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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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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礼
出了正月大地开始回春,慈沅却病了。
那日知道阿衍即将离宫的消息的时候她正陪着烨安姐弟两人上课。
烨安自从和她打过一次雪仗之后格外的喜欢这个大了她几岁的姑姑,连着烨央都有些别扭的依赖她。皇上见这对不易亲近人的姐弟倆这么喜欢和她玩,就遣她陪皇子读书。
长达三尺的桌案上铺开一张三尺三的半熟白宣,慈沅点了朱砂却不知道要画什么,几次落笔最后却不自觉的画了那日廊前观雪的情景。
她思考再三还是画上了那抹青印,旁边的烨安看见她画的那么好凑过来看。边看还边说“姑姑画的真好。一下子就能记起来那日的样子。”
正在这个时候牧笛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看见师父在前面的太师椅上坐着放慢了脚步,但还是急匆匆的走到慈沅跟前,贴在她耳朵边上不知说了什么。
在这能上课的孩子都是王公贵族,皇孙幼女娇气的很,教授画作的师父也没有在意。可不行慈沅不知道听了什么“哗啦”一下站起来撞翻了砚台,墨迹顺着那桌角撒了一大片。
烨安惊呼了一声,慈沅看也不看的转身跑出去。
外面虽然晴朗,但毕竟是冬季,她连披肩都没来得及披上,冷风似刀子一样刮着她的脸。临近宫门的时候她骤然停下脚步,愣愣的看着缓慢阖上的宫门外那一团黄色身影中的青团。
牧笛气喘吁吁的跟上来,手里拿着她的披风,“小……小姐,你这样跑万一被哪个宫里的嬷嬷看见,您可又要挨罚了。”
这话听在慈沅耳朵里,让她浑身一震。
是啊,这宫里多少只眼睛看着她出事,好踩下去她这个太后心尖上的人。宫里就是这样,哪怕你毫无联系,也就是明着捧你,背地里却恨不得将你踩进那十八层地狱里,好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抬头看见那门缝越来越小,她突然生出来一种向往,向往阿衍的生活,即便是八斋八戒他至少是自由的,能随意走出着高墙碧瓦。她也想……也想回到那水乡去看看自己院子里那两株香樟今年是否也能长出来巴掌大的叶子。
她攥紧了牧笛给她披上的披风,手心一硌,从内衬里翻出来一管翠绿的笛子,这还是当年她父亲和母亲的定情信物,没有想到最后却只留下它。
她轻巧的把笛子放在唇间,好似每年开春的时候自己站在树下等着父亲检查功课一样。
悠扬的笛声响起,突然拔高了音,她看见他回过头来看,那样清晰,似乎就在眼前。
然后,往事历历在目。
却不曾想,那日那样在雪里跑了几步竟然病了。
高烧了好几天,太医们又是熬药又是熏香的,太后连着几天日日到她这“飞时阁”来,几次坐在她床边上垂泪,她浑浑噩噩的不识方向。
最后浑身酸痛的醒来,总算是让人放了心。
这一病便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
慈沅站在树下,枝头上有零星的绿色冒出来,为这枯燥的青灰色间加了些亮色。
她低声咳了咳,牧笛连忙的上前,“郡主,回屋吧。这风这么硬,你这身子才好了不久啊。”
慈沅回头看了看她好半天才问:“牧笛,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身后的侍女牧笛没有说话,却听明白了,沉默了良久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就听见慈沅叹了一后气折身回了回去。
四月。
酬神祭天祭祖先,让祖先保佑未来的一年自这个春天开始风调雨顺,农民五谷丰登。
皇帝要提前四十九天每天斋戒,七天一个周期。
慈沅的病好像留下的病根,时不时的就要咳个半天,为了防止在这样祭天的紧要关头里给皇家触霉头,她便不轻易的走动。
牧笛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进来的时候她正在绣一幅雪景图,莹白的线在她手指间,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清楚。
“郡主郡主!”牧笛从来不会这样没规矩,慈沅皱了皱眉,咳了两声便听见牧笛说:“郡主,了禅禅师进宫了。”
指尖突然一疼,一颗血珠子滚在上面,慈沅有些怔忡的看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宁静安生了许多。
“郡主,你的手!”牧笛这样一喊好像才喊回来她的神智,撂下针,把手指放在嘴里含了含问道:“没事。收了吧。”
她站起来慢慢踱步到窗前,推开掩住的窗棂,窗前的树木都冒出来新蕊,空气中渐渐的浮动着一种属于春天的生机。
到处似乎都从冬天里活过来了一样,慈沅看着,突然觉得自己也是。
可是生活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好,禅师这次带来的均是寺院的高僧,因为是祈福的关系,诵经盘坐必然还是资历深的高僧好。
而阿衍不在其中。
这日午后她蜷在榻上午休,“来时阁”外有人生争吵,她支起来身子向外张望。
“牧笛,外面怎么了?”过了一会进来的小丫头却不是牧笛,而是另一个侍女。毕恭毕敬的站在她面前回话。
“回郡主,外面来了一个小太监非要见您,我们见着面生,牧笛姐姐正问话呢。”
慈沅有些疑狐,她虽然是郡主,其实也不过是这宫里最不起眼的主子,一般都是听令被召见,那有什么时候还这样遮遮掩掩的见面呢?
