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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鬼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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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她一样,是幽冥中的阴灵!”竟是一阵沉默,紫雾才嚅嗫道。
“想不到,煌煌宫墙之内,冤魂怨鬼还真是不少!”此景此情,杨旻当真哭笑不得,真是活活见了鬼,还一见就如此大相径庭的一双,强打精神吼道,“此事与你无关,别家的孤魂野鬼少管闲事。”
“……我是多管闲事……我见不得你,这样玉碎!”那新来之鬼委实多愁善感的很。
杨旻顿悟,此鬼是来劝导她们这一对仇家放下屠刀的。如此难能可贵的向善之鬼,杨旻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没好听的责了他一句:“我玉碎与否,与你何干?”
“无关。”善鬼颇实在,生前想必是个呆子,杨旻越发恼火:“那你还多此一举作甚?!”
“我做不到……袖手旁观。”又是一句招人讨骂的回答,杨旻终于出离愤怒:“没有人邀你来观!我救我的孩子,你做你的幽魂,本就两不相干,你从哪来就回哪去。”
“我明白……”善鬼不否,却答的艰难,甚至能听的出他舌尖的苦涩,“可你这样一意孤行,救不了他!”
“人鬼殊途,道理我懂。阳间我奈何不了她,所以我只好与她一界,同归于尽总不难吧!”幽灵磨蹭纠缠,却也说到了杨旻的心坎,诚实的辩解,坦露了杨旻无助却又隐藏希望的内心。
“不难。那之后呢?”
“你说什么?”
“你就这样离开,那活下来的人怎么办?毫无疑问,明天,你的儿女会因为丧母之殇而悲恸欲绝,你今日争了许多又有何益?你的孩子即使已然长成,仍需磨砺,更不消说还在总角之年的阿逸,你能放心的下?他们可以过的了这一劫,他日再遭遇病灾却要如何,人生漫长,会有多少坎坎坷坷需要你去指引?更有甚者,往后阿逸成人得知你是因他而亡,你叫他情何以堪?皇家宫阙,本是吃人战场!即使他们的父亲贵为天下之主,世事却也常常力不从心,杨旻,你生于斯长于斯,难道不明白吗?”善鬼苦口婆心的至诚且焦虑,每一个字句都嘣嘣撞在杨旻胸口,压的她喘不过气,竟堵了半响才能无力发语:“……我顾不了那么多。”
“生有生之所,死有死之地,你知道什么才最可怕?”善鬼也不回嘴,举重若轻便引导了话语权。
“什么?”杨旻的思绪,已然被他所左右。一团紫雾中,冷不丁伸出一只白手,指向那团看似奄奄一息的火苗,火苗伸出的焦藤,抽搐乖张:“就像‘她’那样,生死皆无去,只能在阴阳交界的夹缝中喘息,所谓‘生死不如’就是此例。”
“可她已经‘死’了!”杨旻心惊肉跳,忍不住尖叫道。
“身已死,而心不走——世上本没有‘鬼’,只有不甘不服不舍不放之‘心’,才会生出形形色色的痴魂怨鬼。其实,他们无一不可怜可悲。”善鬼仿佛早已深谙此道,喋喋不休间,满是习以为常的慨叹。
“是她自己选择去‘死’的,既然输不起,何必选这条路!”这算是想要逃避的借口吗?即使杨旻不肯认输,但她已经没有了底气。
“真像!这许多年过去了,还是这副脾气,星点未改!输的起又能怎样?曾几何时,你岂止输的起,简直输的惊天动地……”谁知,善鬼顾左右而言他,听得出他满腔的痛心。
“国破家亡,我们隋杨子孙,愿赌服输!”杨旻一时间全然未查善鬼此言深意,进一步辩解的苍白。
“……呵呵,不说这些了。如若你真想行此魔道,而泯灭一人,不如我替你!”缄默了片刻,善鬼突然平和道,这却叫杨旻愕然失语:“你……说什么?”
