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染/指流年》桑霓

19、金镶玉の为你煮面

　　〖19〗『金镶玉の为你煮面』

　　※※※

　　路灯下，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我暗暗平复了一下慌乱的心情，走上前去，微笑着打招呼：“上官先生，真巧。”
　　他看着我，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我低头看他了一眼他手中装着几盒药的塑料袋，关切地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他点了点头。
　　“哪里不舒服？”
　　他沉默了一会，有些疲惫地说：“心。”
　　我惊诧：“心脏？”
　　“嗯。”
　　“怎么个不舒服？是痛？是堵？是闷？还是心悸？”
　　他垂着眼睫看着我，扯起嘴角无力地笑了笑，半真半假地答：“又痛、又堵、又闷、又心悸。”
　　他说的很慢，声音有些嘶哑，且气若游丝，那虚弱的样子看得我的心也顷刻间揪成一团，于是担心地问：“这么严重？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不用。”他摇了摇头，静静看了我一会，忽然驴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你现在还会不会煮面？”
　　我迷茫：“煮面？”
　　“嗯。”他点了点头，“我胃疼，想吃面。”
　　我被他搞糊涂了：“你不是心脏不舒服吗？”
　　他看着我一头雾水的样子，眼中有不明的微光涌动，停顿了几秒，才慢条斯理而又坦坦荡荡地说：“哦，刚才我是逗你的。”

　　我看着他，上上下下把他看了好几个来回后，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上官先生，我知道一个很不错的心理医生，我介绍给你吧？”
　　他听我这样说，居然笑了。
　　不仅笑了，居然还特别认真地点头：“好。”
　　我噎了噎，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你想吃什么面？”

　　※※※

　　我跟他一起进了大厦，在大堂遇见巡逻的保安，小伙子热情地上前跟我们打招呼：“上官先生，金小姐，晚上好！”
　　上官琅玕对他点了点头。
　　我含笑应着：“晚上好！还有，你的帽檐歪了。”
　　保安连忙抬手将帽檐扶正，有些羞涩地说：“谢谢。”
　　“不客气。”
　　我答完，跟上官一起朝电梯处走过去，那保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快步跟上来说：“金小姐，上次那些东西谢谢你了！”
　　我迷茫地看着他：“东西？什么东西？”
　　保安表情认真地说：“就是上次你见我们夜班辛苦，让上官先生给我们送来的那两大袋吃的东西。我一直想对你道谢，但都没碰上你。因为有些日子了，刚才差点忘了。”
　　我一脸迷茫地抬头去看上官琅玕，他一脸坦荡地对保安说了一句：“不用客气”后，抬手揽着我的肩膀，带着我朝电梯处走去。
　　到了电梯前，智能控制屏幕上显示唯一一部直通顶楼的SVIP电梯此时停在一楼。
　　他将刚才特别“顺其自然”揽上我肩膀的右手“顺其自然”地放下来，并“顺其自然”地用这只手的食指按了内置指纹验证系统的按钮。

　　电梯门在我们面前打开，他步履从容地走进去，转过身对着还站在电梯外的我挑了挑眉。
　　我咬了咬下唇，有些纠结地问：“我们现在是要去……谁家？”
　　“你们家有面吗？”
　　我想了想：“没有。”
　　“那就去我家。”他理所应当地答。
　　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时间好像有点晚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刚过八点。”
　　我继续看天花板：“大晚上，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金骨瓷。”
　　他突然表情严肃地叫我名字。
　　我惊了一下，将眼神从天花板上移到他脸上：“啊？”
　　他有些无奈地说：“我已经连续八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我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你放心，我没有力气对你怎样。”
　　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上官先生！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

　　门缓缓关上，电梯开始匀速上升。我望着不断跳动的楼层号，尴尬地启齿：“那个，刚才保安说的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记得有让你给他们送过什么吃的啊？”
　　他面色从容地答：“之前在超市你买的那一堆零食和泡面落我车的后备箱里，后来我拿去保安室给他们当夜宵了。”