“起身去看看。”
院子里的花正准备□□,嫩绿的叶子间,慈沅粉色的裙摆给其添了一抹亮色。
门口牧笛正凶神恶煞的审问着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的小太监,小太监可能也没见过这样的珍视,一时间有些发懵,而后急的脑门子上冒出了汗珠。
“牧笛?!”慈沅略略的提高了声音,喊住声音越来越大的牧笛。
“郡主。”慈沅走上前来,扫了一眼毕恭毕敬退到一边的奴婢,暗自里叹了一口气。再抬头看向明显有些慌张的小太监。
“谁让你来请我的?”小太监可能被牧笛骂的有些胆怯,犹豫了好半天才颤颤巍巍的回答。
“三皇子。”
慈沅在去往碧莲宫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打鼓,三皇子烨央,现如今最有希望成为皇储的人,九岁就能言善变,心思缜密,剑术骑射样样不差。
虽然自己和烨安、烨央两个人一起在学习,但她深知,自己不过就是一个高级侍读,更何况她本身也和烨安更要好些。
想到这她顿了脚步,如此这样马上就要立皇储的节骨眼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冠上太后看法这样寓意不明的猜测。
她这样停下来,后面跟着的队伍也停下来,身边的牧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郡主?”
慈沅有些欲言又止,最后问牧笛说:“牧笛,你说三皇子找我做什么?”
牧笛一愣,然后回答:“郡主同他一起学习,又是长辈,找您这不也算是正常么?”
慈沅没有说话,看向石子铺就的甬道,听见牧笛的回答她有些恍惚,什么时候自己也这样小心翼翼的处世?曾经不是也是直言直语,不加掩饰么?什么时候自己这样猜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了?
“郡主?”
慈沅被牧笛喊回了注意力,她看了看前方不明的路。
“走吧。”
四月十八,酬天祭祖。
一早上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将院子里的芭蕉叶子洗得干净崭亮。
慈沅很早就起来梳洗,灵巧的丫头给她挽了双苞髻,剩下的头发柔软的散在背后。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待到六月就会被全部挽上去。
慈沅摸了摸散在胸前的头发。
辰时,祭祖的天台上围坐了九九八十一名高僧。
明惠帝从阶梯下一步一步走上那天台,手中持着历代皇者相传的名册。
他要以祖先的名义,祈求上苍的垂怜。
慈沅站在整个皇亲国戚的队尾,太后娘娘的布撵在队首,她盛装出席,把那张雍容华贵的脸衬的更加神采飞扬。
“……子孙熔,即位三十二年,代祖祭天,祈求上天给我过子民风调雨顺,民安享乐。……”皇帝的声音有些飘渺的从祈神台上传来,忽大忽小的听不真切,慈沅垂下脸,微微侧首的时候就看见了三皇子烨央。
他穿着蓝色印花的朝服,面冠如玉辨不清性别,紧抿着唇似乎很仔细的在听他父皇的祈祷词。慈沅敛了眉眼,那样还不满十岁的孩子,这样严肃的样子,让她觉得这个地方的人不论年龄的都戴了面具,有人是心甘情愿,有人是逼不得以。
她又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围毕恭毕敬聆听圣训的人,突然就想起幼时,父亲在香樟树下卧在摇椅上和她说的话。
“沅儿,伴君如伴虎。”
阿衍回到这座在他眼里富丽堂皇可望不可即的宫殿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天气炎热,他奉了了禅禅师的命来皇帝身边伴君修行。
他自始至终都不明禅师在他离开之时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捏了捏衣衫内里的硬物。
