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染/指流年》桑霓

25、金镶玉の旧爱得失

　　〖25〗『金镶玉の旧爱得失』

　　※※※

　　晚上九点半的后海，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沿街的各色酒吧和小店灯红酒绿，喧嚣靡丽，置身于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人群中，人的精神和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防松下来。
　　这不，就连一直以来“绷”惯了的上官琅玕，此时都露出了难得的松懈慵懒的姿态——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拿着一罐老北京瓷瓶酸奶，周身“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散去，活脱脱的一个温良恭顺的大男孩嘛！
　　我与他并肩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手里拿着酸奶，有一下没一下地啜着，旁边有拉客的酒吧店员招呼我们：“帅哥美女，进来喝一杯吧！”
　　我笑着对店员摆摆手表示拒绝，想了想，仰头问上官琅玕：“上官先生，你今晚到底喝了多少酒？”
　　他吸了一口酸奶，随意地答：“没多少。”
　　没多少？没喝多少就跟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似的，Are you kidding me？
　　我一脸怀疑地追问：“那你一般能喝多少酒？”
　　“很多。”他敷衍地答。
　　我不死心，继续：“那你有大醉过吗？”
　　他点头：“嗯。”
　　“你醉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我好奇地盯着他瞅啊瞅。
　　他回视着我，眼神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答：“你知道的。”
　　我摇了摇头，一脸的迷茫：“我不知道啊。”
　　他看着我，眸光深深，倔强地重复：“你知道的。”

　　他的表情认真得有些执拗，鉴于他今晚的种种幼稚又奇葩的表现，我很识趣地没有继续反驳他，耸了耸肩，指着自己的脑袋瓜子装可怜装无辜道：“我这脑子撞坏过，就算以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了。”
　　听我这样说，他眼瞳黯了黯，迟疑了一下，抬手温柔地抚上我的头——
　　因为刚洗完头发没多久，我的发丝上还带着三分湿意。他手指小心翼翼地穿过我柔顺微湿的发丝，轻轻触碰我头皮上那道蜿蜒凹凸的丑陋疤痕，温暖干燥的指腹上是克制又怜惜的力度。
　　手术之后，除了医生、护士和我的造型师Aariz之外，再没有人这么“直接”地碰触过我头上的疤痕。因为，那道疤痕是我记忆的封印，我生命涅槃重生的符号，也是我的禁地。
　　此时此刻，在后海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在初秋微凉的夜风里，在清冽淡醇的酒香中，在我毫无防备的罅隙里，他的手指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长驱直入，攻入我的禁地，直触我的封印，我不由自主地浑身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别开头想要躲开他。
　　大抵是因为我躲闪的幅度太大，侧身时不小心撞到了经过的路人，身体被撞得一个趔趄，“啊”地惊呼一声，有些狼狈地向他栽了过去——
　　他站在原地，张开胳膊不慌不忙地接住我，一只手揽在我背后，一只手护在我脑勺后，将我牢牢地圈在怀里。
　　一时，鼻息间全是他身上醇冽的气息。

　　“骨骨。”他下巴抵着我的发心，低低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温热的手掌抚着我后脑勺，一个带着灼热气息的吻落在的我头顶，隔着层层发丝，熨烫着我头皮上的伤口，也灼烫着我的心：“你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我正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他这一吻印下来，我只觉头皮一麻，脑中有零星的画面一闪而过——
　　摇曳的烛光，馥郁的鲜花，猩红的葡萄酒，华丽的编织地毯，璀璨明亮的水晶灯……
　　年轻的男子吻着怀中“咯咯”笑着的女孩，无限宠爱、无限深情、无限温柔地在她唇边喃语：“嗯……我醉了，你就是我的醉生梦死……”
　　女孩笑嘻嘻地歪头躲过他的吻，侧过脸朝我看过来——她的眼睛清澈乌黑，亮如星辰，满溢爱意和欢悦，纯净美丽得仿佛从未经历伤害。
　　那样干净剔透的眼神，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刺得我心口猛地一疼。

