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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噩耗(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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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崇敬今晚原本就要回宫中当值——昨天夜里,他跟李愔带着几个随从,踩着春明门关闭的更点,回到长安时,已是灯烛新亮了。
李愔生平第一次合了他的名字,回来的路上一声不吭的闷着头只管跟着杨崇敬往回赶。杨崇敬看见李愔这副境况,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整天一无所获,李恪凶多吉少!
“阿育,你先回去吧!有事明日再奏报陛下——天已经黑了,要宵禁了,连夜进宫其实已经没意义了。”在春明门前,杨崇敬便要与李愔分手,他要走西南方向进宫,而李愔则要回平康坊的王府。
“嗯……也省得陛下今晚睡不好……”李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没话找话,“你呢?”
“我今晚要回宫交防,为明日朝会准备。你不必管我。”杨崇敬尽可能若无其事。
“嗯。事情,明天我会一五一十的禀报陛下,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我都认!”李愔闷道。
“阿育,你想哪去了!这……是意外!”杨崇敬同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阿兄要就这么走了……你以为……我这辈子还能好过……驾……”说着说着,李愔便哽咽的说不下去,扬起鞭子往马屁股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向前奔去。
杨崇敬看着李愔消失的背影,心里沉重如山——这件事,阿育心里最不好受,明天还不知道要怎么对李世民开口!
五鼓初起,列火满门,将欲趋朝,轩盖如市。随着官街鼓有规律的敲响,每日朝参召开在卯时,三省六部各司其职五品以上文武官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只要不是告假或者不在京的,全都要来“点卯”。说起来是国家大事,但因为天天操心的都差不多,所以在君臣诸人看来也都是“不寻常”的“寻常事”,说俗点就叫“要钱”:兵部要了点钱,改善六个府卫的武备,加强西北边疆的驻防,这事年前就说好了;吏部也要了些钱,去年各地官员们的考核出来了,优等的要发“励钱”,这是皇帝亲口承诺的,得说话算数;工部同样还是要钱,黄河堤坝今年还得加固,越早越好,而且现在仍未出九,防凌汛也少不得花钱;礼部打了章程补前两年的亏空——连着两年大丧,跟工部通力是建宫殿修陵寝的,开销不在少数;民部管着天底下的户口税赋租调均田之务,不仅管人管事,还要管记管帐,现在人口田亩都在增加,记录的文书也越来越多,需要扩建一处库房存放文档;只有刑部最清水,谁叫贞观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呢?不仅一分钱没得要,还招惹的中书门下二省的人老是惦记刑部哪点少的可怜的“度支国用”也嫌多,使劲的挤,一早上就瞅着魏征跟斗鸡似的,跟尚书省最大的大管家房玄龄在朝上把“算盘”打的啪啪响!左右都有理,横竖不会错,公心全部对,谁当“冤大头”——不用说,当朝天子李世民是也!该给的钱是一枚也不能少,该说的好话是一句也不能漏,要是没考虑周详、发了牢骚还得第一时间做自我批评,不然谏官们午膳以前就能扔上来一本引经据典的长篇大论来谆谆教诲,真是劳心伤神的活——李世民,对于做一个有口皆碑之贤明君王的不二法门,早已经驾轻就熟!当着大伙的面,能拍板的李世民都拍了,有待商榷的接下来还得再斟酌——总之,散了朝会,李世民领着魏征、房玄龄、长孙无忌、马周、岑文本还有其他各部管事的尚书,去两仪殿继续商议拿出具体的条陈出来,国家攒点钱不容易,自然不能乱花,全得用在刀刃上。
李愔早朝没去——李世民知道他跟李恪去骊山要呆几天,原本就没想他会去。李愔深知父亲的细腻心思,为了不叫李世民分心,一直等着朝会结束——陀子一直带人在山里找,保不齐这会找到了李恪也不一定,再或者李恪根本安好无恙只是虚惊一场——李愔忍不住片刻自我陶醉在幻想中。于是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到快巳时,杨崇敬总算逮了个空,拉着李愔一起见皇帝。