“我是说,非要玉石俱焚,不论是玉是石,我去替你——我本来就是‘鬼’!”善鬼又一次肯定道,杨旻拼命摇首——即使是“鬼”,与“她”无冤无仇,害得一“鬼”魂飞魄散,也是伤天害理,杨旻点不下去头。只是那善鬼却固执的很,信誓旦旦:“一言既出,永世不悔,即使万劫不复,也义无反顾。”
“你与我非亲非故……”却在这脱口而出的一句之后,杨旻的目光被聚到了那只暴露于烟雾之外的手——真如冰雪一般晶莹剔透,宛如盛夏晌午突然被从头到脚浇了一身冰汁,刺激且若有清醒了,“不……不是……”
“呵呵,是非亲非故,你没说错……”善鬼连忙打断于她,显然不愿深究,突然,那只手急忙伸向杨旻,随之大叫道,“杨旻,小心!郑懿,住手!”
然而,为之已晚!
人鬼言论正酣,却疏忽了此处犹存另外的咒怨——看似弱小的火苗,趁此一人一鬼不经意,猛然爆发,张牙舞爪瞬间将杨旻掳走,迅猛至极,没有丝毫的空隙可钻。
紫雾躁动异常,却也无可奈何,接下将会如何,竟然手足无措。
火光映人,乃是得逞之后的嚣张。却在此时,恶火凶焰之间传出凄惨痛苦的哀叫声,清晰可闻……
“坏了!”紫雾上下一颤,竟生出了恐惧。
只见火苗突然如漩涡一般翻滚,很快涌上房顶,形成一个龙卷火柱——火中有“物“要冲出来——不,不是“物”;甚至,都不是“冲”出来的。
只消片刻,火柱又矮了下去,漩涡依旧,却是托举起一“人”从火中升起,那是和善鬼有着一样雪白肌肤的“女人”,下半身没不可见,上半身不着一单,雪缎一般的长发在火苗间轻快的跃动,背对于善鬼——若不是她两只手中,一边拎着一个焦黑的人头,一边拽着零散的躯干,左右相顾,享受自己的战利品时,隐约可从侧面瞧见冷漠血腥的惬意魅笑,那真是善鬼难以磨灭的珍宝记忆。
“杨旻……”善鬼轻轻唤道。火海中的女人,没有反应。善鬼似乎早已明白会有这样的结果,只顿了片刻,又唤了句:“……茵嫮,九花纯露,不及情蛊!”
语落言毕,银发女子果然僵住了,两手一松,残肢随即掉落——善鬼仿佛早有准备,一道银光而过,便接住于怀——这朽败的肢体,惨不忍睹,一如当年皓溪的芳魂被撕的条条缕缕,茵嫮下手,果真歹毒可怕。
“茵嫮,你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只要一眼!”善鬼收好残肢败体,循循善诱银发女子。也不知是踌躇还是迷惑,那女子迟迟不肯转过身来,依旧一动不动,犹若雕塑,身下的火海一浪翻过一浪,奔放汹涌。
“你不想见我吗?一点也不想吗?天神掉进了三千弱水,变成了吃人的猰貐,没有人愿意陪伴于他,除了茵嫮。”善鬼不急不慢,娓娓而谈。
“……不是。是天神不忍心茵嫮孤独受苦,才跳进了三千弱水,变成吃人的猰貐——从此,重上少了一位神,重下多了一个妖!”银发女子,像是呢喃自语,又像是与善鬼作答。
“神也好,妖也罢,茵嫮和猰貐相依为命陪伴了五千年,多么漫长的光阴,茵嫮就不想回头再看猰貐一眼吗?”善鬼慢慢的飘上火海,浮在银发女子的身后,双手搭于她的两肩——皑皑之白,两相辉映,真真天生的般配,“勿需迟疑,是我,猰貐!”
便在肌肤两相触碰的瞬间,银发女子瑟瑟发抖,恍恍惚惚才缓缓转过头来——娇艾瑰貌依旧,盘蛇法纹犹在,只是本该炯炯闪亮的双眸,却已被血气染的火红,已然失神。
银发女子的表情怔忡然又温柔,难以置信的喜悦显在嘴角。善鬼搂住了她,烟雾越来越浓,火势愈来愈衰……渐渐、渐渐,紫雾掩盖了所有……
贞观十二年夏四月,大内佛光寺,上有五彩霞光,萦绕不去;寺内诡气弥漫,持缠不散!太卜署测之再三,吉凶难决,未有人敢越雷池一步,擅入其内。唯有十七皇女李敭,在寺外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