　　“嘭！”
　　我手中的酸奶瓶掉落在水泥地面上，骨碌骨碌滚了老远。

　　※※※

　　我们出门时，还是朗月星空的好天气，没想到在后海才逛了没多久，天空就嘀嗒嘀嗒地落起了雨点，我跟上官琅玕一时找不到卖伞的地方，不得不就近进了家沿街的小店避雨。
　　这家店门口没有任何招牌，我们掀开摇曳的水晶珠帘走进去，昏暗暧昧的紫色调灯光里，一个长发披肩的中年女子盘腿坐在小店一角的暗红天鹅绒沙发上，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们：“二位是来占卜的吗？”
　　我愣了愣，环顾四周的装饰，才发现误打误撞进的是一家塔罗牌占卜店。
　　我拉了拉上官琅玕的衣角，小声问他：“要不要卜一卜？”
　　他垂头看我，表情莫测：“你还信这种怪力乱神的玩意儿？”
　　“来都来了，就卜一卦呗？”我对他使了个眼色，低声耳语，“反正现在下着雨也走不了，权当打发时间，好不好？”
　　他垂睫看着我攥着他衣角的手，眼底轻悄地掠过一丝笑意，点头：“你去卜吧，我在门口等你。”
　　“嗯！”

　　我在占卜师面前的矮凳上坐下后，她手里拿着一叠塔罗牌，笑眯眯地问：“姑娘，你想问什么事呢？”
　　我瞟了一眼立在门口的上官琅玕，压低声音：“我可以问我和前男友的事吗？”
　　占卜师点了点头：“你想问哪方面呢？”
　　我想了想，答：“问我们俩未来的关系，呃……就是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再在一起。”
　　“OK！”占卜师把玩着手中的纸牌，说：“我现在要用塔罗牌中的‘旧爱得失’牌阵为你解答你心中的疑惑，现在请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默想你要问的问题。”
　　“好！”
　　我乖乖地闭上眼睛默想。

　　占卜师依次洗牌、切牌、摆阵。
　　片刻之后，她说：“下面，我要开始解牌，请睁开眼睛。”
　　我缓缓睁开眼，面前铺着黑色桌布的台面上，呈沙漏状摆着五张牌。
　　占卜师解释说：“这五张牌，分明代表五种含义：1、你最初想要的是什么；2、你目前所处的状况；3、你正在跟什么道别；4、你一直以来得不到的；5、你如何得到你所得不到的。”
　　停了一下，她微笑地说：“下面，我将依次为你解答每张牌的含义，最后综合五张牌的释义，来为你解答你心中的疑惑。”
　　我对这种神秘的占卜术充满好奇和期待，连连点头：“好，请开始吧！”

　　占卜师翻开沙漏底部靠左边的那张牌，牌面上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女性正在弯身抚摸身边的一头狮子，那狮子低着头伏在她脚边，姿态十分恭顺谦卑，牌的底部有一个手写体的英文单词：Strength。
　　“第一张牌的牌面是‘力量，正位’。”占卜师看着牌面，神情平静地解牌，“这张牌上，胜利女神代表的是‘爱与温柔’，狮子代表的是‘恐惧和欲望’。正位，说明这是一张积极的牌，牌义暗示：你会以你内心的柔性力量征服和治愈对方，并全心全意地付出，努力克服恋爱中的种种困难，只为能够与对方长相厮守。在这段爱情中，你处于主导地位，如果你能坚持不懈，锲而不舍地维护这段爱情，你将获得你梦寐以求的爱情或婚姻。”
　　我认真地听她讲完，想了想，问：“这张牌代表的是‘我最初想要的’，意思是说我在跟前男友恋爱时，我的愿望是‘用爱和温柔征服他，获得自己期待的爱情’，是这样吗？”
　　“是的。”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们继续吧！”

　　占卜师翻开沙漏底部靠右的那张牌，牌面上是一个坐在宝座上、手拿权杖、头戴王冠、蓄着花白的长胡子的老者。牌底的英文是：The Emperor。
　　“第二张牌：‘皇帝，正位’。皇帝代表‘权利、父亲、控制力’，这张牌解释的是你目前所处的状况，从牌面上看，你已经得到或即将得到一位有着一定社会地位和财富的年长男性的爱情，这位男性物质条件优越，不大会甜言蜜语，还有些专/制。不过，这是一位值得信赖和托付终身的对象。”
　　我边听她说，边在心里琢磨：上官琅玕和叶流枫都比我年长，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财富，貌似也都不大会说甜言蜜语……至于“专/制”这一点，上官琅玕倒是略胜一筹——至少叶流枫在跟我相处的过程中，表现得很是温柔体贴，没有上官琅玕这么霸道和强势。