不想那么多了。
有种什么在破土而出,驱使他一步一步的向这所富丽堂皇的宫殿走近。
慈沅也开始准备起她笄礼时需要的东西,烨安也从皇子们学习的地方转而向女眷们所掌握的地方开始学习。她总是捏着刚绣好的新样子到“飞时阁”来找慈沅聊天。
十五岁的年纪,慈沅身高抽长,浑身上下在宫里嬷嬷的调教下终于出现了一种高贵如不识人间烟火的气质。
牧笛总是看着她双眼放光,好似再说,小姐,你终于光宗耀祖了。
唯有她自己觉得这种生活好像被浆洗的布料,滑柔的不似真实。
这种感觉在去太后那里请安回来的路上巧遇在树下参禅好久不见的阿衍的时候更加清晰。
仔细算算两个人也不过半年没见。
阿衍原本还能散着的发被削平,依然穿着沙弥的衣服,但是俨然一个即将遁入空门的样子。慈沅穿着华丽的江南织锦,包裹着她玲珑剔透的身段,顿下脚步。
看着阿衍听见这边声音之后缓慢的睁开眼,而眼睛里的吃惊是那么轻而易见。
“牧笛,你带着他们去前面等我。”牧笛恭敬的站在她身边没有动。
“小姐,这不合规矩啊,被别人看见的话,闲言碎语的会……”
“牧笛!”
牧笛被慈沅一喝诚惶诚恐的矮了半截身子,然后带着身后的人匆忙的走出两个人的视线。
阿衍看着那行人消失在拐角,回过头来看穿着得体的近乎耀眼的慈沅,竟然有些迷惑。
……她是他认识的慈沅么?
那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跃入池塘里,那样胆大的和自己对视完全没有少女羞涩的女孩吗?
那个在御花园里哭的梨花带雨,转眸时波光纵生的人吗?
他敛了眉眼,心口处有什么滚烫灼热,烧得他不知所措。
慈沅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遣走牧笛,甚至不明白自己这样和他站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恍惚里好像好久之前自己也曾在这样的砖瓦之间问着他问题,当时他红着脸回答自己……
“阿衍……”
阿衍听见她无意识的唤自己的名字,去看她的表情。
那样好似满月盈光的一张脸却那样没有生气。
“还有几天就是你生辰了,这次我入宫也没有带什么,这个……送你。”
慈沅端着手指回过头来看,他干净的手指间捏着一枚黑色的木簪,通体乌黑有浅色的花纹清晰可见,她突然有些眼眶湿润。
这宫中每个人都似乎知道她即将满十五,即将笄礼,奉着太后的面子给她张罗,或许是她不知足了些,她要的不是这样的锦衣玉食,封印加礼的待遇。
而是一个哪怕只是对月浅酌的人,告诉她,沅儿,笄礼了,就是大姑娘了。
阿衍看着她呆呆的看着自己手里捏着的东西却没有伸手来接的意思,万分尴尬,他或许还当她是那时候的慈沅,可是现如今或许她更是倾蓉郡主,看不进这样普通的东西……
“你可能看不进眼……”阿衍嘲笑的收回手里的东西。
“我要!”慈沅好似害怕他返回一样着急的用手去抢,抢到之后又有些赫然。满脸通红的站在原处,小声说“谢谢”。
阿衍看了看空了的手心,心里似乎想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你喜欢就好。慈沅。”
有细细软软的东西扫过心尖,她好像回到小时候,每次受到父亲夸奖之后。
六月初六。
慈沅盛装在“飞时阁”等着步撵带着她去给太后、皇后请安。
风穿过幔纱的步撵,她习惯性的摸了摸鬓角的头发才发现被老嬷嬷已经挽上去了,她又摸了摸发髻。似乎很安心的将手交叠好。
欢声笑语的迎接她,有人将封好的红包塞给她,她垂着头含羞带怯的小心收好。
“倾蓉,过了今天你就是大姑娘了,等什么时候,我同皇帝商量商量,也该给你觅一处如意郎君了。”太后虚虚的扶起来跪在地上行了大礼的慈沅。
当今后位悬空,靛青娘娘掌管六宫,是个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典范的人,听见太后这样说,拿着帕子抿唇笑了笑,说:“看吧太后急的,盼着倾蓉早行笄礼怕就是为了给她找户人家吧?”
