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鸟花月》文霭

3、花

　　有一座花园，只有这样一座花园。
　　听伞下挑灯的狐说，这座花园四季氤氲的迷香，是用人的鲜血才能浇灌而出，那些带着嚎叫的凄惨之美献上绝对绚烂的弥赛亚。
　　有一座花园，那是我家的后园，浓郁的槐花香，静静将甜这种触觉伸向每一个角落。我只是坐在落地窗前，画着那些殷红的画面，用最为绚烂的色彩涂便画布的每一个角落。用大胆的色彩谱写我自己生命的乐章，而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幌子罢了，为世人，为自己编织血腥而迷人的冥想。我用尽心血，画出那些存在与不存在的鬼魂，画出那些盛开于怒放，同时也枯萎于怒放的花朵，像是花中的蜘蛛一般，用没有网的香气等待着我的那份，华美的，竭尽全力的，嘶哑的，绝望，爱，痛苦，施加痛苦。
　　有一座花园，我和花园的男主人，一位画家住在这里。画家举世闻名，但世人都认为他已经疯了，那些大胆的色彩与疯癫的画风却吸引者无数的人嫉妒且歆慕的目光，人人都想毁灭他，却也想占有他，这种矛盾持续着，诞生了一种名为艺术的东西。而他只是住在这栋有花园的房子之中，每日透过硕大的落地窗，注视着窗外迷迷蒙蒙的景色，花开花落，色彩斒斓。而花园是我工作的地方，作为一位园丁，现在是园丁了，继续我每天的工作。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画家，我只有现在，过去的一切不是迷，也不是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只是无趣。父亲每日粗暴的虐待，母亲在带着血迹和黄色脓水等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床单上低吟，或是在绝望的祷告，时不时因为子宫肌瘤痛得死死咬紧发黑的枕巾，而我在旁边，握住死死她的手。想每个家庭一样的正常而无趣，没什么特别的，像没一个家庭一样无趣，有各自的幸福。没有什么过去，在学校一直受尽欺凌，因为羸弱的身躯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过去是充满尿酸味的污水混合着咸腥的血味，是那永无止境的钝痛配上辱骂嬉笑的佐料，是那些渐渐麻木的在别人眼中或许是一种尴尬的冷冽。所以我没有过去可以回忆，过去是一种花的味道，吸引我进去筑巢，生出带毛鞭的毒触，为所有的所有编织死亡的罗网，像是画布上最为美丽而卑微的色彩，绝望的祈求生命的唾液。
　　我是一个只有过去的园丁，过去于我是一种沉沉的赠与，无论是军队的荣耀还是那些峥嵘的友情，粗鲁地雕凿出我的形骸，记忆中的一切赋予我能在这工作的体力与资本。无论是曾今那些所有，从孩童时代保有的“孩子王”称号，军校中桀骜不驯的身影，还是战场上残酷的绞肉机中生还的存在。我不知道过去的我和现在的存在是否可能被割断，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痛楚，沉浸我的所有。
　　我手指微微颤抖，窗外的香气浓郁而迷人，带着一种近乎奇诡的效果，让我的画作和我自己重合，夜晚降临，园丁的动作也已经结束，我知道他在那里就寝，我想着花的味道，画面上的阴影逐渐拉长萌发出咯咯的响声，更像是一种来自异域的笑声，撞击，撕碎，解剖。让后我被我的画作送到我的园丁的床旁，我听到他熟睡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正如这个人一般。月色嵌入我的脸颊，和画布上的用色一般大胆地雕刻在我的脸上，棱角分明。我看向他，起伏厚实的胸在苍白的薄被之下若隐若现。之后我用尽全力，双手掐住了他，像是捕捉猎物那般，期待着，或许是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我在或沉或浅的梦中飘忽不定，或许过去就是一种梦，不可到达的彼端，我感觉镜子中的□□在嗤笑我自己，或许那已经不再是我。我感觉床边有人在注视，那奇怪的眼光虽犹如鹰隼一般锐利，却很想蜘蛛那模糊而复数的重叠凝视，根本不在乎内容，只有明与暗的区别。那如触手般的手缠上了我的脖子，在那一瞬间把我从过去冲了回来。窒息带来无以名状的情感，或许是一种快感，让世界变得清晰起来，我明白我的感觉，那是一种亢奋。我睁开双眼，看到他无表情的面孔，在某一秒我看到他的双眼变得模糊起来，嘴角闪出一丝鲜红的笑容，像流星那般，稍纵即逝。
　　他睁开了眼睛，我放了手，因为觉得无趣，似乎猎物没有挣扎就弃之不理的织网同类那般，我闻到了，那些花的沉沉香味。就在那一刻，他伸出粗糙的双臂，勾住我，像是释放那般，在我的唇上印上了一个吻。那个不粗暴的释放带着槐花奇异的甜香，宛若一只蜘蛛从曼陀罗的螺旋花茎中探出头后，闻到了晨露泛着清冽的残寒。
　　我感觉他带着戏谑，这是一种让我不可自拔的毒药，奇诡的，有点病态的，或许。这一切都出于本能，之后，在那个吻之后，夜色越来越浓。
　　有一座花园，花园中有着无数的紫色的曼陀罗花，没有人觉得这会是曼珠沙华那样浓郁的激情，这是一种清淡的简谱乐章。
　　我，在沉沉的黑暗之中醒来，看到更加深沉的黑暗。我感觉自己悬在网之上，稍稍一动就会坠落而下，跌进无边的，无边的静默之中。我园丁的工作会一直持续，知道网延伸的尽头，我感觉自己被静静束缚在网之中，眼皮沉重，怀着浓浓的不可名状的对于我工作出主人的崇敬与爱意，在网上不断摸索。我感到过去和我的现在完全脱离，我听到割裂的声响，静静在无边的回响。那些网深深的将我，永远网在我的期待之中。
　　我觉得黑暗之中，我的现在延续到了未来，我仍然没有过去，但是或许可以有网，那是花中的蜘蛛不需要的东西，我却奢望着，我第一次开始描绘，眼前花园中的景象，工作的身影是一种我可以作为回忆，现在和未来的永恒素材，他的存在，是张开网的必要与奢求。世界在重叠，画中的花，画中的我于我不断打开，最终我知道了，那些过去的色彩，花的香味。
　　有一座花园，我曾经过，看到两个人在屋檐下，露水沉睡的网上闪耀着花的香味。