　　“哦，原来是那些东西。”我恍然大悟，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有愧疚地说：“说到这事，我才想起来，那晚你帮我拎上楼去的是你买的水果和牛奶。后来，因为我们闹得有些不愉快，所以明知东西弄错了也没给你送上去。抱歉！”
　　“没关系。”他垂头看向我，“东西你吃了吗？”
　　“嗯！”
　　“喜欢吗？”
　　我点头：“喜欢，都是我爱吃的。”
　　他默了一下，淡淡地说：“喜欢就好。”

　　电梯到达顶楼，门一开，面前居然直接就是上官琅玕家的——客！厅！
　　我站在电梯里，看着面前宽敞、开放、极具艺术性的下陷式LOFT装修风格的屋子，愣了好一会，才怔怔地问他：“你、你们家没有大门吗？”
　　他将目光投在电梯门上：“这不就是我们家的门吗？”
　　我：“……”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霖苑的顶楼住户为什么要配专属电梯了！敢情，这SVIP电梯就是他们可上下移动的防盗门呢！
　　这样想着，我突然记起一件事，于是问他：“我记得你说过，我的左手的无名指指纹可以打开这部电梯的。”
　　他点头：“嗯。”
　　“那是不是说明，我的手指就是打开你们家大门的钥匙？”
　　他没有立即回答，眸光沉沉地看了我好一会，才指着电梯内部的一排按钮说：“你进入这个电梯后，可以选择去任何的楼层。但是，到我家这一层的按钮，按了之后还会再验证一遍指纹。这个指纹跟进入电梯的指纹是不同的。”
　　“原来如此！”我恍然，“也就是说，我的指纹可以进这个电梯，但进不了你的家？”
　　他没回答我，径直出了电梯。
　　在电梯口的玄关处，他换了室内拖鞋，并从鞋柜中拿出一双全新的客用拖鞋递给我换上。

　　“电梯直达的这一层是卧室、书房和客房。客厅和厨房在下面。”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我跟着他一起走过一长排铺着厚厚羊毛地毯的台阶，去往他的下沉式客厅。
　　“我们刚才乘电梯是到顶楼，也就是42层，但这个客厅是下沉式的，也就是说客厅实际是在41层？”我顿住脚步，满眼震惊地看着他，“所以说，你买了两层楼，然后将上下的楼层打通了？”
　　“是。”他表情平静地点头，指了指客厅一侧的雕花铜制防盗门说：“如果乘电梯到41层，从A-4101号进来，可以直接到客厅。我的家政阿姨进不了专属电梯，每天都是从这边进来的。”

　　霖苑是X市有名的寸土寸金的奢华楼盘，因为靠近穿城而过的栖江，坐拥全城最美的江景房，所以楼层越高价格越令人咋舌，仅有的三个可以360度俯瞰栖江两岸的顶楼空中花园，更是名誉全城的有价无市的宝地。他一次买下价格最高的两层豪宅，此时跟我介绍起来，表情却平静得仿佛在说一间极其普通的屋子，没有炫耀，没有显摆，没有优越感，饶是家底殷实如我，也不得不在内心感慨一句：万恶的金钱万能社会！
　　内心感慨完，我看着由各种不同风格的软装混搭在一起而组成的极具欧式复古文艺范风情的客厅，嘴上接着感慨道：“没想到你的家布置得这么温馨、古典又具艺术性，跟你本人的风格完全不同。”
　　他垂眼看着我：“你喜欢吗？”
　　我环顾房子一圈，连连点头：“太喜欢了！这房子的软装设计师是谁？可以介绍给我认识吗？”
　　听我这样问，他双手抱在胸前，神色有些骄傲地答：“是我女朋友。”
　　“啊？”我惊诧地抬头看向他：“你……女朋友。”
　　“嗯。”
　　我迟疑了一下，问：“是林南吗？”
　　他垂睫看着我，眼瞳如夜，眸中似有很深的情绪被压抑着，欲言又止。
　　半晌，他才移开目光看向左手边，将话题转移开来：“厨房在那边，面条和材料都在冰箱里。”
　　果然是林南吗？
　　我这样想着，感觉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好沉，好重，好堵。