太后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可是看着慈沅的眼神里却多了好多情绪。
而慈沅始终红着脸垂着头,外人看来不过是女子害羞的正常表现,唯有慈沅知道,她头上那么多金步摇琳琅满目的夺去了光辉,唯有在她心里那枚檀香木的簪子最珍贵。
从今天起,她便是可以婚嫁的女子。她侧首看了看窗外的一方天地。
如今看来这深宫围墙也不似那么烦。
时序盛夏。
烨安握着一方花样子在慈沅屋子里绣图。
“姑姑,你说这世间是不是女子都是命苦的?”慈沅有些惊异的去看刚满十岁的烨安,不想她这样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放下了手里的图样,“烨安这么小,有听见哪个奴婢在你跟前嚼舌根了?”
烨安看了看她,虚虚的笑了笑,小孩子到底是忍不住秘密的,左右的张望了一下有些紧张的回答,“是我皇额娘。”
慈沅也是有些吃惊的,曾闻靛青娘娘对皇帝有过救命之恩,所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除了那份恩宠之外又多了些惺惺相惜。
却不想,这样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后宫所有妃嫔烧红了眼睛的女人,却说出这样怨念泽深的话。
慈沅默不做声,烨安好像也有些悻悻然的。放下了手里的刺绣,小小的身子站在窗前,好像春天最新鲜的笋。
“烨安……”
“姑姑,记得小时候我和烨央还和皇额娘在一个宫里的时候,我经常能听见额娘半夜的叹息,那时候年纪小,其实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额娘会那样。只是有时候看着烨央现在死板老成的样子,会怀念我们在雪地里肆意打闹的时候。”慈沅没有说话,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一个十岁,原本应该和同龄孩子站在这花开得正盛的花园里踢毽子、捉迷藏的。而不是现在这样,早早的便要习女红、背女戒。生在帝王家,便有人前看得见的荣华富贵和人后看不见的酸甜苦辣。
慈沅叹了一口气,烨安听见之后回头来看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有一种安慰的表情。她想烨安要比自己同她这般年纪的时候更加通透,甚至比她现在更明了.
明惠九年秋,位于西北的达坦部落几次挑衅之后被大军压境,生在两国边境的百姓民不聊生。惠帝深表痛心,终遣使节到边境劝降,最终达坦人举旗投降同意进献,成为其附属国。
这一年离阿衍正式剃度出家还有六个月,也是他第三次进宫。
少了最开始的活泼开朗却多了沉稳和宁静,如果不是他的衣服和头上青色的发痕,俨然是出家人的样子。
慈沅正巧给太后请完安,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要准备迎接达坦王而进宫祈福诵经的和尚。共23人,阿衍依然走在最后,双掌合十,沉稳自度。
从慈沅身边过去的时候甚至微微侧身颔首避让。
两支队伍擦肩而过之后慈沅停下来,宽敞的道路一行僧众渐行渐远。可是阿衍却没有像每次一样回过头来回视。
“郡主?”牧笛轻声唤她,慈沅回过头,目不斜视的向前去。
“走吧。”
达坦王进京之事慈沅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如果不是太厚故意隐瞒的话,可能直到达坦王离开她都不会知道。
原因无他,只是她的父亲战死在达坦大军的铁蹄下,太后怕她伤心而已。
可是当她捏着让她准备在迎接达坦王的宴会上献舞的圣旨的时候,她觉得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她心里有个准备来得好。
“郡主,这……”牧笛送走了宣读圣旨的公公之后奉着圣旨不知如何是好。
慈沅扶着额头抬眼看了一眼,突然掀翻打落了那明黄的绢帛。
吓得牧笛一声惊呼,“郡主!”