李世民刚刚喘口气伸个懒腰:基本的思路有定论了,个别再完善一下那更好,尚书们得了旨意便回六部各忙各的,房玄龄一同回去“监工”;魏征、马周、岑文本还有别的事,跟着房玄龄的前脚后脚出了两仪殿。特地留下长孙无忌,李世民原本要跟他聊聊东宫和延康坊,忽的听到通禀,又见杨崇敬面有难色,还拉着原本不该在长安的李愔一起来见他,心中先是一梗;等到崇敬说完,李世民心底的一口凉气险些没提上来,长孙无忌连着李世民的贴身内侍陈祥来也都震惊失语——前年“丧父”,去年“丧妻”,命运不会残忍如斯,今年年初便突然“丧子”吧?两仪殿内,李愔伤心的一句话都没说,只哭的惨兮兮。
进来前,杨崇敬前思后想叫李愔别多嘴,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他来说,李愔只管哭就行了。果然,杨崇敬只字未提李愔贪玩,只说是天晚了急着赶路才走了险途酿成大祸,李愔几次想插嘴实话,可是一看父亲煞白的脸色,更加伤心害怕又咽了回去——李世民呆若木鸡,一声不响的坐了许久,长孙无忌和陈祥来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只怕李世民被这一惊会背过气去。幸好李世民自己缓过劲,脑子里快速的把事情又想了一遍,吩咐下去:“传朕的口谕,杨崇敬点五百个左侯卫去骊山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骨头也得给我找回来!现在就去!记住,点兵的时候什么都不要说,到了骊山再说,没朕的旨意,全部不许返京。”
“是,崇敬明白!”杨崇敬得令便立刻推出两仪殿,去了候卫府。
“我也去!”李愔见杨崇敬走了,也要跟着去。
“你回来!就老实在宫里呆着,哪里都不许去!先不要声张,尤其不能传到大兴善寺那边,还有吴王府也一样,都等等再说!事情还没有定论,不要到处乱嚼舌根!”李世民连忙叫停了李愔,又环视了两仪殿里的侍从婢女一圈,阴沉道。说罢,原本坐着的李世民起身,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简直是晴天霹雳!
“蜀王,你还愣着干嘛,还不来搀扶陛下?”长孙无忌连忙护住李世民,皱着眉头,责了李愔一句。颇失了准心的李愔,连忙上前扶住父亲,长孙无忌又道,“陛下此刻心神不聚,暂时不宜操劳。蜀王侍奉陛下于后殿歇息为好。”
“赵国公教训的是。”李愔点点头。李世民没有反对,紧紧的拽着李愔的手,李愔也紧紧的贴在父亲身边,互相倚着,进了两仪内殿。
殿里只有父子二人,陈祥来在内殿外吩咐宫人为李世民熬点安神的汤药,这件事长孙无忌也无法,更不好掺和,直接回府去了。李世民靠着隐囊,半躺在床上,阴着脸,只一直没有松开跪在床边李愔的左手,好像一松开,李愔也跟着不见了似的!
“怎么会搞成这样……”李世民喃喃自言,有气无力。
“耶耶,我……”李愔的鼻音又重了。
“你这两天就住在宫里,哪里都不要去,一有消息知道的也及时,知道了?!”李愔不能再出事——除了找李恪之外,李世民立刻反应的就是这个念头,所以如论如何不叫李愔跟着去骊山。
“……全凭陛下做主。”李愔不敢多看父亲,他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母亲!
“事情已经这样了,现在叫你娘知道,没有任何好处,也帮不上忙。等她回来再说吧!”其实李世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杨旻,更不知道杨旻知道以后他能怎么办。
“可是兄嫂总不能一直瞒着……”李愔越说,声音越弱……
“瞒一天算一天,看看崇敬回来怎么说!你哥命大的,不会这么说没就没了……”李世民好像在安慰李愔,又好像在说服自己。李愔抬起头看着父亲,他明白,其实父亲跟他一样,已经要面对惨剧了,只是心底仍然抱着最后的侥幸——没有消息,有时就是好消息。
午膳吃得完全没有胃口,李世民叫人把公文都搬进了内殿,非十万火急不召见臣僚;并派陈祥来通知了后宫三个殿的夫人,这两天他要一个人静一静。李愔一直在父亲身边为父亲研磨,父子两几乎没有心力再多说一句话。
不知多久,陈祥来悄悄的禀报,魏王来了。
李世民无动于衷,并没有太多表示,李愔却颇意外——这个时辰,本应该是魏王李泰在延康坊府邸内款待诸多才子高士的时候,为何此时会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