　　“下面，我们来解第三张牌。”
　　占卜师翻开沙漏上方靠右的牌，牌面上是一座倒立的白色巨塔，塔身上有多处火苗和裂痕，牌底写着：The Tower。
　　我好奇地盯着牌面，问：“咦，这张牌是不是放反了？怎么塔是倒立的？”看了眼下面的英文，又补充，“可是这两个单词是正的唉！”
　　占卜师笑着说：“这张牌是‘高塔’，因为处在‘逆位’，所以是倒立的状态。”
　　我恍然大悟：“那请你解牌吧！”
　　“高塔代表一种虚幻的结构和不合适的价值观，暗示你生命中的某种关系即将发生改变。逆位，表示你内心在抗拒这种改变，不肯觉醒。”
　　占卜师闭上眼睛稍作冥想，继续：“这张牌解释的是‘你正在跟什么道别’，放在两/性关系中，表示你跟对方的关系已经没有办法继续保持原本的状态，即将发生改变甚至解体。这种改变，虽然让你抗拒，却能帮助你得到巨大的成长。”
　　我仔细地听她说完，问出内心的疑惑：“这张牌，是不是含义不大好？”
　　“也不是。”占卜师笑了笑，安慰我：“中国有句古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张牌虽然预示着‘分离、改变、危机’，但结果并不一定是坏事，从另一方面来讲，一段不稳定关系的破灭，是为了迎来稳定和融洽。”
　　她的话让我稍稍觉得宽心了些，指着牌阵说：“我们继续吧！”

　　占卜师翻开沙漏上方靠左边的牌，牌面上是一个倒掉在空中的人，牌底写着：The Hanged Man。
　　我蹙眉：“这人头朝地，脚朝天，又是张‘逆位’牌吗？”
　　“不是。”占卜师摇了摇头，“这张牌是‘倒吊人，正位’，代表‘牺牲和浴火重生’，暗示着‘渡过眼前艰难的时光，将迎来生命美好的状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张牌解的是‘我一直以来得不到的’，那是不是暗指，我一直没能‘渡过艰难的时光’，所以一直没能拥有一个‘美好的生命状态’？”我问。
　　“可以这么理解。”占卜师凝视着我，“如果放在两/性方面，可以解释为：你跟对方一直处于一种朦胧的状态，你内心十分期待两人关系变得明朗，可惜……”她耸了耸肩，“因为种种原因，你还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想到我出事之前和上官琅玕之间“不为人知”的隐秘男女朋友关系，我的心情有些沉重，看着仅剩的一张牌，问：“最后的这张牌，会告诉我如何实现这个愿望吗？”
　　“Yes！”

　　占卜师翻开沙漏中间的那张牌，牌面上有池水、有龙虾、有一只狗和一只狼正对着月亮嘶吼，牌底写着：The Moon。
　　“最后的这张牌：‘月亮，逆位’。”占卜师弯起眼角笑着看向我，“月亮的含义是‘梦境、恐惧、欺骗和危险的警告’。逆位，代表‘冰释前嫌、疑虑渐消、幸免遇害’，这是一张能带给你正面能量的牌，它将指示你如何得到一直以来的‘求而不得’的东西。”
　　听她这样说，我不由露出笑颜，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这张牌表明：你跟对方之间存在的误会和问题正在慢慢浮现，需要你去面对和解决。之前，你因为心中的恐惧，一直在逃避，在害怕，在抗拒。未来，只要你能用积极的心态去面对，用爱去理解、去体谅、去饶恕、去救赎，你们将解决一切的历史遗留问题，驱散迷雾，迎来一段稳定而美好的关系。”
　　我将她的话细细品味一番，望着桌布上全部解读完的五张牌，缓慢地站起身子：“谢谢你的解读，我们就到这里吧。”
　　占卜师看着我，露出迷一样的微笑：“你不想听综合这五张牌的含义，我最后给出的总结吗？”
　　“不需要了。”我摇了摇头，“未来，是拿来被创造的，而不是被预言的。”

　　“我想，对于你的疑惑，你内心已经有了答案。”她站起身子与我对视，笑得意味深长：“姑娘，你很幸运，因为你一直是被深爱的那一方。你其实一直拥有主导幸福的力量，只要你愿意勇敢解开心结，你将得到自己之前一直‘求而不得’的。”
　　听她这样说，我的内心有些微微的刺痛感，迟疑了一下，我说：“可是，我并不知道我‘求而不得’的究竟是什么。”
　　“你很快将拥有答案。”她倾身握住我的手，幽幽地说：“高塔的毁灭，意味着关系的改变。你将从巨变的关系中，找到你解开你内心疑惑的线索。”
　　“嗯。谢谢你！”

　　掏出钱包付了占卜费，我转过身，才发现门口空无一人。上官琅玕怕是等得无聊，不知何时已悄然出了店。
　　我无奈地对占卜师耸了耸肩，笑着道辞：“现在当务之急，我怕是要先找到我那走失的‘前男友’，再见啦！”
　　“恩，有缘再会！”占卜师看着门口摇曳的水晶珠帘，笑得有些空灵神秘，“雨停了，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