“郡主,我知道您这是在气在恼,可是就算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您也得忍下去。就跳一次,就一次。”牧笛收好了圣旨,跪在木然的慈沅面前一直哀求她忍气吞声。
慈沅推开搭在她膝头上的手,想着父亲部下回来的时候含着泪告诉她,将军是站着去的,丝毫没丢了咱们老祖宗的脸。
一声戎马,草戈裹尸。
她的父亲甚至连片草席都不曾有,而是被敌人削了头颅挂在城墙上,整整三十天。
现如今,一纸诏书,她要献舞……
“牧笛,备好了衣物。”
说完也不看牧笛担心的脸,快步的走出这走不出的大厅。
“黄连苦,但是是中药,良药苦口。为人臣子,我们能做的就是服从,哪怕明知道下一刻就是家破人亡……”
这是她父亲曾经和她说过的话,有苦说不出。
当初她没有理解父亲说这话的意境,现在明白了,自己却站在不可回头的位置上。
夜凉如水,如人心。
这宫中谁是谁的靠山,太后待他那么好,却不还是默然的同意了皇上的提议。
慈沅仰头看了看天空中的皎月。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夜晚避了所有的人找到这么一个安静的地方,万分没有想过会被发现。
连忙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回头才发现原来是沙弥阿衍。
阿衍借着月光看见她脸上的泪水的时候着实一惊,在他眼中一向勇敢的慈沅怎么会哭?他向前走一步,已经长成的身体将慈沅比较的更加娇小安静。
“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他的角度正好看见慈沅头顶,她低着头正好露出来头上盘着的发髻上一根乌黑不起眼的发簪。
阿衍看见了,抬手不经意的拨了拨那根簪子,“还带着?”
慈沅收了收情绪,垂着头颔了颔首。
“为什么哭?”阿衍又想起来她刚才梨花带雨看着月亮的样子,印象里慈沅应该是可以亮着眼睛从水里破水而出,可是满眼委屈诉说。但是唯独不会从她的眼睛里流出眼泪的。
慈沅一愣,似乎考虑了一下才说了原委。
两个人从站着说到一坐一立,最后慈沅可能也是站得太久了又觉得在阿衍面前不必端着郡主的架子也坐下来。
月色皎洁,假山背后就是湖,上面开着盘如皎月的睡莲。天上的月亮在水里的倒影就显得有些逊色。
阿衍听完慈沅的话,沉默良久。
“这月亮在这天地间就此一个,别人看着它耀眼无双,就连旁边的繁星都觉得逊色,可是它也是孤独身不由己的,它宁可凑热闹的落在着黝黑污浊的池塘里给皎莲做陪衬,可是也不过是个幻觉。”阿衍说着在湖水里投下去一颗石子,涟漪一圈一圈的搅碎了银月。
“慈沅,君在位有所为有所不为。包括将军,他死的确实凄惨了些,可是他的牺牲战殁不也是换得了百姓的安康?皇上也是,做出让你献舞达坦王的决定不过是希望劝降的事情有个圆满的结束,你作为老将军的独苗,也算是为了老将军在此件事情上的一个圆满。”
“莫要计较太多。”
慈沅瞪着随着水面平静而恢复的月影,听着阿衍的话,最后呼出来一口气。“有个人能说说话真好。即便是哭,是委屈,一个人也不过是一种发泄。而和另一个人分享便是倾诉。”
阿衍听见她这么说笑了,“难道你的婢女你的小侄就不是你的倾诉对象?难道你没有和他们说话?”
阿衍本是看见她活伐起来故意调侃,却不想慈沅认真的看了他一眼,调转了目光去看那天上独一无二的月亮。
“那怎么一样。”
声音那样轻,轻到扫过阿衍的心尖,即便是痒痒的最后也无痕迹。
初十,达坦王进宫拜谒。
有僧侣坐在拜佛堂诵经祈福,为两国之后的安邦定国所下的盟交诵经。
皇上和达坦王共同虔诚的拜谒。
夜晚,惠帝为了欢迎达坦王并且炫耀般的搬出了曾经有小勇将军称号的孤女,现如今的倾蓉郡主为其献舞。
达坦王在听见“骁勇将军”这几个字的时候有几分钟的僵硬,随后却被入场的妙龄少女吸去所有的注意力。
慈沅的舞习承的是母亲这边的老师,身段优美,弯腰扬眉间有少女的羞涩和女人的妩媚,或扬或抑间都万分柔情,随着乐曲的激昂,舞步也变得大胆而英气十足。
水袖轻舒,撩的人目不转睛。
饶是惠帝都有些吃惊的看着台中舞毕谢礼有些喘息的慈沅,不想这个眼皮下长大的女娃现如今已经出落的妖娆众生。
更何况是达坦王。
慈沅谢了礼,退场的时候侧头看了看远处角落里僧侣的位置。阿衍坐在阴影处,可是她知道他看得见。
有风吹过,席间有香气妖娆不去,蛊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