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自海上来》子若非鱼

3、第一章（3）

　　来这东荒高阳，是我四万年来做得最愚蠢的决定之一。
　　传说中的两座巍峨大殿是山头上摇摇欲坠的两间草棚，传说中的碧水池是下雨时才会偶尔聚起来的一汪积水，用来打个滚都嫌挤得慌，而传说中的时令瓜果除了桃子、桃子、还是桃子。唯一与传说吻合的只有后山的十里桃花林，妖妖艳艳，灼灼芳华。
　　三哥看我阴晴不定的神色，一改往常的风流形状，一副饱经摧残的可怜模样。
　　我心叹一声，对长得好看到天打雷劈的阴谋家平静道：“说吧，又惹了什么麻烦？”
　　他立刻过来蹭我：“阿七，就知道你最好，你看啊，东荒南边不是有一座大泽吗，那大泽水质清浅，长着不少珍奇异草，没有蚊子最好乘凉……”
　　“讲重点。”我扶额。
　　“重点就是，看护大泽的女仙，那个，看上了你哥哥我……”慕苏岚海蓝色的眸子忽闪忽闪地将我望着。
　　我瞪他一眼：“那你娶她好了，省得家里二老为你操心。”
　　他闻言抖了抖，露出一个“我倒是想啊”的忧郁神情：“……可她的真身是只鳄鱼。”
　　“……”

　　是以，我初来高阳时所扮演的角色就是慕苏岚的青梅竹马，作用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阻碍他前进脚步的各种桃花。
　　大泽女仙长相尚佳，却很是心高气傲，打死不信慕苏岚会钟情于我，无奈之下我只好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主动吻了一下慕苏岚油光水滑的白皙脸颊，鬼使神差地，三哥那一张四万多岁的老脸居然很合适宜地红了一红，这郎情妾意的一幕落在大泽女仙眼里无疑是天雷滚滚劈将下来，自此以后她钻进她的大泽，三百年来再不曾出来。
　　而我，也成了高阳山不二的女主人，东荒周边的小仙个个把我捧作正夫人尊敬，不忘亲切称呼一声“姑姑”，逢年过节也不忘祝福一声“早生贵子”之类，叫人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三哥的脸气得红了又绿绿了又白，几番解释下来反而成了铁论一般不可撼动，也懒得再去争辩。
　　约莫百年前，他听说凡间有个擅长画春宫的画师，一时技痒难耐，留我独自帮他守着高阳自去观摩顺便学习春宫创作去了。临走前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坐化成仙的赤色狸猫，不忘叮嘱我：“这孩子名叫……”他顿了顿，记忆明显不继，“嗯……叫什么来着？”
　　那猫公子生得唇红齿白，温和又有礼，一双淡金色的眸子配上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极其危险的桃花色，他双手拢在阔秀中施施然作个标标准准的揖，显然对于慕苏岚忘记名字一事丝毫不介怀：“小仙名唤朱狸，年方三千四百岁。”
　　三哥拍拍他的肩膀，转头笑眯眯对我说：“这孩子老实可靠！我不在东荒时都是他在帮我管家！”
　　我含笑点点头，这朱狸长得这么漂亮，不点头实在令我色心不安呐。
　　想了想，我又说：“哥，走前把你这破房子修修吧，你看这一下雨就漏雨漏得跟什么似的。”
　　他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然后第二天一早，我看见本来是两间草棚的山头上多了一间草棚，与另一座草棚一起摇摇欲坠。

　　慕苏岚一去百年，按照天上一日，人间一载的算法，就是好几万年，他这春宫学得时间之长叫人感到到无从感慨。也许是学完了春宫又想学习下艳诗，也许是跑到哪位仙君府上斗鸡走狗喝酒行令去了，又也许是突发灵感躲在哪处神仙福洞里面埋头创作去了。
　　我和朱狸一致认为最后一种情况极有可能。四万年来他也没少干这样的事儿，大哥家的闺女，也就是我可爱的小侄女红菱曾经惨遭慕苏岚突如其来的创作灵感的毒手，那天他本来是要教红菱乘风诀的，但教到半路猛然想到一对小男女花前月下如此那般的经典桥段，立刻趴在云头上挥起笔来，压根忘了尚悬在高空的宝贝侄女，红菱还小，法术不大通，愣是直直从高中摔下，幸亏那时药君正好掐着时辰来替我治病，出手将脸都吓白红菱救下了。
　　结果当晚，三哥先被阿爹痛打一顿又被阿娘痛骂一顿再被大嫂翻了无数道白眼最后来我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寻求安慰。
　　“活该！”我轻飘飘安慰他，拉起我小侄女的手一起到院子里捉鱼去了。
　　总之，这百年来一直是朱狸帮着打点高阳山的里里外外，高阳山才没有沦落为离离原上草的景观，最重要的是，厨艺十分不济的我也才没有被饿死。
　　三月芳菲，后山桃花林一片灼灼，烂漫花海成为高阳周边青年男女小仙幽会的绝佳场所，往往晚间一到，桃花林中响起朗朗读书音，阵阵吟诗声。
　　现下的姑娘都喜好风雅，我深感我已经被排除在潮流之外，为此恐慌不已。
　　一头年轻灰狼向中意的兔子姑娘表白，姑娘要他念一句诗，灰狼想了一会，娓娓一句：“床前明月光。”
　　月光皎洁，桃花灼灼之下，我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
　　没想兔子姑娘听后十分欢喜，问是不是那个著名诗人杜大甫的诗。杜大甫声名赫赫，即使在仙界也有耳闻，和现今风靡鲛国擅长写青春疼痛小说的郭小四在受欢迎的程度上不分伯仲，但我一想觉得不对，狼哥哥这句是另一位和杜大甫齐名的著名诗人李小白的诗……
　　灰狼摸着后脑勺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说：“你不要打断我嘛，害得人家又要重新念过。”然后他极其严肃继续念道：“床前明月光，一岁一枯荣，举头望明月，春风吹又生。”
　　月光依旧皎洁，桃花依旧灼灼之下，我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铿然落地时，听见兔妹妹扑进狼哥哥怀里，甜蜜说：“你真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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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平最怕读书，昔年在三十三重天上做徒弟时因上仙术理论课偷懒没少被罚洗碗，但因三哥喜好舞文弄墨写酸诗，灵感来时不忘搞点文学创作，在他的熏陶下，我文化素质有了明显崩坏。即便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东荒众仙的崩坏程度依然令我叹为观止，想这要三哥有多教导无方才能把人教导成这般……
　　朱狸见我连日来黑着眼圈，精神萎靡，好心道：“姑姑固然思念君上，也不可太过。”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哈？”
　　朱狸低眉垂目，谦恭有礼：“需要小仙去寻君上回来么？”
　　我在脑中迅速搜索君上一词的定义，这才反应过来指的是我那没正经的三哥慕苏岚，顿时干干一笑：“不用不用，姑姑我是因为连日睡眠不足所以精神略有不振。”
　　“姑姑为何睡眠不足？”
　　“后山桃花林里的鸳鸯们忒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