眼前凭空推过来一只碗,玄冥沉着脸,面无表情看着我。
我拍拍简里的头:“简里,给你师兄盛一碗。”
玄冥冷着脸:“我要师父盛。”
“师父什么也没听到。”我说,“是不?简里。”
简里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师兄,有些为难:“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啊?”
……
考虑到三哥房产实在有限,两个孩子只好跟我挤在同一张床上。
玄冥总是率先爬上床,钻进被子躺一会儿又挪到一边。
我纳闷道:“这是干什么?”
他言简意赅道:“床板太凉。”又听他轻声嘀咕,“也不知道三百年在这破地方是怎么过的……”
玄冥可以暖被窝这个功能令我很是受用,我们鲛人因体质原因天生冷血,而我又自小失心,只余胸口空荡荡一味比石头还不如的药符,比同族更为冷血一些。
我俯身亲了亲他脸蛋,说:“你倒是贴心。”
他轻哼了一声,翻过身继续睡,耳根却红了。
我正欲一手搂着一个孩子当暖炉,玄冥却突然起身往中间一横:“我搂着他,你只要搂着我就好。”说完,他就真搂着一脸茫然的简里闭上眼睛。
我:“……”
简里小声抗议:“师兄,你搂得太紧了。”
就这样,一个鲛人,一只猫,两个童子的山间岁月虽然吵吵闹闹却过得十分悠然自得。
简里是凡人,十年后,已出落成颀长清秀的少年,一张薄唇,眉目狭长。三哥曾说,这样的貌格,若是男子,必薄情,若是女子,必薄命。三哥诸如此类的歪理一向多。
数年前简里主动说要和朱狸那只猫公子同住,最近却不知怎地,老是望着我发呆,也许是把我当做他那死去的娘亲了。而玄冥是仙童,十年之后形貌依然是个童子模样,赖着要和我睡。
我说:“玄冥,你师弟都和你朱狸哥哥去睡了,你看……”
“我身上暖和。”玄冥漫不经心看我一眼,蹭蹭爬进被窝,照例替我暖被子,“再说我不和畜生一个屋。”
我眼前立刻浮现朱狸炸毛的伟岸身姿。
近日我又有些嗜睡,想是那续命药符又不顶用了,本想事先跟两个孩子说一声,无奈脑中昏昏沉沉,愣是睁不开眼,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从背后环住我,散发着淡淡海昙花幽香,在我耳边轻声细语,我极力想听,却听不清。
我定是又做梦了,最近总会梦见那个温暖的怀抱和他怀中散发着的海昙花清香,莫不是到了迟来的思春年纪?
我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哥一张焦急的绝美容颜。
三哥扶着我双肩前前后后一通打量,清俊的脸上才勉强有了一丝笑意:“阿七,你真是会吓唬人。”
想是睡得太久,手脚有些无力:“药君的药符是越来越不管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续命符失效时,我会昏睡不醒,没有心跳和呼吸,状如死尸。
三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再开口时已换上平素的调笑口气:“我倒不是说我,你把你那小徒弟吓坏了。”
“我有两个小徒弟,你说的哪个?”提起徒弟,我颇有些自豪,这次昏死想必将他们吓坏了,赶紧心怀歉意地连忙四顾,却一个也没瞧见。
三哥定定看我一会儿,说:“简里我给你送回去了,他是凡人,凡人自有凡人的去处,你贸然留下他是要出问题的。”
我垂目一阵,说:“他有慧根。”
三哥敛笑,正色道:“但他此生并无仙缘。”
我笑笑,却突然想到什么,惊得跳起来:“回不去了!”简里跟着我近十载,人间已过千千万万年,这孩子本身念旧,这般回去举目无亲,家国不在,定然伤心。
三哥按住我:“怎么回不去了,才十年而已。”
“仙界弹指一瞬,人间已芳菲。”我作势要走。
“东荒高阳,本就连着烟火红尘。”三哥又说,“阿爹气我也是因这个。”难怪他说去去就来,东荒百年,于仙界也不过短短三月。
我侧头看他:“阿爹本欲传你君位,你却一再任性,怪不得他老人家不气,但气归气,你在这高阳也是待不长久的。”
“待上一刻是一刻,待上一天是一天,只要阿爹认为我还未大彻大悟。”
我轻笑:“你只是不愿继承君位。”
他笑得高深莫测:“你不懂。阿爹他懂,狠不下心来逼我,所以只能气我。”
这话题略显沉重,我转而问:“那我另一个徒弟呢?”
“他……”他皱了皱眉,却又笑了,“说是家中有事,自先回去了,托我转告你一声。”
师父曾教导说,凡事自有定数,凡事莫要强求,凡事都要放下。但即使我思想觉悟再高,心中也难免有些怅然,试想我一觉醒来,生平第一次收的两个徒弟就都不见了。
三哥见我惆怅,笑得似是而非:“以后还会再见的。”
三哥此次从凡间学成回来,颇有些荣归故里之感,我新换了药符之后,他便整日躲在房里创作他的春宫图。照他的意思就是,要创作出仙界第一本官方春宫志以此标榜于后世。
我磕着他从凡间给我捎回来的葵子,闲闲说:“我记得帝君给你的官职是天渊阁司书,专门修撰仙书古籍的,你却在这边搞春宫创作,是不是不大好啊?”
“春宫这类文学作品,就得秘密地不知疲倦地搞下去,以抚慰大家一本正经的外表下那一颗闷骚的心。”他抬头对我笑得颠倒众生。
我已经能够想象到阿爹看到这本春宫志上三哥的大名时怒发冲冠预把三哥杀之而后快的狂躁模样。
又三年,继因我三百年前到来沸腾了一次的东荒再次沸腾了。
门前围满了好奇的东荒子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五彩青鸾,头顶上一丛红红绿绿的花斑毛,神气活现在门口大呼三哥的名字。
一小仙说:“那个鸟是吃什么长大的?”
一小仙答:“废话,鸟当然是吃虫子啊!”
另一小仙接道:“有些鸟也吃萝卜的。”
另一小仙挨了又一小仙一巴掌,被教训说:“蠢材!萝卜是兔子才吃的!”
“胡说,兔子吃白菜!”
众小仙起先在“青鸾是吃虫子还是吃萝卜”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从交头接耳到俨然分成两派,争得面红耳赤只差大打出手。最惊人的是,争论的焦点最后竟变成了“萝卜炖肉好吃还是白菜炖肉好吃”,慕苏岚治下的东荒高阳委实叫人感慨丛生。
……
三哥忙不迭奔上来将青鸾迎进屋里来,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忙得不亦乐乎,我俩都知道,那是我们家阿爹心爱的坐骑。
之前我留下书信,先斩后奏跟着三哥来高阳,尚不知阿爹持何种态度,心下十分忐忑。青鸾是阿爹身边的大红人,此刻他正用他那细长眼睛盯着我半晌,我对他微微一笑,他冷哼一声转向三哥,老半天才从袖子里飞出一封玄黄色信笺,上头龙飞凤舞,是阿爹力透纸背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