　　※※※

　　二十分钟后，当我从厨房里端出那碗冒着香喷喷热气的鸡蛋面时，我还有些恍惚——我居然来到了上官琅玕的空中豪宅，并且在他那间拥有全套德国进口厨具的厨房里，为他煮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鸡蛋面。
　　端着面来到餐厅，上官琅玕手里握着一只透明玻璃杯，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前看着窗外，似乎在发呆。
　　我将面碗放在他面前，他才恍过神来，看向我——
　　他脸上有收不住的忧伤和隐约的温柔，那样的表情，让他看起来脆弱又多情，让我心下不由一动。
　　我心有波澜，面上却一片平静地问他：“胃药吃了之后，有舒服一些吗？”
　　他点头：“嗯。”
　　我叹了口气：“本来空腹是不能吃胃药的，但你痛成那样，不先吃药估计这碗面你也吃不下去。”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面，隔着氤氲的热气，望着我的眼：“谢谢你。”
　　我与他目光相交，或许是因为在病中的缘故，他的眼神看上去格外柔软，湿亮的眼瞳仿佛浸在水中的黑宝石，盈盈闪动着温柔的波光，看得我的心跳瞬间便乱了节奏。
　　“不客气。”我在他对面坐下，避开他的眼，看向那碗面：“我平时虽不大做饭，不过煮面和熬粥的手艺还不错，你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
　　他拿起筷子，缓慢而又认真地说：“你做的东西，怎么会不合我胃口？”
　　他这话说得我有些莫名其妙又满怀柔情：“你以前吃过我做的东西吗？”
　　“嗯。”他点头，一字一字地说：“吃过，很多次。”
　　我一时心中涌出无数个念头和无数个问题，但是最后开口却说的是：“那你尝尝，看我的手艺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他“嗯”了一声，挑起一筷子面，轻轻吹凉，送至嘴边，从容地吃了起来。

　　他的吃相一向很好，我看着他，看了又看，忽然觉得这个场景熟悉得仿佛在我生命中发生过了无数次。
　　这个念头一出现，霎时间一些片段在我脑中浮现又消失。我的后脑隐隐痛起来，我觉得我似乎要想起什么。
　　“你怎么了？”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我。
　　我将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放下，摇头：“没事，就是刚才忽然有些头晕。”
　　“那现在好点了么？”
　　“嗯。”我看着他吃了一半的面，催促道：“你赶紧吃，因为担心你胃消化不好，这面我煮得比较烂，等下糊掉就不好吃了。”
　　“没事，你等我一下。”

　　这样说完，他起身进了厨房，没一会儿端出一杯温热的牛奶递给我：“抱歉，你是客人，我怠慢了。”
　　我接过牛奶：“没关系，你是病人，我理应照顾你。”
　　他重新坐到我对面，拿起筷子继续开始吃面。我坐在他对面，一口一口慢慢啜着牛奶。整个过程，我们没有任何交流，气氛却异常祥和，让我想要在这样的时光中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一碗面吃完，他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角，看向我由衷地说：“味道很好。”
　　“谢谢夸奖！”我想了想，趁着此时气氛融洽，跟他提起了困扰了我一天的难题：“上官先生，听说你姥姥陈经圆老师已经回国了？”
　　“是。”他点了点头，“我母亲昨天也跟我提了这件事，她要我近期抽空去北京看看姥姥和姥爷。怎么问起这个了？”
　　我咬了咬下唇，掂量了一番才开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北京？我想跟你一起去拜访一下他们。”
　　他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我好一会，才问：“为什么？”
　　“一来，是我很久没见到老师了，最后一次会面还是大半年以前，那时你还没回国，心中一直很惦念她。二来，则是因为近期未浓有个画展，想请老师来参加，提携一下新人。”
　　他安静地听我讲完，沉吟了一下，没有问我更多，只是说：“我可能这个周末过去，你有空吗？”
　　我连想都没想，就不假思索地答：“有的，我周末两天都很空。”
　　“好，我会安排秘书订机票。”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看向他：“谢谢你。”
　　他眯了眯眼，手指摩挲着面碗的外壁，神情有些恍惚又有些温柔：“不用跟我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